蘇幼雅領著紫如朝青竹小院而去。


    這地方當真是一年比一年蕭條。


    之前還有人打掃,現如今這上山的道路上鋪滿了腐朽的竹葉。


    腳踩上去隻能發出淺淺的悶聲。


    蘇幼雅拾階而上,到了青竹小院外頭。


    敲了敲布滿灰塵的門,道:“大師姐?”


    話音剛落,這院門便自行打開來。


    蘇幼雅淺笑,領著紫如進去。


    朣朦穿著白色長衫,一頭青絲披散在腦後,披著赤色披風。


    搬了一張椅子,手中抱著暖爐,在走廊上坐著默默賞雪。


    見蘇幼雅和紫如兩人過來,看了下對方手中的傘,而後看向紫如,道:“你倒是有心。”


    蘇幼雅淡淡迴:“大師姐當初曾經位居青竹峰主之位,我在這青竹峰,在這玄天宗一日,禮數自然是要齊全的。”


    朣朦捂嘴咳嗽一聲,輕笑。譏諷地看著她。“她既然被封了五感,我無非幫她。”她的道是魔道,隻為殺戮,從不救人。


    她已經進階化神,脫離天道規則。她的一舉一動都不能涉及到這塵世間。要不然,那所謂的長達數萬年化神壽命就是笑話。


    她不飛升……


    朣朦苦笑,她的確是擺脫了天道法則又如何?但是她被這天道排斥。


    她不會出手幫紫如,也不願出手。


    蘇幼雅就算再糾結此事也毫無意義。


    她連自己都救不了,又何為要她去救人?她救了人,誰又來救自己?誰又能救李菡萏?


    朣朦不願在紫如此事上而損耗壽命,她這萬年的壽命隻用來等李菡萏迴來。


    傳聞極西之地有一冥河,死者皆要往這走。經曆冥河洗淨此世牽扯,再入輪迴。


    她不信李菡萏會拋棄自己。所以她得等,時間還長,她等得起。


    蘇幼雅也輕笑,請早之後,再領著紫如迴去。朣朦喊住她:“若是當初你帶著她一起離開,也許就不會變成這樣。”


    蘇幼雅沒有轉身,微微偏頭,衝她淺淺一笑:“我若是早知,紫如又何必落得今天下場。”


    她說完之後,帶著紫如離開。


    朣朦歎氣。紫如被封了五感之後,與外界徹底斷了聯係。她一個人活著,但是卻知道聽蘇幼雅的。


    也是,當時紫如剛剛進玄天宗的時候,人還小。李菡萏也不會怎麽管她,基本是蘇幼雅一手拉扯大的。


    對方自幼離開家族來玄天宗修煉,蘇幼雅是她接觸最深的一個人。


    記得、不記得又有什麽用呢?


    朣朦起身,踉蹌幾步走到院子中,伸出手接住那落下的雪花。


    這輕薄的雪花,停於她掌心,久久沒有融化。


    朣朦輕笑。


    雪花慢慢染白了她的發絲,朣朦再抖落一身白雪,轉身進屋。


    進去之好,一進門就可以看到榻上躺著一個身穿褻衣的女子。


    正是當初的李菡萏。


    朣朦快步,卻在接近對方的時候,停下腳步。慢慢挪過去,頓在對方身邊。


    她記得,李菡萏以前最喜歡躺在這榻上。


    那般的輕描淡寫,還有些懶散。總是愛頷首闔眼,舉手投足間沒有刻意,將最自然的一麵袒露在自己麵前。


    而不像現在,對方規規矩矩躺著。死板之極。


    朣朦吐出一口寒氣,想要觸碰對方,卻訕訕然收了手。


    她的身子太冷了,怕冷著對方。


    若是用火鳳的火焰重塑軀體,又怕燙著對方。


    “師傅,你也該迴來了……”朣朦望了許久,呢喃道:“師傅,青竹峰下雪了,想必你也喜歡。不如睜開眼睛看看吧。聽說玄天宗又要招收新弟子了,你要不要讓自己去呢?我青竹一峰可不能落人一頭……”


    朣朦說了許久,這一場大雪也下了許久,一樣的靜悄悄。


    無人迴應……


    白雪皚皚。這滿山青竹,被壓彎了枝頭。而後暮色踟躕。


    玄天宗占地遼闊,隻這青竹峰一峰白雪蓋麵,倒是顯得獨特。


    隻是青竹峰本就偏遠,關注此地的弟子也不多。


    也沒有弟子願意來這青竹峰。


    宗門有令,將青竹峰剔除出玄天九峰。宗門密地,進者死!


    傳聞,這裏居住了一位脾氣古怪的前輩,殺人不眨眼,一怒而浮屍千裏。


    便是這幾日剛剛進來的弟子也聽到此傳言。


    唐明背劍而行,冷眼看著麵前的新晉弟子,低沉著聲音將需要注意的地方說出來。


    有弟子年紀舉手問:“唐師叔,不知道這青竹峰的前輩是哪位?”


    唐明看向她,是一個長相稍顯稚嫩的女修。瞧服飾,應當是出身修仙世家。


    他沒有迴答這個問題。對方要是有興趣就可以去試試,就看還有沒有命迴來了。


    唐明說完就要轉身離開,有一男弟子下跪,拱手道:“在下乃蘇家蘇期,沉迷劍道,還望拜唐師叔為師,盼能拜入主峰為徒!”


