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謝,謝謝。”上官接過罰單,似乎發自肺腑地感歎,“您真是一個好人!”


    警察指揮拖車把車放下來,又教訓上官:“就算跟女朋友急了,也要注意遵守交通規則啊。”


    “是、是。”


    “還有小姑娘。”警察轉過臉去,又教訓杜曉蘇,“大馬路上鬧什麽脾氣,危險得來!”


    “就是!”上官衝杜曉蘇眨了眨眼睛,“走吧,咱吃烤肉去。”


    上了車杜曉蘇才說:“你撒起慌來真是順溜。”


    “開玩笑,我是上市公司董事。”他的表情很嚴肅很正經,“什麽叫上市公司你知道嗎?就是撒起彌天大謊來還麵不改色那種。”


    杜曉蘇終於忍不住“噗”地笑了。


    上官誇她:“你看你笑起來多好看啊,你就應該多笑笑。”


    她有點悵然地又笑了笑。


    本來以為他會帶自己去那匯總熱鬧非凡的巴西餐廳,誰知道他帶她跑到另一個區去,找著一間小小的館子:“告訴你,本市最好吃的烤肉,就在這兒。”


    沒想到他這種公子哥還能找著這種吃飯的地方。地方狹小,桌子上還帶著油膩,店裏有著煙熏火燎的氣息,服務員對他們愛理不理,可是烤肉好吃得不得了,他吃得滿嘴油光,問她:“好吃吧?”


    她嘴裏都是肉,點點頭。


    他很滿意她的吃相:“這就對了,吃飽了就會開心點。”


    她喝了口果汁,說:“我沒有不開心。”


    “看看你,又撒謊。”他隨口說:“你眼睛裏全是傷心。”


    她怔了一下,才笑:“沒想你除了說謊順溜,文藝腔也挺順溜的。”


    “其實我是本年度最值得交往的文藝男青年。”他舉起杯來,仿佛無限謙遜彬彬有禮,“謝謝。”


    沒想到就此和上官認識了。他很閑,又很聒噪,一個星期總有兩三天找不到人吃飯,尤其是周末,總是打電話給她:“出來吃飯吧,吃友。”


    於是她覺得挺奇怪的:“你不用忙生意?你們這些公子哥,應酬不都挺多的嗎?”


    “我是二世祖,說明叫二世祖你知道嗎?就是光花錢不掙錢那種,除了吃喝玩樂,啥事也不用幹。”


    她問他:“你們家老爺子也不管你?”


    “他忙著呢,哪有功夫管我。”


    “那你不用繼承家業什麽的?”


    “有我大哥在,哪輪得到我繼承家業啊,再說我跟他不是一個媽生的。嗨,這事可不是一句兩句講得清,就不告訴你了。”


    沒想到如此快活的上官還有這樣複雜的家世,她不由得想起tvb的豪門恩怨戲碼,所謂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於是很知趣的再不多問。


    這天他們吃的是徽州菜,整間餐廳就是一座徽州老祠堂,從徽州當地一磚一瓦拆運過來,之後再重新一一複位,木雕石刻都精美得令人歎為觀止,真正的古風古韻,百年舊物,身在其間已經是一種享受,難得是菜也非常好吃。


    隻是沒想到會遇上林向遠和蔣繁綠。


    杜曉蘇遠遠看到蔣繁綠那妝容精致的臉就變了神色,偏偏蔣繁綠也看到了他們,竟然同林向遠說了句什麽,林向遠朝他們看了一眼,有點無奈的樣子,但還是起身,陪著蔣繁綠走過來。


    這麽龐大的城市,數以千萬的人口,為什麽總是要遇見雙方都最不願遇見的人?


    杜曉蘇拿勺子撥著碗裏的魚湯,有點懨懨地想。


    結果蔣繁綠走過來之後,隻打量了她一眼,然後滿臉笑容地跟上官打招唿:“小叔叔。”


    她錯愕地抬頭看著上官,上官似乎很隨意地點了點頭,在外人麵前他從來是這副漫不經心的派頭:“你們來吃飯?”


    “是。”蔣繁綠倒像是真見了長輩,有點畢恭畢敬的樣子,杜曉蘇倒覺得自己真沒見過世麵了。


    他不向蔣繁綠介紹杜曉蘇,也不向杜曉蘇介紹蔣繁綠兩口子,隻對蔣繁綠說:“那吃飯去吧,不用管我。”


    倒是林向遠,還看了曉蘇一眼,杜曉蘇隻管吃自己的,根本不理會他們。


    等他們走開,上官才說:“我一遠房侄女和她丈夫。”


    她情緒壓根沒任何變化:“你還有這麽大的侄女?”


