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瑛肅了肅容,整了整衣服,端坐在石凳上,頗有幾分落魄書生的氣派,沉默了許久,似乎想起了一些事情,過了半晌才說道:“天紀四年,我還是一介書生,書生自古便隻有一條路,那便是科舉考取功名,而從底層一層層考上來雖說不是難於登天,可終究廢的時間太長了,我便與大多數讀書人一般選了條捷徑。


    文宗朝試。


    那時,我已入初悟中境,書生之中修行者不少,我自認不比他們差在哪裏,而十年間熟識經義,深諳朝堂之道,便心懷壯誌的去了,那年考的經義,破題,還有經國,對我來說自是沒什麽難度,雖然有些地方並不是那麽盡如人意,可入榜卻並不難。


    可當我滿懷壯誌的等待登科之時,文宗唱名卻遲遲沒有我的名字,甲字榜,乙字榜,最末的丙字榜,竟然一個都沒有,而與我同鄉而去的同窗卻名列丙字榜,雖然是最末一榜,可確確實實打開了終南捷徑,入了文宗便有金鯉之稱,而金鯉躍龍門並非子虛烏有,而是確確實實存在的。”


    周瑛說及此時,神情不由自主的低落了幾分,也是,人生四大喜事,金榜題名總是最令人振奮的,名落孫山的心境實在比去死好不了多少,寧羽兩隻手扒著石凳聽得聚精會神,看那樣子就真的如同在聽一個故事一般。


    周瑛穩了穩心神,接著說道:“正當我心情沮喪準備迴鄉之時,突然有個人找到了我,當時我見到那人的時候驚住了,因為那人居然是文宗老師,我當時以為他是來勸說我別灰心,還可來年再考的。


    可誰知他從袖中掏出一條黃稠緞子,我還記得,那上麵的五爪金龍刺得我的眼很疼,這是皇帝才能用的東西,上麵工工整整寫著甲字榜三個字,我便知曉,那是讓皇上批閱的暗才榜,便是公開之前的榜單,當我看到榜上的字之時我便驚呆了。


    甲字榜甲字第六名,這才是我的名次,我胸中怒火中燒,那教習卻淡淡說了一句隨我來便離開了,我雖然生氣卻還沒被衝昏了腦袋,便隨他去了,結果我被帶到了文宗藏書樓。


    隨後,我見到了文宗副宗主葉顯塗,他跟我說我並不適合朝堂,我的經義,經國不夠嚴謹,所以將我截下,其後我才知,當今天子要建立一支特別的軍隊,自古以來,軍隊便是武臣,兵家把持兵權,文臣參政,涇渭分明,而這隻軍隊卻不同,文武同治,文為政務,武為甲戰,我便成了這幸運兒。


    外界相傳,我是參加文宗入門試不中才失望入了軍伍,實則不然,而且時間也不對,文宗與朝廷為了補償我,準我在藏書樓潛心研讀一載,當然知曉此事的人少之又少,而且都是一手遮天的大人物,一年後,也就是天紀五年,我入了名聲在外的梅子軍。


    書生混軍伍本就是一件極為困難的事情,而且越是名聲在外,就月難以融入其中,梅子軍戰力極強,兵士都是極為強硬,盡管校尉章當人對我極為照顧,可仍舊難以改變,直到,征戰西方蠻族開始,為了救一人而丟了半條命,軍人其實是這個世界上最簡單的一群人,你對他們有一分好,他們便會報答你十分,自始,我終於是梅子軍一員了。


    可好景不長,征戰西方蠻族的戰爭十分不順,西方荒原地勢開闊,卻多沼澤濕地,我大夏龍騎無法適應這種作戰方式,而蠻軍的坐騎大都是蠻獸,本就是生活在荒原上的獸族,而且兇性十足。


    作為黃龍軍番下最強軍的我們自然首當其衝,一個個弟兄們都死在蠻族的獠牙蠻獸利爪之下,光是燎原一戰,我梅子軍便覆沒了五百輕騎,接下來便是噩夢的開始了,也就是眾所周知的新欒一戰,上麵要求我們奪迴被蠻族所占的百璋城。


    將軍率領梅子軍兩千眾,從大雪山一側的淩雲峰中的一條暗徑奇襲百璋,待臨到百璋城之前,卻不知竟是走漏了消息,蠻軍早就在百璋城外設下了埋伏,將軍出自合宗,熟知兵法,知曉若是一旦泄了氣勢,整隻軍隊就陷入了危境。


    當時,我與十個兄弟在淩雪峰敲著點將鼓,而將軍領軍衝鋒,血沫子抖落當空中立馬就成了霜,我們兩千對一萬,卻生生打了下來,但是沒有人高興,兩千兄弟隻剩一千,還有傷殘之人,獨守百璋城,等待援軍卻是孤立無援,我們等啊等啊,整整一個月的時間,等來的隻是越來越多的蠻軍和越來越少的糧草。


