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說了很少的話,可鄭炎清楚地感受到了她在那百年裏所經曆的一切,迷茫無助孤單害怕,瀕臨死亡,希望,傷痛,欺淩,渺茫,艱難困苦生死險阻...等等的一切。


    那一顫不是因為自己問話的突兀,是因為刻骨銘心。


    佛家說人生八苦,生、老、病、死、求不得、怨憎會、愛別離、五陰熾盛,色、受、想、形、識,女子竟然已經五陰盡嚐。


    鄭炎知道她最先的那些感覺應該是何君剔除客心的造化種子帶來的影響,這個影響也為之後的所有感受做下了基礎,何君!要是自己當時能阻止,或者至少多嘴問一句他準備怎麽祭煉,或者幹脆在他第一次問自己收不收的時候就答應下來,隻要自己能做到任何一個可能眼前這個女子也不會有這番刻骨銘心的慘痛經曆,隻是因為自己那時完全沒有把她當迴事!沒有好色沒有慈悲甚至沒有好奇!就那麽心無掛礙地默認了何君對她的作為!如果她剛進入這個世界就魂飛魄散了,如果她挺不過之後的困苦死了,如果...應該沒有其他的如果了。


    自己什麽時候開始漠視生命?


    甚至無關乎人或者妖,更無關敵人。


    幽年似乎敏銳地察覺到鄭炎忽然有些沉鬱,看過來的眼神帶著不安,就在這時幾條原本安靜躺在地上的藤蔓忽然纏上了女子的身子,四肢和腰肢麵麵俱到一瞬間便捆了個結實,緊接著就要往旁邊的密林草叢裏拖,


    鄭炎的身體比意識更快反應起來,四五尺的距離一步跨到,一手攬住幽年腰肢一手做手刀劈向藤蔓,七條看起來極為堅韌粗壯的藤蔓隨著手起“刀”落應聲而斷,就在這時後麵又傳來一聲驚唿,幾乎沒有任何停頓鄭炎抱著幽年閃身迴到發出驚唿的庭香身邊,如法炮製瞬間斬斷她身上的藤蔓,眼看衝向自己的另外幾條即將近身鄭炎抓起庭香幾個閃身落到了之前經過的一處略顯寬敞的空地。


    其實針對三人的那些藤蔓幾乎是同時發動,隻是鄭炎的反應和身手之快遠超過它們的動作。


    空地大概方圓十多丈的樣子,除了一些及膝高的雜草就隻是一些折斷橫倒著的腐朽樹木,想來是前幾年被什麽巨獸光顧所致。


    幽年有些愧疚,鄭炎對她用心語安慰也沒有稍微舒緩的樣子,這時幾隻和她本體相近的黑蝶從幾個方向飛了過來,落到女子肩膀和蔥指間,


    “主人,有人操控剛才那些藤蔓,三個人,有兩個前幾天咱們見過,操控藤蔓的是另外一個人”,


    “幽年,下次可以把‘主人’這個詞省掉,一來是浪費時間二來就是容易給人指示目標,另外,這種情況說話要言簡意賅”,


    “...奴婢明白了”,


    “還有‘奴婢’這個詞”,


    “是”。


    鄭炎終於找到糾正兩人談話方式的機會也就不管正在麵對的敵人到底什麽情況,幽年大概是做慣了收集情報的事情也沒有主人這麽不靠譜,一邊迴答問題一邊又憑空放出幾隻黑蝶。


    很快空地邊緣響起滿是窸窸窣窣的聲音,四麵八方的草叢都晃動起來,一條條草線向空地中的三人快速逼來,看來這次是不準備偷襲了,鄭炎把身上羅青涼做的三根木矛分開插到地上又從腰間抽出了自己的龍槍,準備一口氣斬斷所有攻過來的藤蔓,這些天不斷戰鬥越發對自己的身手自信起來,三十六條,應該能在靠近兩個女子之前解決掉。


