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


    你們連究竟誰才是正主,都還沒搞明白呢。


    薛清茵目光微動,也沒有直接告訴他們真相。


    她來到這裏,不僅僅是因為宣王要在陣前領兵,無暇分身。


    她同樣還是來當試金石的。


    這裏頭哪些是好人,哪些是壞人……這很重要。


    梁德帝對朝局的掌控不是一朝一夕才建立起來的……他們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連舊部都還未完全收攏,青珪軍的蹤跡也還沒找到。


    如果這時候被某些心懷叵測的人,直接將宣王的身份捅出去……


    那可就把梁德帝逼急了。


    不說別的……


    薛清茵心道,先殺我阿娘怎麽辦?


    薛清茵這廂掠過了無數念頭。


    而那廂竇如雲卻神色古怪地道:“倒也未必委屈……”


    以宣王妃的性子,拿捏這個,氣死那個,那應當很是輕鬆才是。


    “今日便到此為止吧。”薛清茵道,“眼下不是該敘舊的時候,想一想,怎麽保住益州的子民。”


    “孟族王並非濫殺之人,我們先前有條約在……”


    “那林古呢?若我不將自己送到這裏來。等我萬一被林古抓住了,那可就是扒皮拆骨之苦了。”


    他們心頭一震。


    最終還是那老程又拜道:“您實在聰慧。”


    薛清茵體弱,無法隨軍而行。


    但單獨在一旁,又實在很容易被林古盯上。


    不如幹脆直接進他老巢當祖宗……這樣自然沒人盯了。


    薛清茵這才露出點笑容:“也是因為我相信這裏的昔日舊人,都會護佑好我。”


    老程神色激動道:“是!我們定會護佑好您的安危!”


    薛清茵點頭,一腳踹翻了桌案。


    嚇得守在外麵的雲朵和阿卓大叫了一聲,轉身就要往裏走。


    “多砸些東西,諸位也聰明,想必也不用我教。”薛清茵飛快地說完。


    老程便反應敏捷地又砸了個水壺。


    這時候雲朵和阿卓已經闖了進來,直奔到薛清茵身邊護住了她。


    那廂,也正有人在同孟族王低聲稟報:“竇將軍帶著那些個中原將軍,全都步履匆匆朝宣王妃的帳子去了。”


    “你們沒有跟上去?”孟族王問。


    “這些中原將軍心高氣傲,本就不願我們時時跟著……”


    “他們認識宣王妃嗎?”孟族王低低出聲,不是在問手下,更像是在思忖時的喃喃自語。


    就在此時有人連滾帶爬地進來了:“王!那些個中原將軍不知何故,在宣王妃的帳中打砸了起來。”


    孟族王眼底掠過了一點異色,拾級而下:“快,我要去保護她。”


    手下:“啊?”


    孟族王撇嘴道:“他們與梁朝的皇帝有仇,怎麽連人家的兒媳婦也憎恨起來?還說中原人素有君子之風。如此欺負女人,哪裏有半點君子的樣子?”


    孟族王步履匆匆。


    心下倒是再沒了懷疑。


    孟族王掀開帳子進去的時候,便見那些個平日裏冷酷少言的中原將軍,此時一個個紅著眼,睚眥欲裂。


    似是憤恨到了極點。


    再看那宣王妃,正縮在兩個奴隸女子的身後,一手扶住燈柱,微微喘著氣,麵色都微微泛起了白,似是真有心疾的樣子,經不得半點恐嚇。


    帳子一掀起來,那晚間的風吹灌而入,拂動起她耳畔的發絲,和那如雲般柔軟的裙擺。


    像是被打碎的珠寶,在光下熠熠生輝。有種破碎嬌柔的美。


    他想,這是孟族就算再經曆百年千年,也絕不會生出來的美人。


    “都住手。”孟族王嗬斥了一聲。


    而後大步走到了薛清茵的麵前:“你沒事吧?”


    薛清茵用力抿了下唇,本來有些泛白的麵容,頓時氣得又泛起了點紅色。


    她罵道:“無恥之輩!”


    也不知是在罵誰。


    孟族王覺得肯定不是在罵他。


    他隻盯著薛清茵麵頰蒙上一層薄紅的模樣。


    橫波媚,晚霞緋。


    心道像極了中原詩文裏才有的美。


    孟族王常讀中原書籍,對梁朝都城心向往之。


    在他看來,這位宣王妃便是最能代表大梁繁華錦繡之美的存在。


    自幼對大梁的所有想象,便都最終落在了她的身上。


    此時有個中原將軍冷哼一聲道:“我等隻是來問問她宣王的事,她一句也不肯說,想是鐵了心要做那皇室的好兒媳!這般人質,你們留著當真有用嗎?”


