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這個世界上最為複雜的生物,沒有之一,生老病死,七情六欲,人生的旅途走走停停,都在為一件事或者許多事忙碌著。


    一旦停止了思考,或者沒了目標,沒了七情六欲,人就會死,世界上有好多事都沒法用語言解釋清楚,少年是不信鬼神的,對於龍象宮那如同至尊的信仰同樣不信,沒有為什麽他就是不信,沒有鬼神如何會產生那麽多無法解釋的事情。


    他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生而知之,這似乎是一件十分虛無縹緲的事情,可為什麽就發生在了他的身上,他知道人是從何而來的,是從猴子演變而成的,要追究更早的祖先,竟然是看不見的蟲子,而就如同天空中的星辰是光經過千年萬年才能讓人看到。


    所以,人眼看到的星光都是假的,還有夜空中的月光不過是像鏡子一般反射了光而已,不知道這個世界上有沒有鏡子,反正他從來沒有見到過。


    大到虛無縹緲的無盡星空,小到肉眼難辨的細微神跡,他不知道為什麽自己小小的腦袋裏裝了這麽多東西,他懂語言,可為什麽卻不是唯一的一種,要知道,這世上除了那些古老的種族那種比天書還天書的語言,就隻有一種語言,他卻懂不止一種。


    他知道這麽多,卻無法解釋,他從何而來,為何而來,一無所知。


    少年幽幽歎了口氣,眯縫著眼,沒有躺在石床上,而是縮在石洞的角落中,這是從五歲開始就養成的習慣,角落還有一處暗格,其中藏著自己最大的秘密,誰碰誰死……


    他的名字叫寧羽,很奇怪的名字,誰都認識他,可實際上在這天坑中誰都不認識他。


    就像沒有人知道,他是十年前彌草村唯一的幸存者,這說不得是一種幸運還是一種不幸,正如他,他其實不是彌草村的人,他也不知道從何處來,為何而來,隻知道當自己睜開眼睛便見到了那個總喜歡給自己的頭發紮小辮,喜歡穿天青色衣服的少女。


    嘴裏呢喃嘟囔了幾句沒人能聽得懂的話,迷迷糊糊的就睡了過去,他累了,累了十年,漫長的時間,這種累已然深入骨髓,若非還有執念支撐著他,恐怕,這一睡就睡到天荒地老不會再醒來。


    人做夢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常言道,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這存在一定的道理,然而卻也不全對,夢其實是人潛意識中給自己編織的故事,讓自己可以看到體會到現實中無法實現的願望。


    寧羽已然有九年不曾做夢了,因為在夢中,有著他不想看到的東西,可人又怎麽能不做夢呢,說好點是他的精神很強大,每當見到任何的不符合現實的事情,他就會強迫腦袋如同針紮,自然而言的醒來。


    可是,這一晚卻不知為何,他卻沒有理由的進入了夢境。


    彌草村已經許久沒有下過雨了,這是地勢的原因,雖然西南就是讓人聞風喪膽的落日森林,可是這裏地勢太高,氣候過於炎熱,常年受到烈日的烤熾,存活下來的植物都是耐旱而且十分翠綠的矮小植物。


    唯有一處例外,那就是那座早已枯敗的望龍井旁的一株白果樹,不高,樹冠卻大得出奇,就像是一座大傘遮擋著那風一吹便有細沙流出的井口,這裏也是寧羽最喜歡的地方。


    在樹下搭兩根木架子,用在林中捕鳥的網兜掛在上麵就是一張現成的吊床,舒服的躺在上麵,稚嫩的小臉上一雙靈動的眸子望著斜下方的村子,白牙露得歡喜。


    這家打架那邊叫罵,為了幾分雞毛蒜皮的小事能罵上一個時辰,這可是真真的雞毛蒜皮,連寧羽都不得不佩服那婦人的口才,罵人都不帶歇氣的,一氣嗬成,怎麽聽怎麽覺得爽利,這是一種絕無僅有的本事,可在這村子裏會這本事的可不是一個兩個,可寧羽就喜歡聽,聽上一天都不嫌煩。


    村東頭誰家的小子阿醜看了誰家媳婦洗澡被老子抓住暴打了一頓還帶著抓隻野禿雞賠禮道歉,其實在自己小子的屁股裏塞上一塊還沒來得及吃的野豬皮,打得劈裏啪啦聲勢驚人,實則一點都不痛,怕是連個紅印子都留不下。


    都是家裏的獨苗,平時連罵都不舍得罵的寶貝怎能舍得打呢,那家人雖是知道可也不說破,笑著拿著野禿雞給自己家媳婦熬一碗雞湯,正好媳婦有了身孕,至於被那野小子看一眼,才五歲大小的野小子看一眼能少個啥……


    寧羽這時往往會拿起一塊石頭準確的在野小子的屁股蛋上劃出一道口子,露出裏麵嫩白的野豬皮,野小子的老子見被撞破了自己臉上一紅,趕緊拉著自家的小子往家走還不忘生氣的瞪了一眼山坡上那個幸災樂禍的臭小子。


    反倒是他手中的自己小子傻傻的對著那個比自己還小兩歲的孩子一笑,那意思是一會兒就找他玩,顯然,這鬼主意是寧羽給的,要不然,五歲大的孩子知道什麽。


    抓著野禿雞的漢子望著寧羽露出一個隻有兩人才會懂的眼神,怕是一會兒就會有半隻野禿雞進了寧羽與姐姐的肚腹中,寧羽嘿嘿一笑,早就看村裏那幾隻打擾自己睡懶覺的野禿雞不順眼了,正好,中午的午飯有找落了。


