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書忙搬來了椅子叫賀鬆寧坐下。


    弄夏則怯怯立在門口,一會兒看看賀鬆寧,一會兒又往外看看。


    賀鬆寧見狀道:“你身邊倒是終於出了個忠心的丫頭。”


    “嗯,年紀小,一顆心尚且赤誠。”薛清茵頭也不抬地道。


    “你當真不知那日陛下為何賞賜你?”賀鬆寧突地問。


    薛清茵心道我自然知曉。


    她猛地一頓。


    嗯?


    賀鬆寧也在裏麵動了什麽手腳?


    賀鬆寧雲淡風輕,緩緩道來:“我讓太常寺中人,將你的命批說成是仁壽兩得的曲直福命,還能助宣王化解煞氣,有你便如錦上添花。可以說是天上地下罕見得很。”


    這和宣王說的不一樣啊。


    不過薛清茵很快就反應了過來,宣王自然不會騙她,原身的命格差是真的。


    她看著賀鬆寧,心道幸好你沒給我說成是天上地下絕無僅有的鳳命啊。不然我第二天就嘎了。


    要知道薛清茵看過的十本古早小說裏,起碼有八本的女主角都是天生鳳命!分外流行。


    賀鬆寧很快發現,薛清茵臉上一點笑意也沒有。


    他問:“你不信?”


    薛清茵點頭:“我信,但大哥知道最終呈在皇帝麵前的是什麽嗎?”


    賀鬆寧皺眉:“是什麽?”


    薛清茵指了指自己:“我,大兇。”


    賀鬆寧笑了下:“清茵,你糊弄我?若是大兇,皇帝怎會賞賜你?”


    薛清茵輕聲道:“大哥與宣王殿下想到了一處去,隻可惜,還是大哥棋差了一著。”


    她頓了下,故意往賀鬆寧心上紮:“還是宣王更了解當今聖上的性情。”


    賀鬆寧麵色一沉,動了動唇,但最終一個字也沒有說。


    他與自己的生父攏共也沒見過幾麵,自然不比宣王和魏王。


    但說到底都不是正宮皇後所出,偏他走的路荊棘叢生。


    賀鬆寧沉寂半晌,轉怒為笑道:“宣王這是既要你能風光,又不願你招搖啊。”


    這很好地利用了當今聖上那擰巴的皇父心態。


    梁德帝希望自己的兒子好,但又不希望自己的兒子過得太好。


    而且動手強改命批,疏漏太大,將來若是被戳穿,容易將罪責甩到薛清茵的身上。說是薛家為了權勢富貴,弄虛作假。


    若強行說成是天生一對便不一樣了。


    就算被皇帝發現了,也隻會感慨於自己這個用兵如神的兒子,原來也隻是個沉溺於情愛的人,為了將心愛的人弄到手,連這樣好笑的事也做得出來。


    反會讓皇帝生出一絲憐惜。


    “宣王如此為你著想,大哥也能放心了。”賀鬆寧露出陰沉沉的笑容。


    薛清茵立馬露出甜蜜之色,道:“我也放心了。”


    說著還狀似羞澀地低下了頭,發髻間那發釵上的蝴蝶,都跟著輕輕顫動起來。


    賀鬆寧見她這般情狀,不知為何心頭的躁鬱半分沒少,反而愈加濃烈了。


    他抿了下唇,裝模作樣地道:“清茵如今一顆心都到宣王身上去了?”


    薛清茵點頭:“我隻恨不能明日便嫁到宣王府去。”


    賀鬆寧胸中一團氣血翻湧。


    這模樣似曾相識。


    過去的時候,薛清茵大抵是這樣對著他的。


    今日她的滿腔羞澀,便是由宣王而起了。


    “清茵,你若愛得太深,隻怕將來會遍體鱗傷。”賀鬆寧努力像個好大哥一樣出聲告誡道。


    薛清茵輕輕眨著眼:“我愛他便足夠了。他哪怕隻分我一丁點兒的寵愛,我也心滿意足。”


    賀鬆寧瞬間臉色鐵青,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在他胸膛裏橫衝直撞。


    “你瘋了?你為了情愛,什麽都不顧了?”賀鬆寧厲聲問。


    薛清茵疑惑看他:“為何是瘋了?大哥難道沒有被人全身心地愛過嗎?想是大哥不懂罷了。”


    大哥沒有被人全身心地愛過嗎?


    大哥沒有被人愛過嗎?


    ……


    薛清茵的聲音在賀鬆寧腦中一遍遍響起,像是被她反複插刀。


    這提醒了賀鬆寧,薛清茵曾經眼底隻有他。


    不管是兄妹之情,還是其它。


    那時薛清茵眼中的的確確隻有他。


    賀鬆寧已迴憶不起那些種種的細節,因為那時他厭煩她,又怎會去細細品味、刻入記憶呢?


