監獄生活不是一般無聊, 而是非常無聊。


    除了仰望天空時的一片碧藍, 安東尼偶爾會幻想,一個身披潔白羽翼的天使,帶著神諭, 從天而降。然後安東尼會用快到讓神都反應不過來的速度, 一把將他扼住, 折斷他的羽翼, 看著他的鮮血染紅這世間的一切聖潔。


    正值放風的時候,麻木了的囚犯享受著一周難得的日光與沒有黴味的空氣。


    經常上演一些激情戲碼,畢竟在這個連空氣裏都是雄性荷爾蒙味道的地方,所有人都在尋找著欲望的出口。


    偶爾也會發生一些小騷動,獄警們會揮舞著警棍衝過來,每一下都充滿狠勁, 不把你打到地獄裏就不會罷休一般。


    “少爺,煙。”米高將一支上好的雪茄遞到臉上洋溢著笑容其實卻在發呆的安東尼麵前。


    在這個世界裏, 香煙是比美金更加尖挺的鈔票。


    抽了一口, 安東尼還是百感交集地說:“米高……這裏真無聊……所羅門怎麽還不派人來殺我呢?”


    “聽說後天會有新獄警來,說不定就是所羅門的人。”米高迴答道,盡管他知道安東尼滿肚子壞水, 最喜歡的就是挑起監獄中的紛爭,然後站在一旁看戲。


    不過米高沒有想到的是, 新來的獄警和所羅門沒有關係, 相反的, 他長著一張讓人蠢蠢欲動的臉。監獄中已經麻木的空氣忽然之間波動了起來。


    熄燈時, 馬克帶著那個叫做戴維的獄警巡視著四樓的囚室。


    當他從門前緩緩走過,習慣了黑暗的安東尼,第一次感覺到了眩目。


    毀滅性的美感,安東尼似乎看見了太陽與海洋交相輝映的畫麵。


    “你真的是獄警嗎?”安東尼開口問,對方卻隻是頓了頓卻什麽都沒有說就離開了。


    黑暗中,他掠起了一抹笑意。


    傻瓜,你不該穿著獄警的製服,它沒有辦法保護你,隻會讓人產生撕裂一切占有你的念想。


    “太漂亮的獄警,隻怕會惹很多麻煩。”米高躺在床上小聲嘀咕了一句。


    安東尼也跟著躺了下來,枕著自己的胳膊,看著米高所躺的上鋪,“米高,‘美’和‘漂亮’是兩碼事。你可以稱讚他很美,但是不要用形容女人的‘漂亮’來形容他。”


    米高嗯了一聲,幾秒鍾之後又問:“少爺……我還是不能明白那兩個詞有什麽區別。”


    不過米高說戴維會惹很多麻煩這件事情倒是說對了,沒兩天與戴維一起執勤的馬克就忙的焦頭爛額。某天晚上那隻菜鳥竟然去找傑瑞米和他姘夫的麻煩,差一點就被按在鐵欄杆上□□了。不過小菜鳥的表現出人意料地勇猛,傑瑞米的姘夫被戳瞎了眼睛,傑瑞米也被痛打了一頓。


    但是米高最受不了的就是安東尼竟然很向往地說什麽真羨慕傑瑞米能夠摸到戴維的屁股,為什麽他就沒有看見傑瑞米被揍的很慘呢!


    每周一次進入圖書館的機會,其實是安東尼給了典獄長幾十萬美金換來的。他對那個圖書館裏的藏書一點興趣都沒有,不僅書籍殘舊,還有一股黴味。唯一的好處就是安靜,沒有那些仿佛迴蕩在地獄裏的聲音。


