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有祖師指路,聶衝卻並未立刻離開宗門。隻因這一去,若真要成就陰神,並渡過一次雷劫才能歸返,實不知要耗去多少光陰。甚至能不能成還在兩說,畢竟神部一脈的道法兇險非常,每過一關都是一次生死考驗;尤其是渡雷劫一事,兇險非常,饒是他所學道法不凡,亦不敢誇口渡之安然。


    對他而言,外間的天地固然是一片廣大的獵場,存在著許多有助成道的機緣,但宗門之內,師長們教授的諸般學問才正真可貴。畢竟他入道時淺,根基還不紮實,不趁著此刻虛心求學,等出了這小冥河界,卻不會再有人教他。


    因而,聶衝每日練罷道法,便往論經堂去翻看道書,又或就修行上的疑難、經驗上的不足請益慈航、天休、九冠三位傳功老師。


    如此過了半年,他自問積累已夠,便趁著宗門尚未將法寶黃泉劍收迴,每日裏用滿肚子的故事去套黃泉童子的存貨,終於學全了一門飛劍道法。


    冥河劍派上乘道法有九部真傳,相應亦有九門飛劍道法,皆有由根本道法演化而來。依著慣例,外門的弟子三年一考,隻有對根本道法領悟深刻,又能在眾人之中脫穎而出者,師長才會指點消斬妖除魔、災渡厄的飛劍道法。


    原本聶衝已得了杜祖師的傳授,但那一次是以心念相傳,不料卻被冥河老樹的種子連帶著半部《冥河老樹經》的傳承都吞納了去。


    這顆樹種是他當初參悟《冥河老樹經》入門一關時,得冥河老樹送到身上來的,那時險些為此身亡,多虧道兵陰九遁入泥丸宮裏將他心神喚醒。


    隻因冥河老樹的根腳原是先天魔神鴻蒙老樹的一點殘渣所化,聶衝猜測這種子或許能再生就出一位魔神來;即便所料有差,當也能成長一顆冥河老樹。以他想來,此等重寶一旦能煉化為己用,成道路上助益定不會少,故而並未將此事稟告師門,連帶老祖的傳授被吞一事也隻能捏鼻子認下。


    事後他多曾以法力來試這樹種,久而久之倒也摸出了幾分奧妙來,隻是進展緩慢,又因出山在即,要做許多準備,於是暫時放下。


    黃泉劍這件法寶核心處的道法符紋脫胎自《鬼神演聖法》,他所擅長的飛劍道法,自也是由這一門道法演化而來,名為“鬼神斬仙劍”。


    聶衝所修道法乃是《冥河老樹經》,更已將老樹道韻化入自性之中,自然無法再轉修根基不同的《鬼神演聖法》。好在“鬼神斬仙劍”尚有外道練法,雖非正宗,但卻另具奧妙,修成足以防身渡厄。要練這劍法,先就須煉就劍胎,對此他自有打算,隻將法門記在心中,一時還未著手修行。


    就這般過了年餘光景,他見曲真人仍未出言來攆自家,便也不急出門,轉是和同門走動了起來。


    這卻是因杜老祖當初有言,如今在外能夠援手聶衝的,也就隻有內門弟子一流。但他真若遇上危急之事,有沒有人肯來想助,還要看各自交情。


    然而聶衝這刻意結交之舉,行得並不順利。蓋因能入冥河劍派內門者,要麽已成就了陰神,要麽就是邁入了金丹、無漏境界的真、玄兩部高人。修為到了這等地步,避居宗門實無益處,大多都要遊走四方積累見識、打磨道心,為著渡過劫數做足準備。


    因此,聶衝在門中也隻與四五個內門師兄打過照麵,且匆匆接觸之下,並未結下多麽深厚的交情。


    至於門中長老,則多因未成真傳弟子而斷了道途,隻能靠操持宗門事物來積攢功德,以之兌換後續修行之法。這些人尤其忙碌,平素不是采藥煉丹,就是埋頭煉器,又或是奔波在外為宗門謀取資財。沒有師長開口,聶衝想見其中任何一位都難,更遑論去結交了。


    實則那些長老中,他隻記掛著兩位。一是宗門外物長老賀暢;一是丹房長老李長庚。


    前者,乃因黃泉劍之故結了些怨隙,聶衝一直都想當麵將內中情由說開。可這人如今出門去了,他也隻好托付自家的傳功老師慈航道人,日後代為說清始末。


    後者,卻是因聶衝與阿幼朵有約,要謀奪李長庚的法器煉妖壺。隻是這位帶藝入門的丹房長老,據說去往中原名山尋找煉丹的靈藥了,如今也不在門中。


    無奈之下,聶衝隻好將心事壓滅。


    如此,又耽擱了半年。這一日,他自忖再無駐留之理,便將黃泉劍請迴了寶光閣,旋又領了九陰白骨錘在手,往論經堂裏尋得九冠道人之助,開啟了小冥河界洞天的門戶,並以遁術裹挾,將其送到了一艘正自行駛的海船之上。


