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在後邊兒的李洛兒小臉蒼白,這不是她第一次看到死人,卻是第一次看到殺人,先前雀眼兒幾個殺人的時候都特意的避著她,場麵實在有些血腥,曾經有個經驗老道的仵作說過,殺人割喉的場麵是最血腥的,血會不停的噴湧,李洛兒終究還是個姑娘,忍受不住跑到一旁幹嘔去了。


    寧羽沒責怪她,沒人能夠在第一次見到這場麵能夠多麽鎮定,當然了,除了他這個怪胎。


    寧羽緩緩站起身,將手中的刀交給雀眼兒,瞅了瞅暗色中隱隱約約懸掛的牌匾,淡淡的說道:“雀眼兒,既然刀上染了血,就迴不了頭了,你隻是棋盤上的一個卒子,過河之前,你隻能往前走,哪怕過了河,你仍舊隻能往前,記住了,若是有一天你忘記了如何往前,便就是你死的時候。”


    雀眼兒咧嘴一笑,第一次殺人便麵不改色的雀眼兒,腦袋微沉,低沉的道:“早就迴不了頭了,從走入教坊司那一天開始,便沒了去路。”


    寧羽看了他一眼,似乎看到了那個隱藏在山間為了活命而苟延殘喘的小小身影,“告訴陳姨,我明日去歸園,順便告訴他們做好準備,這是個不太舒服的過程,忍受不住的結果那就隻有一個,那就是死。”


    說完便握著三尺圓木一步一步的走出了陰森的王家大院,胖子擦了擦滿頭的汗水,瞥了身邊四個少年一眼,然後看了那個已經消失,卻總是不斷浮現在眼前背上像是駝了一座山的少年,心中不禁想問,他們沒了後路,那麽這個少年的前麵又是什麽。


    …………


    …………


    城中青煙巷仍舊燈火撲麵,芙蓉樓飄蕩出淡淡的酒香,還混雜著撩人的胭脂味道,或清晰或模糊的歡笑聲不絕於耳,不過這一切都與邊兒上寂靜的小院無關,雖然僅僅隔了一堵青石牆,但是,這似乎是兩個世界。


    說實話,寧羽並不討厭住在青樓邊上,倒不是說他想要如何如何,可想想不經意的抬頭卻見到一個好看的女子,這總比見到一個摳腳大漢來得舒服吧。


    小院的門打開又合上,寧羽看了一眼房中,緩緩吐了一口氣,輕輕推開門,‘嘎吱’,邁著貓步走進裏邊兒正向著明日將房門劈了燒火的寧羽,忽然從前邊兒猛地飛來一件‘暗器’,隻不過這個暗器有點大,而且砸在寧羽的腦門上不痛不癢的。


    “騙子!”寧羽看著嘴上能掛三斤老酒的白魚兒用稚氣未脫的聲音發出,然後甩甩頭,留給了寧羽一個小巧的背影與滿地的衣服。


    寧羽默默鼻子苦笑兩聲,一邊兒撿衣服一邊兒確定著他撿迴的是一個孩子而不是妖精。


    白魚兒抱膝坐在床上,兩隻白生生的腳丫子露在床沿上,泫然欲淚的兩顆明亮的眼珠子看著寧羽,卻也不說話,隻是眼眶裏有一種叫做你是騙子的東西在閃動。


    寧羽下意識的摸摸鼻子,實在想不出該如何應對一個腦袋比自己還要聰明的孩子,他知道這丫頭在演戲,可就是沒辦法,誰讓這丫頭早先就給自己下好了套,而且自己還鑽得準確無比。


    緩緩吐了口氣,無奈的說道:“別瞪著你那雙眼珠子,再瞪也瞪不出美人的模樣,你一個丫頭使什麽美人計,說吧,有什麽條件,不過隻此一次,而且不討價還價。”


    前一刻還陰雲密布的丫頭,下一刻立馬就散去了雲霧成了桃花,略帶嬰兒肥的臉頰上一個酒窩笑得歡實,瞪著大大的眼睛糯糯道:“下次你去殺人的時候,帶上我!”


    “不行!”寧羽連想都沒想就說道。


    “你說了男兒說話一諾千金,不能出爾反爾,這是不對的。”白魚兒抬頭恨恨道。


    寧羽頭疼的捂著腦袋,有些後悔跟著丫頭講了太多的東西,偏偏這丫頭又有個過目不忘的記性,盯著丫頭那雙稚色中透著靈性的眸子,堅決道:“這事沒商量,等等,誰說我去殺人了,我隻是去屠夫家買了兩斤豬肉而已。”


    白魚兒哼哼唧唧兩聲,問道:“豬肉呢?”


    “吃了。”


    白魚兒一副你騙鬼的呢的樣子,伸出手指指了指自己靈巧的鼻子,哼道:“我從小鼻子就特別靈,你騙不了我的,人血跟豬血的味道我還是知道的,所以,你騙人。”


    寧羽瞅了一眼她那比狗鼻子還靈的瓊鼻,心裏排腹道你個丫頭片子還從小,你現在很大嗎,真是不明了這世道怎麽了,一個四五六歲的丫頭都這麽聰明,讓他這十五六七八的人怎麽混。


    寧羽低垂著眼簾,平靜的說道:“我剛殺了人,你難道不害怕嗎?”