    孟族王轉過身,反為薛清茵說起話來:“這不正是你們中原人推崇的忠貞嗎?有沒有用隻等與宣王交戰那日便可知。你們想要的是梁朝皇帝的人頭,何必急於這一時。”


    “恨屋及烏,王怎會懂得?”


    孟族王不看他們,隻看向竇如雲:“竇將軍也不希望自己辛辛苦苦帶迴來的人,被他們嚇死了吧?”


    竇如雲無奈道:“我會約束他們。”


    孟族王點頭:“最好如此。你們與我王朝同盟,自該齊心協力才是。”


    竇如雲也點了下頭,當即扭身去勸老程等人。


    他像模像樣地又拉又拽,才把人一個個弄出去了。


    隻是等出來之後,竇如雲又忍不住皺眉。


    孟族王自己呢?


    怎麽還不出來?


    竇如雲隻恨不得扭頭迴去扒著窗瞧瞧。


    這廂孟族王讓奴隸扶著薛清茵坐下,低聲道:“此處還是要仔細守衛啊……”


    說罷,當即下了命令。


    說誰讓這位宣王妃傷了,誰便要被拿去填食槽。


    何為填食槽呢?


    那就是剁碎了放進馬槽裏,豬槽裏……人給家畜作飼料。


    薛清茵覺得不錯。


    她的安全又多了一層保障。


    下一刻,那孟族王便在她跟前坐了下來。


    他問:“你與宣王成婚多久了?”


    薛清茵掀了掀眼皮,沒搭理。


    “才一年不到吧。”孟族王又道。


    他很了解梁朝的事啊。


    薛清茵心下微動。


    “便如此恩愛了嗎?”孟族王語帶好奇。


    “你這樣好奇別人夫妻間的事,你是沒有自己的妻子嗎?”薛清茵反問。


    孟族王搖頭道:“沒有。”


    他頓了下,道:“他們說沒有哪個女子配得上我。後來,泥婆羅國獻上了他們的公主。”


    “然後呢?”薛清茵問。


    見薛清茵好奇,孟族王一笑:“我不喜歡她,讓她去供奉賢若普了。”


    “賢若普是什麽?”


    “是孟族供奉的神明。”


    “哦。”


    “所以我便沒有妻子了。”


    薛清茵又不說話了。


    孟族王也不覺掃興,對麵佳人,隻多看兩眼也是好的。


    他接著道:“我父親還在世時,便曾想過,若是能娶一個梁朝公主便好了。可惜,梁朝的皇帝將他們的公主嫁到了北狄。梁朝瞧不上孟族,還當我們依舊是一群生活在高原之上的乞丐。”


    薛清茵知道他口中被嫁到北狄的公主,應該就是四公主的母親。


    “後來我的父親死去,這個遺誌卻被我記下來了。我日日夜夜地想,梁朝公主該是什麽模樣呢?梁朝的都城該是什麽模樣呢?”


    孟族王盯著她,笑了笑:“今日我終於知曉了,想來梁朝公主也未必及你的美麗啊。”


    這話聽來句句是讚美。


    但薛清茵隻覺得令人不適。


    都是因美色而起,他和魏王不同的是……這人還更多將她視作一種權力的象征。


    好似奪得了梁朝美人,便等同將中原抓在了自己的手中。


    這人年紀不大,野心卻不小。


    不過也是好事……


    若是野心不夠大,她還怕挑撥不了他和國師林古呢。


    “我以為我說了這些話,你會臉紅呢。”孟族王接著道。


    薛清茵嗤道:“若是剖白心意,中原有詩有詞,委婉方才動人,決計不會如你這般。”


    弄明白孟族王想要的是什麽,那便很好揀出合適的態度來對付他了。


    梁朝對於孟族來說,是不可逾越的高山。


    正因不可逾越,這個年輕的孟族王才更想去攀登。


    所謂越艱難,越激起他征服的欲望。


    這片廣袤的土地是如此,人亦是如此。


    果然,孟族王聽完她輕嗤的聲音,也並不動怒。


    好似在他心中,中原的美人就是這樣難以得到的。


    難才顯貴。


    “等進入中原,我一定請一位擅詩文的老師,好好教我。”孟族王道。


    有野心,能放低身段,還肯學。


    薛清茵都不得不說,這人恐怕有些難對付。


    “天色晚了,我也不多攪擾你了。”孟族王起身往外走去。


    等走到門口的時候,他才駐足頓了下,問:“你為何連看我一眼都不肯呢?我長得不比那宣王英俊?”


    薛清茵緩緩扭過頭,問:“你年歲幾何?”


    “十六。”


    “有些顯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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