    安東尼雙手插在褲子口袋裏,繞過一排一排的書架。


    不經意抬頭的瞬間,他停下了自己的唿吸。


    戴維坐在梯子上,雙手趴在書架的頂端,側著腦袋睡著了。安東尼清楚地分辨著他的睫毛,他的鼻骨,甚至於他的唿吸都在空氣中勾勒出了曲線。


    他的一條腿自然地懸掛下來,就像是無言的邀請。


    安東尼第一次如此長久地仰望著一個方向。


    淺薄而明亮的日光透過窗子,落在戴維的頭頂,留下一圈柔和的光暈。


    “我想把你拉下來,想看你落進黑暗裏……是不是還能有這樣明麗的色彩。”安東尼輕聲道,對方卻寧靜地似乎什麽都沒有聽到。


    戴維的眉梢顫了顫,就似一排海鷗掠過海麵,安東尼的心髒狂跳著仿佛有無數的翅膀在揮舞。他深吸了一口氣,無奈地一笑。


    我有一種想要觸碰你的心情,你明白嗎?


    於是,幾天後放風的操場上,安東尼不過說了兩句話便引起了爭端,當兩幫人開始交手的時候,安東尼卻來到了不遠處,抽著米高上供的香煙,看著不遠處的獄警們揮舞著警棍衝過來。


    當然還有來自他身後的戴維。


    馬克已經衝上去了,就在戴維奔跑過安東尼的刹那,安東尼一把將他拽過來,狠狠壓在了沙石地上。


    親吻是狂躁的,每一次撫摸都用力得像是要穿透他的肌膚進入他的血液。


    我總能看見你背上的翅膀,卻分辨不出你想要飛去的方向。


    於是我想要扯下你的羽翼,將你禁錮懷中,哪怕自己會被你的鮮血染紅……


    戴維越是掙紮著想要起來,安東尼的壓製就越是用力,如果接吻也能表示占有的意味,安東尼隻想一口將身下的男子吞入腹中。


    看著他像一隻困獸,哪怕橫衝直撞鮮血淋漓也要離開自己的模樣,安東尼卻又心軟了。


    我沒有想過要傷害你……為什麽你要如此急切地離開我?


    就是那一刻的猶豫,戴維成功地將他推開,撈起警棍就要砸下來。


    安東尼躲開之後,戴維氣憤地揮舞著警棍一副不把他打成爛泥誓不罷休的架勢。


    心髒微微疼痛了起來,這種感覺……安東尼已經很久沒有體會過了。


    我想帶你走,戴維。


    離開監獄的那天晚上,安東尼沒有按照原定的計劃穿上獄警的衣服使用典獄長的磁卡離開,反而用那張磁卡來到了典獄長的辦公室。


    “安……安東尼……你怎麽會在這裏?”典獄長顯得很吃驚,意識到什麽之後剛要從抽屜裏把槍拿出來,安東尼的槍口卻已經抵在了他的眉心。


    “尊敬的典獄長先生,您願不願意陪我去邀請親愛的戴維共進晚餐呢?”安東尼撇過頭去,月光流落過他的眉眼,顯得神秘而深刻。


    “我……我願意……別開槍……”典獄長的推開椅子站起來時還差一點摔在地上。


    你這個貪生怕死的家夥,拿了我那麽多錢,為我做點事情也是應該的。


    安東尼看了眼米高:“記得準備最好的食物,我可不想戴維對我有任何不好的印象。”


    “少爺,這裏是監獄,難道你還想要1982年的紅酒?”米高用很認真的表情問。


    安東尼仰麵,“啊……啊……我還想要有一個浪漫的晚餐呢……找一點蠟燭來吧……”


    米高再次很認真地說:“根據我的觀察,您的戴維對這種浪漫不感冒。”


    “要是你廢話再這麽多,我就命令你和典獄長接吻!”安東尼用槍口頂了頂典獄長的腦袋,對方嚇得就快尿褲子了。


    “那我還是準備晚餐吧。”米高認命轉身。


    安東尼對這一次的晚餐有著無數種幻想,雖然他不想把這種白癡一般的心情告訴任何人,這甚至是他十二歲那年暗戀家中的女仆也沒有這樣小心翼翼。


    當戴維站在那張盛滿法國菜的桌前,安東尼滿懷著希望,他希望他能笑一下,對他的費心思安排的晚餐露出驚訝的表情。


    然後,他們能麵對麵地坐下。安東尼想要在這柔潤的燭光中好好看著他,和他說話。那些血腥的話題,那些金錢與利益的戰爭都與今晚無關。


    那天看戴維在圖書館裏翻閱有關藝術品的書籍,不知道為什麽,安東尼覺得捧著書一邊流露出愜意的神情,一邊又掛著溫柔淺笑的戴維……就像一道寧靜的風景,甚至害怕用手觸摸,將它刮花。