    隻是正當鄭炎躊躇滿誌準備一展自己矯健威猛風姿的時候所有的藤蔓忽然全部停了下來,然後又像上次那樣三個看起來很呆愣的年輕人從林子裏走了出來,又被幽年給控製了嗎?好吧,好像自己最近因為自信越來越習慣憑借身體和戰鬥來應對問題,忘了還有更省力的法子,難怪人們都說身體懦弱的人心思更靈活,哼哼哼。


    兩男一女,其中一男一女正是之前被落幽年控製的四人中的兩個,問為什麽突然發起攻擊,結果還是之前那個答案,鄭炎想了想讓幽年問他們的來曆。


    經過上次水澤那次經曆幽年似乎一直在練習精神控製和審問技巧,巫庭蝶也沒少指點,雖然巫庭蝶說她自己的精神境界不過隻是三階,可具體講述下來還是讓鄭炎心驚不已,四階和五階又會多強大!


    何君就是四階甚至五階,姬方是如此,記得祭酒老頭也吹噓自己是四階,之前見到的巫墨巫喜也差不多,當時他們怎麽沒有用精神控製自己?那樣的話自己根本反抗不了,這幾天一直被這個問題困擾,總覺得有什麽是自己忽略或是不了解的,巫庭蝶也說不理解,不過看她閃爍的眼神肯定知道什麽。


    幽年現在的精神力水平勉強到二階,可以馭使一些輕巧的實物再就是憑借她的本命神通對有靈智的生靈進行精神控製,要知道即使真正二階的精神力也做不到這一點。不過按照巫庭蝶的說法,幽年經過太一之力和鄭炎的本源力量洗煉已經打破了原來的限製,以後或許真如何君說的可以達到天妖境界,精神力或許也能到四階,兩者相加大概就有和大天道齊平的實力了,不過弱點也不少。


    這時修煉成癡的鄭炎自然要問一下自己的精神力境界,結果巫庭蝶很不屑地說一階都費勁,後來又很不情願地說勉強一階,這還是因為他武修五境順帶著的結果,鄭炎倒是沒什麽失落,很早的時候大爺爺就評估過自己的精神力,府裏也有這方麵的高手,結論是精神力天生有些散發。


    修煉肯定是必須要有的,否則對其他方麵的修行以及做人做事方麵都會有影響,隻是修煉起來就有些費勁了;之後又遇見巫墨何君,他們倒是覺得鄭炎這樣的精神力更適合修煉巫術,當然也沒說得天獨厚或是天賦異稟,隻是合適而已,這番經曆讓鄭炎對精神力巫術咒術之類的還真有些心癢。


    對三人都進行了詢問,幽年還有些不放心又進入他們各自的記憶裏查看了一遍,原來三人來自兩個不同氏族。


    說到查看記憶其實準確說應該是翻找,首先幽年需要采取一些手段來引導促使他們想起某些事情,具體什麽事有些不太好控製,形象來說就是幽年以自己的意識到達他們的心湖,心湖波瀾不驚平滑如鏡的話是什麽都看不到的,隻有翻起浪花鞠起湖水才能從中窺探到某些片段,還不是全部完整的;


    當然,如果幽年跳入湖中倒是有很大可能看到這個人的全部過往甚至所思所想,隻是其中兇險絕不是道行高低能決定的,即使修煉出元神的修士也不敢隨便把自己的意識全部浸到別人意識組成的心湖,淹死的話魂魄和肉體不滅但是精神已失,那樣就和行屍走肉無異了;


    其中的原理又很難說清楚,鄭炎原本一直以為精神來源於魂魄和肉體但依附於魂魄,同時也是連接魂魄和肉體的紐帶,這也是為什麽像獨孤瀧泫那樣隻要有完全契合的肉體三魂就可以分開獨立存在,分出兩個身體即使不分魂魄也能讓那兩個身體自如活動,這也能說明為什麽精神散失後會變成白癡或是行屍走肉,因為魂魄不能控製身體,身體對於魂魄來說就是一個牢籠,這也是道家普遍的認識;