    “不害怕,我以後也是要殺人的,而且,我們是一家人,你殺的人也就是我的仇人,殺仇人有什麽好害怕的,而且,以後我還要去帝都幫狗兒哥報仇呢,害怕怎麽可以報仇。”


    白魚兒聲音清脆,好像一個天真的小女孩在說著童言無忌的話,可如何聽都會讓人感覺到一股子堅定,寧羽知道他說的話都是真的,可便是如此才讓他頭疼,他不想白魚兒走上她的路,因為這條路沒有後路,也同樣沒有結局,至少不是歡喜的結局。


    寧羽沒有繼續接她的話,走到床邊看著她,認真的說道:“我覺得你的價值觀有問題,所以我決定把明日將你送入學堂去學習。”


    “什麽叫做價值觀?”白魚兒撇著腦袋可愛的問道,至於後邊兒送去學堂這句話被她自動忽略了,學堂?鬼才去。


    “價值觀就是對待事物的看法,人在什麽時候接觸什麽東西,而能否接受都有特定的時間段,而殺人這種事情,天下有九成的人將它看做一種最為邪惡的行為,所以便害怕,而你不害怕,所以這是不對的,得改。”寧羽最害怕的就是這丫頭跟著自己久了會被自己傳染腦袋中那些稀奇古怪的東西,所以他要趁著她心裏的苗子還沒破土,趕緊踩死。


    白魚兒撇著頭,擺出一副聽不懂的嬌憨模樣,寧羽嘴角一翹,歡快的說道:“我可打聽了,劍閣學堂裏的先生可是劍閣最德高望重的人之一,你跟著他一定有出息。”


    白魚兒撇撇嘴,不理會寧羽的自說自話,看著寧羽嘟囔道:“我覺得你比那個什麽德什麽重的先生厲害多了,秦大叔都被你玩的團團轉,要不你教我吧,我一定好好學。”


    “然後學好了去報仇,小丫頭你就死了這條心吧,我不能教你,明日乖乖去學堂,還有,不要把我跟你那個腦袋中一半酒水一半豆腐的秦大叔比較,我都覺得丟人。”


    白魚兒兩隻手輕輕拉了拉寧羽的衣服,問道:“為什麽不能教我?”


    寧羽揉了揉腦袋,看了看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漂亮丫頭,隻得說道:“我的思想有更大的問題,所以,如何教你。”


    心思像是七竅玲瓏一般的丫頭確認寧羽不是在說笑之後,立刻泫然欲泣。


    寧羽略帶無奈的笑了笑,摸著白魚兒的頭,溫聲道:“不是我不想教你,我的腦袋裏裝著一隻惡魔,它總是無時無刻的都想衝出來,可是啊,一旦這隻惡魔跑出來,會死好多人的,所以我隻能不讓它有絲毫的僥幸。”


    “哼!”小丫頭鼻子裏輕微發出聲音,不看寧羽一眼,麻利的躺在床上,寧羽略顯陳舊的衣裳蒙在頭上,似乎在生氣,寧羽搖頭笑了笑,小孩子再聰明終究還是小孩子。


    白魚兒藏在衣服裏聽了一會兒,發現沒了動靜,悄悄扒拉下一點點衣服,卻看到寧羽正坐在昏暗的油燈下在看著什麽,鼻子裏又發出一聲輕哼。


    不過片刻後,背對著寧羽伸出一隻小手,在床上拉出了一塊地方,倔強中帶著稚聲道:“本小姐看你可憐,就送給你一點點地方睡覺,哼,別以為我心軟,就一點點,哼!”


    坐在油燈前的寧羽看著白魚兒那隻在床上不斷擺劃,卻是給寧羽的地方越來越大的小手,嘴角逐漸噙起和煦笑意,眼神帶著柔色,但是沒有做聲。


    寧羽微微一笑,將那盞隻剩一點燈油的昏暗老燈熄掉,悄悄走到床邊,白魚兒十分的大方,給自己的地方很小,假裝沒看見這丫頭黑暗中微微翹起的嘴角,輕輕地躺在了並不舒服的床上。


    早就累了的白魚兒沒一會兒就進入了夢想,寧羽自然美這般容易就睡著,可是過了一會兒,忽然懷裏一動,睡覺從來不老實的白魚兒很自然的縮進了他的懷中,兩隻手緊緊的抓著他的衣襟,就像隨風飄搖的小船找到了無風的港。


    寧羽抬起手抓著虛無的黑暗,那雙略顯枯槁的手在黑暗中略顯蒼白,家嗎,或許自己背上沒有那些不願離去的亡魂的話,如此這般卻也是不錯吧,可惜,這個世上沒有或許,更沒有如果。


    虛無的黑暗中傳來一道幽幽的歎息,沒人知道,其中充滿了一個少年十六年的迴憶,他說雀眼兒是沒有迴頭路的卒子,他呢,何嚐不是。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步步崢天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狂花作骨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狂花作骨並收藏步步崢天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