    但是由始至終,戴維的表情都是帶著濃厚的戒備意味。無論安東尼細心地為他拉開座椅,還是替他倒上紅酒,他隻是冷冷地說:“我討厭法國菜。”


    安東尼在心中愣住了,他沒有想到自己會麵對如此直白的拒絕,他甚至做不出無奈的表情,隻能慢慢地切著眼前的牛排,假裝著風度。


    這一天,他見到了歐利文?凱恩。


    那是一個冷峻而理智的男子,他有著銳利的眼神,拿著槍指著安東尼的時候,修長的手指卻絲毫沒有顫動。


    如果沒有遇見戴維,安東尼也許會對歐利文這樣的男子更感興趣,帶著銳利的刀鋒割裂空氣,卻又冷靜地收放自如。


    他是第一次給安東尼選擇的人:放下戴維交出鑰匙,還是一直僵持到炸彈爆炸。


    安東尼也笑著迴敬給對手選擇:戴維,還是沙皇彩蛋的鑰匙。


    歐利文再一次讓安東尼大吃一驚,他的表情中沒有絲毫的波瀾:要麽將彩蛋的鑰匙和戴維一起交出來,要麽一起炸死。


    玉石俱焚,歐利文沒有留給自己任何退路,沒有任何妥協。


    正是這樣的決絕,使得安東尼別無選擇,他隻能放開了戴維。


    這一次的妥協,讓安東尼在之後與歐利文的交鋒中,無數次地讓步。因為,他被歐利文完全地看穿了。


    他想擁有戴維,完整的戴維。


    在“藍鑽石號”上,在波爾多的城堡中,在莫斯科……安東尼發覺自己就像走進了多米諾的迷宮中,他無數次靠近戴維,然後無數次……放開了他。


    最後那一次,在沃爾倫家中,佩羅斯按下了爆炸按鈕,地麵塌陷的那一刻,無論安東尼有多麽想要衝上前去,抓住戴維的始終是歐利文。


    安東尼忽然明白,自己輸給歐利文並不僅僅是時間,還有那種哪怕同時將自己與戴維毀掉也絕不放手的決心。


    和安東尼相比,歐利文?凱恩才是真正的瘋子。


    而那一次,安東尼終於知道了戴維的方向。


    他之所以如此的明亮,就是因為他一直不斷地飛向高處,而那個高處站立著的,就是歐利文?凱恩。


    仿佛忽然之間明白過來,無論自己多麽想要將戴維從雲端拽入自己的世界,自己真正眷戀著的,卻是向往著天空的戴維。


    很久很久以後的某一天,安東尼派人從歐利文的手上將那幅素描偷了出來。


    那是一個日光明亮的午後,他接到了戴維的電話。


    “是不是你拿走了那幅素描?”


    他的聲音裏沒有怒氣,平靜得就像在問候一位老朋友。


    “是我。”安東尼輕聲道。


    “那就替我保管好它,那是歐利文唯一保存下來的素描,以後一定價值連城。”


    不需要看見他的臉,安東尼都能想象到他嘴角的笑。


    “好。”安東尼點了點頭,他的心情忽然歡快了起來,無數次與戴維的交談,似乎隻有這一次有了交流的感覺。


    掛上電話的那一刻,安東尼忍不住問:“戴維……”


    “嗯?”對方輕喃了一聲。


    “你是否曾經為我心動過?”安東尼問出這句話之後,心髒狂跳了起來。


    “……有啊。當你以為我中彈之後,抱著我奔跑在冬宮的廣場上。”


    戴維的聲音含笑,迴蕩在流淌著的時間裏。


    安東尼閉上眼睛,似乎他的一生都隻為了等待那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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