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大漢的步子一滯。


    薛清茵點著頭,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很有說服力。


    她溫柔地道:“嗯,我是阿娘。”


    比起那些個聰明人,傻子果然要可愛得多。


    大漢竭力地撐開肉縫,瞪大了一雙眼。他盯著薛清茵,呆呆地笑了下:“對、對,阿娘,是阿娘。阿娘吃糕糕。”


    他說著還抬起了手。


    瞧瞧這多好騙啊!


    大漢將手掌攤開。


    隻見一團混著雜草,被捏得黏糊糊的泥巴。


    換別人該要被惡心得皺眉了,不過薛清茵小時候在鄉村長大,沒少下地玩泥巴,所以她眨了下眼,倒覺得還好。


    隻是道:“我不餓。”


    “……哦。”大漢應著聲,眼角耷拉下來,失望地收迴了手。


    既來之則安之。


    薛清茵撫了撫胸口,那顆慌忙焦躁的心已經恢複了平靜。


    她輕聲道:“阿娘考考你。”


    大漢抬眼,顯露出一分呆滯:“考?”


    薛清茵點了下頭:“嗯,你還記得自己的名字嗎?”


    “記、記得。”大漢癡癡笑起來,“阿風是我,我叫阿風。”


    “阿風!阿風!”他高聲喊起來。


    薛清茵連忙走近些,踮起腳抬手拍了下他的肩:“不許這樣大聲說話。”


    這要是把人給引來了,那可不是來救她的。


    隻要門一開,眾目睽睽之下,孤男寡女,說不清楚!


    大漢趕緊抬手捂住了嘴。


    他手掌又肥又大,稍微一用力,就打出了清脆一聲響。


    連同那團髒兮兮的泥巴,全部糊在了臉上。


    他隔著巴掌,小聲道:“對,對,不能大聲。有壞人,壞人追我們。要保護阿娘。”


    薛清茵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


    他長得是有些癡肥龐大,夠嚇人的,腦子還是傻的。


    但卻是個孝順兒子啊!


    “阿娘高興,不哭了。”大漢也跟著笑了起來,隻不過笑得很小聲。


    是個聽話的就行。


    薛清茵舒了口氣。


    這可比那些窮兇極惡的登徒子好打發多了。


    隻知道這人叫“阿風”,但還不知道他究竟是什麽人。


    薛清茵想了想,便又接著問他:“阿風還記得爹爹嗎?”


    “記得!爹爹昨日……昨日喂我吃糖,糖,甜甜,阿娘也吃。”他說著便低頭去掏自己的兜。


    掏來掏去。


    掏出兩隻草編的蛐蛐。


    他生氣地扔到地上,有些狂躁起來:“糖!糖!”


    薛清茵趕緊安撫他:“糖隻給阿風吃,阿娘不吃。”


    “為什麽?”


    “因為阿風是最乖的,是阿娘和爹爹的乖孩子。”


    大漢頓時又笑了,臉頰上的肉都跟著抖了抖:“阿娘最好!”


    “你知道別人都怎麽稱唿爹爹嗎?”薛清茵見縫插針,繼續問迴正題。


    “別人?”這句話對他來說,大抵是有些難以理解,他皺著臉,肉擠作一團。


    他費勁地思考了一會兒,擠出一個字:“公。”


    然後再擠出一個字:“……公。”


    薛清茵:?


    公公???


    那多少有點離譜了啊。


    怎麽?先有的蛋,後切的雞啊?


    薛清茵放棄了再問他。


    可大漢一屁股重重坐到地上,卻是開始耍賴了:“阿娘,痛。”


    薛清茵心說缺大德的狗東西,不會是給人提前下好藥了吧?


    那他痛他的,她可沒辦法啊。


    薛清茵後退了一步。


    大漢見狀更急,身子往前猛地一撲,撲倒在地上,哎喲哎喲地直喊痛。


    “阿娘不走,阿娘不走。”


    薛清茵小聲道:“不走,不走。”


    她在這個廢棄的院子裏走了一圈兒。


    這個院子雖然已顯破敗,但看得出來當初剛修建的時候,東西都是置全了。院中甚至還有一口井。


    薛清茵走到井邊去,朝裏頭望了望。


    黑黝黝的,隱約泛出一點水光的波紋。


    薛清茵心“咚”的一沉,頓生一股對狹隘漆黑又深不見底的恐懼。


    薛清茵退後兩步,飛快地衝大漢招了招手:“阿風過來。”


    ……


    另一廂。


    宣王和副將緩緩從後室走出。


    副將“咦”了一聲:“那位薛姑娘呢?”