    兩個月,我們的糧草終於耗光了,可援軍的影子仍舊不見蹤跡,其中又有兩百多兄弟病死,凍瘡發作,我與將軍光剪腳趾手指都有整整一籮筐,再等下去便是個死,所以,將軍命令將僅剩的一百匹秋露馬宰殺,那是兩個月吃過的唯一一頓飽飯。


    誰都知道,接下來便是去送死了,可沒誰怕,伍長老秀才還做了首詩,百璋戍未還,將軍百戰死,吾未曾百戰,勝做一將軍,韻律狗屁不通,卻聽著舒坦,結果,那個伍長第一個身死,被蠻獸攔腰咬斷,死不瞑目。


    就如所聞,我們衝出去了,剩下了二十個,那二十人都殘了,將軍被砍掉了一根胳膊,軍伍長老邱因為聽多了兄弟們的慘叫聾了,笑佛落下了一身的毛病,可當我們衝出來,第一腳踏上大夏的疆土,等待我們的卻不是同袍,反倒是冰冷的戈矛。


    嘿嘿,他.娘.的,外界相傳是將軍以修為之力拚著讓我們逃了出來,可這是放屁,你可知曉當時我們麵對多少人,整整五千騎,戰力無雙的五千騎,就是當世大修行者前來也要伏誅,何況是我們。


    至於為何同室操戈,沒人知道為何,將軍本就不是坐以待斃之人,當即怒火中燒強行逆轉修為,他一人獨自拚光了對方百騎,我們二十人隻剩七人,便在這時,不知為何那五千騎突然退兵。


    直到今日我們依然疑惑,當時若是殺了我們也隻不過須臾之間的事情,卻為何放過我們,百思不得其解的我們將眾兄弟葬了,便來到這落草為寇,至於為界所傳的我們知曉叛徒是誰,這是扯淡,隨後的事情便如人所知。


    我一直想增強實力,當年黃龍軍主將慕容吞鯨在這之中扮演的角色怕是不怎麽光彩,可惜時運不濟,卻流落此地,我無時無刻不在想要出去,為將軍報仇,可惜,僅憑自己的力量卻是難以出去的!”


    周瑛說完沉默了片刻,眼神定定的望著寧羽,沉聲道:“不知寧先生可否助我!”


    寧羽聽得興高采烈,臉色有些泛紅,聽故事果然讓人身心愉悅,尤其是聽不花錢的故事,寧羽神色疑惑,抬頭看著周瑛,迷茫道:“故事不錯,可跟我有什麽關係。”


    周瑛顯然一呆,未料及如此。


    “我知道你曾經是大夏的英雄,可你又不是我寧羽的英雄,你滿腔悲憤,與我何幹,我隻是一個奴隸,沒有什麽家國之念,你要出去,與我何幹,這故事不錯,隻是不錯,好了,酒足飯飽,我也該迴去了,大當家若是要錢,我可沒有,大當家若是要命,不好意思,我不給。”寧羽說的很直白,很簡單,那就是任你有多大冤屈,多大悲憤,可與我何幹。


    周瑛陰沉著臉看著寧羽,有幾分猙獰,任誰在心思波蕩講完自己的身世還未開口幫忙之前,對方就說出這番話,都不會高興,他舍棄原先的彬彬有禮的書生模樣,轉而升起一股草莽之氣,陰鷲道:“寧先生當真奇人!”


    “怎麽,想要殺人滅口,我就知道我姐姐說得對,聽了故事果然要付錢,你先前說的話都是放屁嗎?”寧羽滿腔悲憤,他覺得自己被騙了,說好精彩也不要錢的。


    周瑛笑道:“放心,就算你不幫我我也不會殺你,隻是,你不好奇我要請你幫什麽忙,還有報酬嗎?”


    寧羽咧嘴一笑,道:“不好奇,我一點都不好奇,常言道,好奇心害死貓,其實,好奇心會害死人的,我若是一好奇就入了你的圈套,到時候死的可就是我了!”


    “寧先生這話真有意思。”


    “別罵人。”


    “……”


    周瑛的臉陰沉的要滴出水來,擺了擺白衫下擺,後背略微拱了拱,然後他看著寧羽那張看似青澀的臉認真的說:“寧先生,你現在的處境很危險!”


    寧羽眉頭一挑,同樣盯著周瑛,眼睛中沒有一絲的驚恐,笑道:“大當家這是勸人不成,換成威脅我了。”


    “自然不是,給寧先生危險的人不是周某,而是另有他人,寧先生心思通透,卻也不是料事如神,恰好,周某不才,還有些小道知曉了某些事情,所以才邀請寧先生今日前來。”


    “那是不是,我不肯幫忙你就不肯將消息告訴我是吧?”


    “自然!”


    “你真不要臉!”


    “彼此彼此……”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步步崢天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狂花作骨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狂花作骨並收藏步步崢天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