    聞言,唐明扭頭看向他。一字一句道:“我從不收徒。”


    那蘇期連忙起身,再道:“可……都道唐師叔劍術高超,在下實在癡迷劍道,拜入玄天宗也盼能得唐師叔指點一二。”


    “劍道以劍證道,劍在人在,劍亡人亡。一劍可破九天,無所畏懼,這便是劍道修士。”唐明抬頭望天,再道:“我做不到,若是你真心想學劍道,不如改投青竹峰。”


    一邊的弟子拱手行禮,小心提醒他:“師兄貴人多忘事,青竹峰早就……沒了。”


    唐明一愣。他倒是突然忘記這一茬了。


    不過,要說劍修之道,一劍既出,劍斷人亡方修。昔日,青竹峰單單就李菡萏與朣朦兩位女修遠比自己理解透悟。


    為情出劍,為仇而受盡萬般苦難,不死不休。


    反過來,相比較他自己實在太過於膽怯了些。


    唐明歎氣,感慨道:“我不收徒……”


    他看向這群新晉弟子,時間當真是過的極快。世人的記性也實在不好。


    朣朦迴來,死守青竹峰已經十年過去了。新弟子帶著希翼進入這日漸遲暮的宗門,他們並不知道,玄天宗便似困獸。


    如今這困獸被朣朦困在原地,戰戰兢兢度日如年。對方並非做什麽,隻是用那雙冰冷的眸子注視著。


    他們這些高階修士或者掌門峰主長老並非不想一走了之,而是不敢或者不能離去。朣朦是不殺自己,但是她卻能傾盡全力去折磨一個人。


    十年,百年,千年還是萬年,沒人玩得過她。


    唐明轉身離開。


    這群弟子還沒拜師,被安排住在主峰。靈劍大會持續數日,他們這群人早晚會被各峰峰主挑走,拜入不同山峰門下。


    天色已暗,眾人也分散。


    之前那一開始就提問的小女修眼珠子滴溜溜打轉,不知道在想什麽鬼主意。


    眾人皆迴房歇息,唯獨她找了個借口離開。朝青竹峰而去。


    口中嘀咕:“聽家中前輩說著青竹峰可是有一位大前輩在此修煉,若是我能拜她為徒,修為定能一日千裏!”


    她跌跌撞撞來到這青竹峰,此地冷情,沒有一位修士來往。


    “什麽嘛,還說是禁地,都無人看守!”她說著。


    瞧見兩座院子亮了燈,下意識去那座大院子。


    敲門,喊話。


    朣朦早就知道來了一個不速之客。


    單手提燈,再一揮手開門。


    那小女修一進門便看到雪景中,一位白衣勝雪的女修,一頭青絲及腰。清秀眉目,寒目聚星,淡色唇瓣,嘴角帶笑。


    提著一盞燈,燈光暖紅,趁得這女修好似下刻就要羽化登仙。


    隻一眼,天地失色,再不願看其他容顏。


    “你可知我師傅是誰?”朣朦問。


    威壓全開,朣朦眼神帶笑,無害的很。


    小女修直接被威壓扣在地上,臉糊了一臉的雪。她喊:“晚輩不知,但我是玄天宗新晉弟子,敢問前輩可願收我為徒!”


    朣朦紅了眼睛,抑製自己情緒,擺手讓她走。


    那小女修跌跌撞撞出門。


    而朣朦卻進屋,看著李菡萏,呢喃:“你定然不喜歡我殺她……”


    想到那女修說不知道師傅的名號。


    朣朦小心翼翼靠近李菡萏,伸手撫弄對方的發絲,道:“不能因為師傅睡太久,就忘記了師傅的名號啊……”


    她是菡萏仙子,她是青竹峰主,玄天宗內金丹女修第一人。


    既然忘記了,那她就幫玄天宗這群修士好好迴憶一下。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李菡萏看著醫院上方的雪白天花板,每一次唿吸鼻尖都是充斥著消毒水的味道。


    李涵單坐在她床邊,手中抱著一杯熱水。


    熱氣將他的眼鏡弄濕。


    “幸好這次我在場。”他聲音低沉,慶幸道。而後話鋒一轉,淡淡道:“你不開心……”


    李菡萏沒說話。


    她又一次被醫生從死神手中搶迴一條命。若不是李涵單在場,及時就醫,恐怕這次她就要兇多吉少了。


    “謝謝。”


    李菡萏道。


    李涵單說:“你得活下去,朣朦隻活在你的心裏,你死了,她也就徹底不存在了。”


    李菡萏頷首,她不想死。但是默默自己的心,說:“可是我這顆心還能撐多久?”


    她沉默人的心不跳了,就是大羅神仙也救不了。李涵單也擔心,術後的並發症太多了,最關鍵的一點醫生說對方目前的生活態度太過於消極,不利於治療。


    “醫生說,可能過一段時間,根據情況可能還要做一次小型手術。”李涵單道。成功率不高。


    這次複發來到太突然,叫人措手不及。李菡萏明白他的意思,生死有命。


    每天死在手術台上的人也有那麽多,她以後也會成為那些人中的一員。


    “我希望在我閉上眼睛之前,你能寫完天道這本書。”李菡萏有點累了,閉上眼睛。


    李涵單沉默,說:“給個具體的結局吧。”


    李菡萏深深吸了一口氣,慢慢地說:“我希望朣朦修為高深,無人能及。還有……長生不老。”


    “那李菡萏呢?”


    “你不是把她寫死了嗎?”


    李涵單點頭,現在他又不希望對方死了。看著一個頂著自家姐姐名字的女配死去,他的心就好像被針紮一般。


    他聯想到現實。握住李菡萏的手,冰冷的很,李涵單低下頭,將對方的手握住。


    看著李涵單抖動的肩膀,手上水的觸覺,李菡萏一愣而後淡淡一笑,說:“晦氣,我不是還沒死嗎?”


    李涵單聲音哽咽,不敢抬頭。


    李菡萏用另外一隻手拍了拍他的頭。


    對方再早熟,也不過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大男孩。


    歎了一口氣道:“你別哭啊,我會長命百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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