    茫茫海上,舉目無人,忽而多出一位乘客來,少不得就引發了一場慌亂。


    此船本是南海衛所有,平素用來往返沿海運貨運兵。這一次出海,船上亦載滿了衛所的兵卒。


    隻因常與海寇、倭賊交戰,南海衛的軍漢們很是悍勇,一經發現船上來了外人,便都取出砍刀、長矛、火槍圍了上來。


    聶衝暗道晦氣,心中罵那九冠道人不是個東西,一邊使法力灌注九陰白骨錘,一邊揚聲道:“貧道乃海外仙門修士,因欲往中原一行,故才前來搭船。爾等勿慌勿驚,且喚主事的出來說話。”


    因在宗門之中修行了兩年半,聶衝如今已是十九歲的年紀,形貌較之當初變化極大,再不見少年郎的稚氣。更因道法精進之故,他一身氣質漸近於冥河老樹,雙眸每作開闔,眸中便有兇光外泄。


    這些當兵的見聶衝威儀懾人,出現得又實在蹊蹺,一時倒沒質疑他口中所言,未敢輕舉妄動。


    船上長官是個中年漢子,生得格外精壯。此刻他正居於船樓之中,實已將甲板上的騷亂看在了眼裏。聽到這綠袍青年自報來路,這漢子皺眉思索了片刻,隨即令親兵披甲提刀,走下船樓趕往甲板之上,朝著聶衝抱拳一禮,言道:“換成是前些年,有人自稱仙家,喬某隻會當他是妖人一流,必令兒郎動手圍殺;這兩年世道大亂,時常能見有道仙長來世俗中行事,我才開了眼界,乃知神仙之說不假。隻是閣下既稱仙門來客,還請使出手段,讓喬某不至於在兄弟們麵前鬧出笑話來。”


    聶衝聽到這番話,暗自鬆了口氣,當下道:“正當如此。”言罷,目光尋梭,見得有鷗鳥隨船,便一拍腰間木劍,送了團心念進去。


    下一刻,朱漆木劍倏然射出,當空數次轉折,慣穿了五隻鷗鳥,隨即繞船迴環一圈,懸在那姓喬的頭頂。


    此舉即是依言顯露手段,同時也意在威懾。


    那姓喬的自知飛劍一落,自家或也要如鷗鳥一般身上添個窟窿,膽氣頓時為之一寒,忙道:“果是仙家手段!請仙長隨喬某入船樓敘話。”


    也不用上司吩咐,見得飛劍手段的兵卒便都收起兵器退開。當中更有人目光熱切地望向這位忽然而來的仙長,心中所持念頭不問可知——無非是想攀附仙門。


    對於這些人,聶衝懶得理會,隻招手收了木劍,將那五隻鳥屍丟去地上,邊道:“道行尚淺,未敢以真仙自居,喬老兄喚我一聲道長就好。這幾隻鳥兒,剛好能燉一鍋鮮湯,算是貧道給你的一樁見麵禮,還望不要嫌棄。”


    “哪敢哪敢,仙家所賜,日後我與人說起,定還會大漲臉麵。”姓喬的哈哈一笑,重又報號道:“在下喬遜,乃是南海衛千戶。喜見道長法架,還請雖喬某入船樓歇下。”


    聶衝稽首迴禮,暗運法力戒備,隨著喬遜的指引,一同登上了船樓。


    入內一看,他發現這船樓的布置簡陋得很,隻是相比小冥河界白骨道場中的草廬而言,總要強出許多,當下也不在意,依主人之意揀個客座坐了下去。


    喬遜這時坐上了主位,先使親兵去燒茶伺候,隨後問道:“尚未請教道長尊號為何?”


    “我俗家姓聶,尚未取道號,喬千戶可喚我聶道人。”聶衝答了一句,轉問:“這船可是轉迴瓊州島的?”


    聽聶衝這麽一問,喬遜麵上忽生為難,試探著說道:“我這船是往舟山去的。怎麽,道長要往瓊州一行?”


    “不是去瓊州?”聶衝微微一愕,“也罷,左右我也不是非往瓊州不可,隻要能到中原就好。”說到這裏,他忍不住問道:“你們瓊州衛的人,往浙江去幹什麽?”


    喬遜聞言苦笑:“道長居於海外,怕還不知中原變化。兩年前,先帝被闖賊李自成逼死在煤山,朝廷中樞便移到了南邊。隻是諸王因帝位內鬥得厲害,先有桂王於肇慶登基,又有魯王在紹興宣告監國,其餘宗室也都不安生,我等苦守瓊州,卻無一人肯法餉下來。也是沒法子,最近聽說魯王那邊的熊尚書善待軍士,我便帶兵去討個活路。”


    “崇禎都已死了?”聶衝聞言一愕,轉又想到喬遜先前所講,問道:“喬千戶,大亂之下,中原各地卻是什麽情形?你先前說近兩年時常能見仙道中人行走,莫非各路仙家紛紛出世,都不避諱常人了?”


    “正是。不過……”猶豫了一下,喬遜終是說道:“倒也不盡是有道仙長,更有許多魔頭出世作亂。聽說中原腹地有幾處闔村都遭屠戮,死者被挖出眼珠與心肝,死狀極為淒慘。就連海上,如今也不平安。曾有東瀛來的妖人相助海寇打進了牙城堡,趕去救援的泉州衛指揮使人用火槍齊射,也沒能傷其分毫,反被他殺了手下一個千戶。”


    “嘶……妖人竟猖狂如斯?”聶衝忍不住想道:“若我今世沒有入道,下場可就難料了。在這改朝換代、妖孽四處的亂世之中,劍俠手段怕已不足為憑。”i13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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