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府是男爵府邸,祖上曾跟著太祖爺打天下,也曾烜赫一時,但如今也漸漸的沒落了。今兒是青蘊頭一天出孝期,她父親曾坐到兩淮鹽政的位置,母親亦是青府太太那一撥人裏頭出身最高,陪嫁也最多的。隻是如今十四歲的青蘊,已經落到了父母雙亡的境地。


    男爵家二房的孤女,何況家裏又不是世襲罔替的爵位,這樣看來,前程渺茫的很。頭一天出孝,打扮的雖不能太張揚,也不能一味的素淨到底。落玉替她挑了一支銀絲裹紅珊瑚的簪子,陪著寶藍色的家常服製,既不素淡,亦沒有顯出光鮮來。


    穿過自己住的翠微閣,又走了許久的抄手遊廊,這才到了老太太住的榮壽堂。老太太常年禮佛,榮壽堂到處都是淡淡的檀香味,最初的時候青蘊還有些聞不慣,但是形勢比人強,現在整個青府也唯有老太太與她在血緣上最為親近。


    三太太董氏已經到了,不知道又在說什麽新近發生的見聞。董氏嘴甜,素來要比大太太得老祖宗的歡心,但畢竟大太太與老太太同宗,又是這府裏的掌事夫人,所以董氏再怎麽樣也沒能越過大太太去。


    平心而論,青蘊並不喜歡自己這個三嬸娘。


    “老祖宗好,三嬸嬸好。”


    她笑吟吟的進來,聲音也是甜膩膩的。


    “三丫頭來了。”


    因沒有分家,所以小輩們都是按年紀排輩。她在青家的小姐裏頭行三,大姐是大房的嫡長女,如今嫁給了定武侯潘家二房的嫡長子為妻,說上去也還是風光的。


    “今兒是三丫頭頭一天出孝期,過來讓老祖宗瞧瞧。”


    她前兩年因守著孝,平時也不常來,即使來了也不敢常坐,免得老太太瞧了她傷心。


    “孫女也有幾天沒見過老祖宗,心裏怪想的。”


    “你這孩子,嘴怎麽跟抹了蜜樣的甜。”


    “媳婦剛剛就說老祖宗最疼三丫頭,老祖宗您還不信。”


    三太太便在那添油加醋道。


    “老祖宗疼三妹妹,難道就不疼我了嗎?”


    說話的是大房的青重。青重與她同歲,隻是細論起來要稍長她幾個月,從來喜歡在她麵前端姐姐的派頭。


    “你這孩子。”


    大太太嘴裏罵著青重,臉上卻溢滿了寵溺的表情。大太太就是這樣,為人不算差,隻是太偏寵自己的子女了些。隻因大房長子青迎遠剛娶的媳婦今日迴了娘家,而大太太又一直不怎麽願意管知曉青重一歲的庶女青文,所以今日隻有青重一個人跟著來榮壽堂請安。


    “二姐姐好。”


    “三妹妹。”


    青重淺淺的對她點頭一笑,神情透著一股說不出的倨傲。青蘊也不知道青重討厭她什麽,明明她的運道已經那麽不好了。


    “越長大越不知道規矩。”


    老太太笑罵青重,卻全然沒有半點責怪的樣子。


    青重小時候是老太太養大的,到了十歲才迴到大太太的跟前,那份祖孫情,怕是剩下幾個孫女加起來都不能比的。何況老太太又是那樣的不喜歡青蘊的生母。青重又在老太太跟前歪纏了一會兒才作罷,這期間青蘊隻是在邊上站著,這麽多年,她早就習慣了冷眼旁觀,早就習慣了陪襯一樣的二房。


    早在她七歲的時候父親就過世了,母親也在自己十一歲的時候撒手人寰。父親生前極是敬重母親,身邊連個通房都沒有。卻也因為這樣,老太太一直都怪母親沒給二房留後。


    說過了玩笑話,大太太才開口道:“馮家要迴京的事,母親已經知道了吧。”


    順成侯馮家是開過六大元勳之一,前些年舉家遷祖屋去守孝,如今孝期將滿,便又闔家搬了迴來。


    老太太含著笑點了頭,又問:“馮家的帖子已經送了過來,你是青家長媳,也是你們這一輩裏頭唯一一個有詔命的。”


    聽到這話青蘊的臉色暗了暗,畢竟她母親生前就已經是四品的詔命了。而三太太的表情也不是太好,心裏暗罵自己夫君沒用。


    大太太聽了這話,眉眼間就顯得有些自得了。但她還沒得意多久呢,就聽見老夫人接著問:“明日去馮家你準備帶誰?”