    他卻有點悻悻:“我爹一把年了才生我,我們家親戚又多,那些遠遠的近的,何止侄女,連侄孫子都有了。”


    杜曉蘇壓根沒把這次偶遇放在心上,隻是沒想到過了幾天,林向遠竟然會給她打電話。


    打到她的手機上,約她出來見麵。


    她推辭,可是林向遠堅持:“要不你定地方吧,我隻是有幾句話告訴你,說完就走,不會耽擱你很久。”


    她覺得啼笑皆非:“林副總,有什麽話電話裏說九可以了。”


    他挺了幾秒鍾,才說:“曉蘇,對不起,我很抱歉。”


    她覺得厭煩,自己當年怎麽會愛上這麽個人,總是在事後道歉,卻不肯在事情發生的時候去承擔。


    年少時果然是見識淺薄。


    她說:“如果是為上次的事,不必了。我知道你是好心想要幫助我,隻不過令你太太有所誤會,應該是我抱歉才對。”


    他似乎歎了口氣,卻說:“曉蘇,我知道是我對不起你。但你一個人孤身在這裏,一定照顧好自己。”


    她說:“謝謝。”總覺得他打電話來,不止是為這幾句話。果然,他說:“曉蘇,你知道上官博堯的底細嗎?”


    果然。


    她在心裏說,他要說他不是一個好人。


    林向遠說:“他不是好人,小蘇,離他遠一點,這種公子哥,沾上了舊式死無葬身之地。”


    她幾乎冷笑:“林先生,謝謝你,謝謝你打電話來勸我迷途知返,不過我不想你太太又有什麽誤會,所以我們還是結束通話吧。至於我是不是跟公子哥交往,那是我的私事,與你沒有任何關係。”


    她“嗒”一聲就把電話掛了,隻覺得渾身惡寒,當年是如何鬼迷心竅,竟然為了這個人愛得死去活來。


    但這件事也提醒了她,在外人眼裏,也許她與上官的關係已經是曖昧。所以上官再打電話來,她就不大肯出去,推說工作忙,很少再跟他去吃那些奇奇怪怪的東西了。


    鄒思琦對此很讚同,她說:“那個上官一看就眼帶桃花,咱們這些良家婦女,惹不起躲得起。”


    杜曉蘇見她挺了挺胸,忍不住笑:“還少女,馬上就老了。”


    鄒思琦橫了她一眼:“是啊,你馬上就二十四了,好老了。”


    她的眸子轉瞬間就黯淡下去。去年還有邵振嶸給她過生日,而今年,她已經隻有自己了。


    隻不過二十四歲,卻仿佛這半生已經過去。


    鄒思琦說:“生日想怎麽過?”


    她說:“我想迴家。”


    但她沒有迴家,請了假訂到機票,去往那陌生而熟悉的城市。


    上海不過十初秋,北國已經是深秋,路旁的樹紛紛落著葉子,人行道上行人匆匆,風衣被風吹得飄揚起來。的士司機拉著她,在每一個街口問她:“往南海市往北?”


    迷宮一樣的舊城區,她竟然尋到了記憶中的那條小巷,雖然隻來過一次,可是看到那兩扇黑漆的院門,她就知道,是在這裏。


    付了車錢,拎著大包小包的禮物下車。


    敲門之前,她有點緊張,不知道在害怕什麽。結果保姆來開門,問她找誰,她還沒答話,就聽到趙媽媽的聲音在院子裏問:“是誰呀?”


    她輕輕叫了聲:“趙媽媽。”


    趙媽媽看到她,一把酒拉住了她的手,眼淚幾乎都要掉下來:“孩子,你怎麽來了?”


    她隻怕自己也要哭,拚命忍住,含笑說:“我來看看您。”


    “到屋子裏來,來。”趙媽媽拉著她的手不肯放,“你這孩子,來也不說一聲,我去接你,這地方可不好找。”


    “沒事,我還記得路。”


    因為振嶸帶她來過,所以她記得,牢牢記得,關於他的一切,她都會永遠牢牢記得。


    趙媽媽拉著她的手,看到她手指上的戒指,忍不住拭了拭眼角,卻還是勉強笑著端詳她:“怎麽瘦了?今天你二哥正巧也迴來了,趙媽媽真高興,你還能來看我。”


    她這才看到雷宇崢。北方深秋瓦藍瓦藍的天空下,他站在屋簷底,秋天橙靜的陽光映在他的發頂上,那光暈襯得他頭發烏黑得幾乎發藍,或許因為穿了件;藍色的毛衣,顯得溫文儒雅,與他平常的冷峻大相徑庭。她想起振嶸來,更覺得難過。


    保姆給她倒了茶,趙媽媽把她當小孩子一般招待,不僅拿了果盤出來,還抓了一把巧克力給她:“吃啊,孩子。”


    她慢慢剝著巧克力的錫紙,放進嘴裏,又甜又苦,吃不出是什麽滋味。趙媽媽張羅著親自去買菜,對他們說:“你們今天都在這兒吃飯,我去買菜,你們坐一會兒。小崢,你陪曉蘇說說話。”


    絮絮的家常口氣,杜曉蘇隻覺得感動,等趙媽媽一走,她又不知道跟雷宇崢說什麽,隻是默默捧著杯子,喝茶。茉莉花茶,淡淡的一點香氣,縈繞在齒頰間,若有若無。屋子裏很安靜,難得能聽到鴿哨的聲音,朝南的大窗子裏可以看見園中兩棵棗樹,葉子已經差不多落盡了,枝頭綴滿了紅色的小棗,掩映一院秋色。時間仿佛靜止,隻有簷下的陽光,暖暖的映在窗前,讓日想起光陰的腳步。她想著邵振嶸小時候的樣子,是不是也在北國這樣的秋天裏,無憂無慮地玩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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