    但也正因迴憶不起來,賀鬆寧才驟然有種心間空蕩的滋味。


    賀鬆寧抬手撫了撫薛清茵的發絲:“將來宣王若待你不好,你便迴來同我說。大哥會幫你。你會知曉,什麽才是靠得住的。”


    薛清茵:?


    這個反應很不對勁啊。


    賀鬆寧問她:“有什麽喜歡的東西嗎?母親會為你準備嫁妝,大哥也要為你準備一些。”


    這會兒賀鬆寧溫柔得像是變了態。


    薛清茵抬起臉:“一萬兩黃金?”


    賀鬆寧:“……”


    薛清茵頓時興趣缺缺:“好吧,那大哥看著準備就是了。”


    賀鬆寧真恨不得拎起她狠狠收拾一頓。


    這嘴裏一句句的,怎麽沒一個字是動聽的?


    “我會給你準備些你喜歡的東西。”賀鬆寧說罷方才離開。


    薛清茵連忙招手叫弄夏給自己弄了杯水來喝。


    哎,今天她演得可真不錯。


    都快把自己給肉麻吐了。


    若是宣王也在此就更好了,可惜了她這番“真情剖白”,淨讓賀鬆寧一個人聽去了。


    翌日。


    薛夫人早早地來找了薛清茵。


    薛夫人神清氣爽:“抓了七個家賊,其中一個就是你院兒裏的,已經處置了。其餘的還真是偷東西拿出去賣的。一詐全詐出來了,也算是意外收獲。”


    薛清茵懶得管這些,便依著薛夫人誇她:“阿娘真是英明神武,手段非常。以後還要多多倚靠阿娘呢。”


    薛夫人被誇得神采飛揚,與薛清茵說了幾句話起身要走。


    她突地又想起來什麽,忙轉身道:“吉日在即,清茵,我派個繡娘來教教你?你也該為宣王做些荷包、鞋襪等物了。等到入府那日交予他,方顯親近。”


    薛清茵搖頭:“不要。”


    薛夫人瞪她:“怎麽能不要?你莫要忘了,你麵對著的可不是什麽尋常人家的子弟,那是王爺,皇帝的兒子。”


    薛清茵大言不慚且理直氣壯:“有我這樣一個美人還不夠嗎?還要什麽荷包鞋襪,不做不做。”


    薛夫人被她氣笑了:“你個混球。”


    奈何實在勸不動她。


    薛夫人也想過,要不讓繡娘來代做?但想想還是算了。若強行說成是薛清茵做的,反而落人口舌。


    門外的丫鬟們也禁不住歎氣。


    就沒見過要出閣的姑娘似她這樣閑的,每日裏不是釣魚,便是打牌,再不然就是帶著數十人,去各個產業上恐嚇管事的。


    比人家正經紈絝還紈絝。


    這嫁到宣王府上去了可怎麽辦?


    皇宮。


    薛姑姑先前有句話還真沒說錯,有人參了宣王一本。


    “……東興侯夫人那日竟被幾個宣王府兵驅趕走了。宣王如此日日與那薛姑娘私會,成何體統?禮部明明送了聘禮前去,宣王偏又要另行其事,又令魏王殿下如何自處?實在是擾亂了禮法!偏陛下前些日子還賞賜了那薛家姑娘。豈不是叫京中貴女都來效仿她嗎?”


    梁德帝聽到這裏已經很不耐煩了。


    他看著麵前的何吉,擰起了眉。


    他還是很喜歡這個臣子的,有何吉這樣敢於直指皇帝錯處的人不多了。所以上迴的事隻是罰了他的月俸。


    “宣王十二歲時,便隨朕禦駕親征,此後數年,多是待在軍中。如今正是血氣方剛的年紀,有個喜歡的人不容易。朕已經做了惡人了,不許他將其立為正妃。做老子的,難道還不許他將自己的財產送給心上人嗎?爾等卻還要指責宣王擾亂禮法!朕那日賞賜了薛氏女,那朕也有過錯嗎?”


    何吉連忙道不敢。


    有了今日何吉這一出,梁德帝心中已有不滿。


    待到翌日朝會,又有大臣提起此事。


    梁德帝心中的怒火登時達到了最高點,將桌案都掀翻了。


    “豈有事事都叫宣王忍讓吃虧的道理?”梁德帝沉著臉道,“朕允他肆意行事又如何?”


    管那薛氏女究竟是個什麽樣的人。


    她能讓宣王喜歡,便是她身上最大的品德。


    梁德帝鐵了心要借這些臣子,叫宣王仔細瞧瞧,他這個做父親的,是如何在眾人跟前迴護他的。


    “薛氏女婉婉有儀,蕙心紈質,再賞!”


    這裏麵每一個字,好像都是和上諫的臣子故意反著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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