    “迎遠媳婦自然是要跟著去的,青重年紀也不小,也要帶她去見見世麵才是。至於青文,她素來是個懂事的,帶上也無妨。”


    大太太邊說著邊在心裏沾沾自喜,覺得自己頗是大度,不但顧及了兒子剛剛娶的媳婦,還願意帶上一個通房生的庶女。然而老太太似乎對這個答案頗是不滿意。


    三太太看了一眼老太太,又看著坐在一邊淡定的喝著茶的青蘊;其實她心裏是不願意青蘊跟著大太太去順成侯府的。畢竟對於這個嫁妝豐厚的二房孤女,她早已給青蘊謀劃了一門好姻緣。


    果然,老太太呷了口茶,又拈了一個蜜餞子放在嘴裏,將所有人的表情看了個遍,這才開口說:“把三丫頭也帶上吧。”


    大太太愣了一下,而青蘊卻抬起頭來,也不看大太太,隻是瞧了一眼正瞪著她的青重。大太太不願意帶青蘊也是有原因的,青蘊長得太好,嫁妝又豐厚,雖然年幼失怙,但是隻要老太太開口說是養在自己名下的,又有幾個人會說什麽。又何況青蘊外祖家是江北伯周家,即使不在京城,但是不代表周家在京城的根基就不深。畢竟侯門之間相互聯姻,細論起來誰與誰不是沾親帶故的。老太太看大媳婦不說話,知道她這是心裏不願意,而不是疏忽的把青蘊忘了,於是就有些惱。


    卻不料這時候三太太卻說了一句:“三丫頭今天才出的孝期,明日就帶出門交際怕是有些不合適吧。”


    三太太長得一副喜慶樣子,笑的時候看起來舒舒服服的,但是她這話一開口,老太太的臉就刷的沉了下來。大太太畢竟是她娘家的侄女,又是家裏管事的媳婦,自己也不好當著這麽多人的麵發作她,但三太太就不一樣了。


    “順成侯夫人可是三丫頭的親姨媽,就憑著這一點,別說三丫頭今日是出了孝,就算是三丫頭今日未出孝,也該去拜會才是。”


    自己這兩個媳婦,有時候真是一個賽一個的蠢。隻想著自己的利益,連最基本的東西都忘了幹淨。如今的青府是個什麽光景,老大還好,自幼勤奮好學,掙個了國子監祭酒的職務;老二本來也該是前程似錦,當年響當當的探花郎,勳貴裏頭有幾個人能像老二那麽上進那麽出息,取的也是江北伯家的二小姐,卻不料去的那麽早。隻是打老大的下一輩開始就沒有爵位了,從伯爵到子爵再到男爵,三代而斬的爵位,到老大這裏也就到了頭。順成侯府願意給青家發帖子,那完全是看在三丫頭的份上,不然她的娘家王家不一樣也是三代而斬的爵位,怎麽沒收到帖子。


    但老太太這話畢竟是說的重了,也因為這樣,三太太的臉上就有些不好看。


    “母親教訓的是,是媳婦想少了。”


    大太太雖然有些自私,但人也沒那麽笨,老太太稍一點撥她也就明白了。隻是為什麽今天三太太怎麽會替她說話,自己這個妯娌可從來都是隻會看她笑話的主。莫非她是看上了三丫頭的嫁妝,所以才不願意自己把她帶出去交際。這麽一想,大太太心裏也就有些明白了。三太太見大太太這麽快就服了軟,也趕忙不甘示弱的說:“媳婦說錯了話,但還請母親顧及自己的身子,不要生媳婦的氣。”


    “好了,我也不是怪你們。”


    “祖母哪裏會怪母親跟嬸娘呢。”青重聰明,趕緊甜甜的說著,解了這個尷尬的局。同時也不忘在暗地裏看青蘊,像是說著,看吧,我就是比你得老太太喜歡,就是比你會說話。


    青蘊笑著迎上了青重的目光。在青蘊心目中,青重就像一個沒長大的孩子,喜歡拿自己擁有的像別人炫耀,又嫉妒別人擁有她未曾擁有的。果然青重見青蘊竟然對她笑了,心裏便覺得好沒意思,臉上那得意的神色也消了大半。


    待大太太她們走了之後,青蘊卻依舊留在榮壽堂。老太太問她怎麽還不走,青蘊便道:“孫女想著已經三年未與老太太一起吃過飯,今日孫女已經出了孝期,自然是該過來伺候老太太用飯。”


    “好,好,好。”


    老太太高興地連說了三個好字,畢竟是自己的孫女,即使不像喜歡青重那樣的喜歡她,但是也希望她能乖巧孝順。


    青蘊隻是靦腆一笑。青府自己唯一能依附的不是自己那個常年見不著麵的大伯,更不是隻知道吟風弄月的小叔叔,而是這個嫡親的祖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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