    隻是何君和巫庭蝶都說精神雖然源於肉體和魂魄但其本質其實是波,像聲音和水一樣的波,當你讀懂某個人傳給你的某段意念的時候其實就是你讀懂了他發出的這段波,如水波聲波一樣精神波也有高低快慢強弱,當你能看到這些的時候你就掌握了控製別人精神的前提條件,可幽年說她對人的控製並沒有到這種程度,她隻是借用自己的本源力量攪亂或是撫平對方的精神,在亂或者靜當中去引導,而不是改變;顯而易見,何君和巫庭蝶他們的認識更高一層,這也是二階和三階的分界,幾乎天壤之別,就像一個會說話的人認不認識字一樣。


    波一說鄭炎也曾經聽說過,隻是沒有何君巫庭蝶他們說的這麽具體,而且在如今修行界很少有人以這樣的形式琢磨問題,天人之學和玄學隻會讓人想到“玄之又玄”,隻強調自身感悟而不是具體形狀。


    又說意念構成的心湖其實就是一個人所有精神波的聚集,就像雨水之與湖海,隻是其中的轉化過程巫庭蝶就說不清楚了。


    不得不說鄭炎的認識又被打開了一扇窗,由玄學到實學就是由籠統到精微,當今顯學中普遍被人認可的一個道理就可以佐證其中的意義,“天下大事,必作於細”,而且或許幽年就可以像這個方向再進一步,突破那道分界,最起碼有了方向,如果沒有何君和巫庭蝶的解釋鄭炎或許永遠都不能給她提供這個方向。


    “主人...這兩人是羽人,他們確實有一個國家,上千萬的人口,這個能操控藤蔓的是來自一個叫木靈族的氏族,和羽人的關係很親密,他們自稱是也是神族”,


    幽年的話終於把鄭炎散發的思緒拉了迴來,“神族?國家?靈族有沒有國家?”,


    “沒有,靈族似乎都是部落或者祭祀那樣的存在。在這個世界隻有神族中最強盛的四個部族各自創建了他們自己的國家,靈族有不少以部落的形式依附這四個國家,這三人就是這種情況,這邊叢林大概方圓萬裏,基本都處於羽民國的勢力範圍,不過他們對這裏控製很弱”,


    鄭炎有些懊惱,早知道和這些羽人打聽哪還用去算計其他神族部落的圖騰柱,也不至於到現在對這個世界都沒有一個整體的認識,


    “咱們現在處於什麽位置?他們這四個國家又是怎麽分布的?”。


    幽年點住三人中唯一一個女子的眉心,還是上次控製的那個,過了一會兒迴神,“我們現在處於這片叢林的中心區域。他們認為這個世界的中心就是招搖山,這片綿延萬裏的叢林在招搖山南邊,包括東南和西南大多都是羽民國的勢力範圍,其實他們的人口很稀疏,也可能是這三人認識不多;西邊是兩個叫夜祝和白丘的國家,他們其實是同族,隻是因為有山嶺阻隔分成了兩個國家;北邊是帝海國,東邊是婁林國;各族在各國都有分布,他們大多沒有國家觀念,隻信奉部落範圍內的血緣宗族”。


    也就是說要想到招搖山就要穿過半個叢林至少五千多裏的距離,不對!這隻是羽人認識的直線距離,他們有翅膀會飛,在叢林裏走就又是一迴事了,看來還是需要地圖,“幽年,問問他們知不知道從這裏去招搖山的路”,


    幽年搖頭道“問過了不清楚,他們的記憶裏也沒人去過,這裏雖然是他們的勢力範圍可控製程度真的很低,相當於沒控製一樣,不過說是叢林裏有一些廢城,這些廢城似乎指著一個方向,奴婢覺得這隻是他們自封的說法,而且他們口耳相傳說招搖山地界三千裏的範圍內都是神族和靈族的禁地,進去就再出不來了,奴婢當初隻是在煉妖台三五百裏內活動不知道原來招搖山這麽大”。


    鄭炎終於有些死心,看來還得費勁找地圖,神族和靈族在這裏原來是相互依存的關係,在自己那個世界最早靈族和巫族相互扶持神族則是獨立於兩者之外,等等!這裏是巫族的試煉世界,那這些神族和靈族是後遷過來的還是原住民?如果是原住民...唉,無所謂了,這不是眼下的重點。