    瞅了一眼白果樹嫩綠的葉子縫隙投下的灼熱陽光,眉頭輕輕一蹙,就這點不喜歡,這裏實在是太熱了,怎麽就沒有那個叫後羿的家夥來把太陽射下來,一個不行,那半個總可以了吧,哎,才五歲的小家夥歎氣都有模有樣,怎麽都覺得怪異。


    一雙手繞過他的長發輕輕放在他的眉間將那幾許褶皺履平,手不漂亮不白淨不是繡閣裏歎息半點紅妝配俏郎的柔弱女子,少女不知何時走近了寧羽,步子跟貓一般未曾發出一點聲音。


    寧羽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誰,可這遊戲卻是百玩不厭,都玩了兩年了,頓時寧羽臉上的無奈消失,憨笑著望著那前來的少女,清聲叫道:“姐!”


    一邊,那少女收攏洗的發白的天青色裙擺輕輕坐在寧羽的身邊,少女身姿瘦弱,一副嬌柔的麵容,好似二月裏的嬌柳隨風扶搖,臉上透出一股淡淡的粉紅色,身上散發著少女獨有的體香,寧羽貪婪的吸了幾口,嘿嘿的笑著,少女的樣貌並沒有傾城更沒有傾國,但有一種溫暖的感覺,加上那股淡然的氣質讓人忍不住親近!!


    收迴已有些風霜的手掌,在寧羽的額頭輕輕彈了彈,輕聲道:“小羽,又在皺眉頭了,姐不是告訴過你要多笑笑嗎,又拿姐的話當耳邊風了。”


    寧羽假裝很疼的捂著腦袋,叫饒道:“姐,我哪敢啊,沒有的事,我隻是在想怎麽把那大毒日給弄下來,想了許久還是沒有辦法,隻有放棄了,嘿嘿。”


    少女白了寧羽一眼,伸手抓住寧羽的長發,眼神溺愛的說道:“小羽,過兩天姐再幫你剪頭發,村裏老人說了,過了五歲就不能再剪頭發了,不吉利,要留著束發呢。”


    寧羽一聽,吐了吐舌頭,俏皮道:“姐,不剪了,我就喜歡姐姐給我紮小辮,多好看,你弟弟我長得這麽讓人生妒,昨天我與村西的小丫一塊出去,人家都說我比小丫都俊俏,長大了一定帥的沒邊,你說是吧。”


    少女很是自然的點點頭,對寧羽的話沒有一絲的質疑隻有自然,笑著將寧羽並不長的頭發打散,從自己的蠍子辮稍取下一把有些年頭的紫木梳細心的給他收攏頭發,細密的發梢繚亂在寧羽的臉上,癢癢的很舒服,溫暖的氣息容易令人生困,不知不覺中便睡了過去。


    少女瞅著他睡著的傻樣子,眼裏閃過一絲柔色,雙手輕輕晃動吊床在他身邊放上驅蟲的香葉讓寧羽睡得更舒服一些,忽然間眉頭輕微的蹙了蹙,離開了寧羽幾分,這才發現,哪怕是酷暑時節少女身上竟然還披著一張品相並不好的皮裘,不但沒有出汗反倒是更像深處三九寒冬一般。


    少女原本有一個雖不殷實但卻溫暖的三口之家,彌草村隻能種植一些及其耐旱的作物,這種作物都有一個特點那就是收成不高,所以,村中人會在入冬之前進山尋找過冬的食物,十一歲那年隨父母進山,卻遇到了山中的黑猈。


    父親是獵戶,卻難以鬥得過兇性暴戾的黑猈,為娘倆爭取了片刻的時間就葬身猈口,母親見逃命不成,竟也不知哪裏來的力氣,竟是將女兒扔進了寒潭中的裸石上,親眼看見了娘親被黑猈活生生咬死拖走,可也因為這樣她活了下來。


    整整五日,在這不見天日的寒潭中,靠著潭水與身上僅存的幹糧,她活著等到了進山的村民,被帶迴之後卻是生了一場大病,好幾個月都沒有好轉,村裏的長者醫生看過,是得了寒夜症,陰寒入體,命不久矣,是一種極為特殊的冰寒氣症,隻能呆在烈陽底下,不能處於黑夜。


    當夜裏全身的血液都會變得流動緩慢,甚至會結冰,這種絕症十分痛苦,無藥可解,想要活命就一刻不能停下,白天還好說,夜裏一旦停下就會發病,或許那手段高絕的大夫有能力醫治,可這燕雲州又去哪裏尋找這樣的大夫呢。


    那是個罕見的寒雨侵襲的季節,少女的寒夜症再次發作,在雨中狂奔的少女卻是在枯枝上見到了一個勁朝著她傻笑的寧羽,好心的少女將寧羽抱了迴去。


    令她沒想到的是,在寧羽兩歲的時候竟然不知從哪裏弄來了幾根繡花針,還煞有其事的在自己的胳膊上紮了兩下,而又用粘土做了一個陶罐,白天吸了光晚上竟能散發出溫暖的光亮,就像是太陽的溫暖一般,這下將寒症給壓製了下去。


    少女給寧羽紮了幾個漂亮的小辮,扶著他在吊床上安睡,繼而轉身抓起竹簍向村外走去,這個時節,正是木蘿梨成熟的時節,他最喜歡哪種甜甜的水果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步步崢天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狂花作骨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狂花作骨並收藏步步崢天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