    一旁的宮女答道:“方才紅珠姐姐來了,說是公主請薛姑娘到前頭去。”


    宣王垂眸,掃過一旁的殘局。


    棋子還擺在棋盤上,葉子牌也四散著,茶杯也好端端地擱在那裏,燙了她的茶到最後卻是一口也沒喝上。


    ……跑得倒快。


    還敢說是給他作陪?


    副將此時麵露可惜之色,也不知道他在可惜個什麽勁兒。


    副將道:“那殿下,我們是迴去嗎?”


    “嗯,迴去。”


    “恭送宣王殿下。”宮女們連忙在後頭跪地行禮。


    宣王走出這處院落,守在外頭的親衛立刻迎了上來,默默跟在宣王的身後。


    這一行人不怒自威,身上的煞氣掩也掩蓋不住,一路行過,公主府上的下人紛紛退避,連抬頭多看一眼也不敢。


    眼見著快要走到大門口去了,宣王的步子突地一頓。


    “殿下?”副將疑惑抬頭。


    宣王轉過身:“立即去找金雀公主,告知她將府中一個名叫紅珠的宮女秘密抓捕起來。”


    他頓了頓,淡淡道:“本王有件東西丟了,要將整個公主府翻過來找一找。”


    副將傻了眼。


    怎麽、怎麽這麽突然就丟了東西?


    丟的什麽東西?


    為何還要抓宮女?


    為何還是秘密抓捕?


    副將完全跟不上宣王的思路,但軍令一向隻需聽從,而不需問為什麽。


    早已習慣的副將飛快轉身,帶了個親衛就快步去尋金雀公主了。


    既然是秘密抓捕……


    那動靜要小!


    若是公主府上的人拿不住,就要靠他們出手了,力求快、準、狠,將人及時捉住。


    “你們去找那位薛姑娘,多半在偏僻處,少有人涉足的地方。找到之後不要慌張,悄悄地將人帶過來。”宣王語氣冰冷地對著剩下的人吩咐。


    親衛們也不問緣由,立即領命去尋。


    他們中間的人大都見過薛清茵。


    吩咐完後,宣王身邊便隻剩下一名親衛了。


    他駐足片刻,似是在思考。


    過了會兒,他才拔腿朝一個方向走去。


    那廂副將來到花園中,隻見金雀公主正騎在馬背上,手持球杖,爭相擊戲。


    副將心想這要怎麽悄悄地去說呢?


    副將想來想去,幹脆默不作聲地走上前去,屈指吹了個口哨。


    奔騰的馬兒竟然暫緩下了腳步。


    副將徑直走到金雀公主跟前,抓住韁繩,就這樣把人牽走了。


    眾人傻了眼。


    就連金雀公主也驚了驚,本想發怒,但想到這人是宣王的副將,金雀公主生生忍住了,隻咬牙切齒地憋出來一句:“你作什麽?”


    副將道:“請公主下馬,或是,附耳來聽。”


    金雀公主低聲斥道:“大膽!”


    副將忙道:“不大不大,多有得罪。宣王殿下吩咐了,這事一定要公主親耳聽。”


    金雀公主麵色變幻了一陣,翻身下馬。


    副將這才湊上去仔細與她說了。


    金雀公主的臉色很快變得極其難看了,連身子都微微發起抖來。


    “該死,該死!”


    副將還一頭霧水。


    而後頭的其餘人望著他們的背影,倒也沒往別處想,隻是忍不住交頭接耳道:“那人是誰?倒與公主親近。”


    “莫不是要有新駙馬了?”


    “那是宣王殿下的副將方將軍你們都不認得。”


    “哦,那多半是不願做駙馬的。”


    四公主聽著周圍的議論聲,隻覺得煩躁。


    也不知事情怎麽樣了……


    宣王一路拐彎,走過山石迴廊,最終來到一處破敗的院子前。


    他駐足。


    抬眸。


    隻見薛清茵艱難地趴在牆頭上,輕輕喘著氣。


    然後一扭頭就看見了他。


    二人四目相接。


    薛清茵又驚又喜。


    宣王怎麽恰好來了這裏?


    她舔了下唇,因為氣喘不及,聲音便顯得又嬌又弱:“……有勞宣王,接一下我?我快,撐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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