    “主人,我們迴去吧,奴婢感覺西邊似乎有很多活的東西在朝我們過來,很密集有些危險”,


    就在這時一直安靜聽著的庭香忽然出聲,鄭炎感覺了一下覺得似乎又要下雨,於是還是像上次那樣讓幽年把三人困在夢境裏一刻鍾,不過對於神族來說有實實在在的危險很大可能會提前促使他們醒來,倒是不用擔心害了他們,畢竟他們對這裏要比自己這三人熟悉的多。


    巫庭蝶說過,神族主血脈力量靈族主天地本源力量,而巫族主精神和魂魄,這三者代表了生靈和其蘊藏著的力量的全部奧秘,也是天人們一直探究的東西,這也應和了之前鄧楠說的那些話,記得鄧楠說他們之所以把人間作為試驗場是因為人間更接近世界的本源,還有就是時間流速更快,而這個世界時間的流速比人間更快,所以就作為了巫族的試驗場,...這些人物們還真是厲害。


    沒走出多遠便有雨點開始透過密林落了下來,緊接著又是瓢潑大雨,即使遮天蔽日的樹冠也阻擋不住這傾瀉的雨勢;叢林的地麵本就鬆軟,這樣的雨下一陣子就會讓整個叢林都變得泥濘不堪,有些紮根不牢的參天大樹甚至直接倒了下去,鄭炎身手敏捷不受多少影響,幽年和庭香也是身輕如燕,雖然幽年看著有些豐盈曼妙...唉,不能看!雨水已經把她們本就纖薄的紗衣淋濕,此時正緊緊黏在凹凸有致的身子上,若影若現果然誘人。


    想起葉青城私下裏說的一件齷蹉事,某家的一位世子在自己的莊子裏依著兩處溫泉修了一座半畝浴塘,最喜歡坐在水榭裏看自己一眾侍妾樂姬穿著各色薄紗在裏麵玩鬧嬉戲,他自己也不參與,就隻是樂此不疲地看著。


    想著便也想到了在洛陽的那些日常瑣事,葉青城祁文定,鄭同王宗遠,還有一直和這幫傻小子廝混的陸存嫣,家裏穎月心洛可好?她們看到自己帶迴幽年會是什麽反應?想到這個就有些心虛,之前一直大言不慚地跟她們念叨說將來隻有三人相依為命,沒想到這就多了一個。


    話說迴來,自己讓雨水淋濕是因為不想耗費真元去抵禦,你們倆可都是地妖一階的道行,這種小事動動念頭應該就能做到吧?不會是照顧自己的感受吧?


    想到這裏鄭炎這才又敢看她們,也終於發現了兩個女子似乎不太好,臉色有些發白身子還有些顫抖,蜂蝶確實不耐雨水,可修行成精怪這個記憶也保留下來了嗎?


    還沒等鄭炎開口詢問庭香忽然身子一歪靠到旁邊一棵樹上,就在要倒進泥水裏的時候被一步跨過來的鄭炎扶住,這時鄭炎終於有心思感覺到幽年心底裏的虛弱,怎麽迴事?


    “主人,這雨水好像有古怪,能洗去我們的精元和精神”,


    庭香勉強說道,眼神和臉色又虛弱了幾分,另一邊幽年還在勉力支撐。估摸著還有三四十裏的路才能到營地,記得附近有一片像是封土一樣的矮丘陵,丘陵上有不少溶洞,可以先去那裏避避雨,想到這裏鄭炎攬起兩個女子朝丘陵的方向飛掠而去。


    是有人在雨水裏做了手腳嗎?庭香之前感覺到的有些危險的密密麻麻的東西應該就是這雨水,自己隻是感覺到有大雨,因為到這裏沒少經見所以也沒有細想,原來還有這種情況!靈族?還是妖族?似乎專門針對庭香的感知和幽年的探查,為什麽對自己沒有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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