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祥三十來歲,留著胡須,長著一張憨厚老實的臉。若不是胡子比較紮眼,扔進人群裏都找不見。


    他見了薛清茵便立即行了禮:“公子已經吩咐過小的了,大姑娘隻管差遣我。”


    怕隻怕,大姑娘連怎麽差遣人都不會。


    靳祥心道。


    做買賣可不是那麽簡單的事。


    打小就沒學過,現在一來就要接手這麽大的攤子,不是他瞧不起大姑娘,而是這事兒啊……它注定得黃!


    算了,就當陪人玩了一趟過家家,伺候好就是了!


    靳祥在心中寬慰完了自己,就親自駕車帶著薛清茵先往城郊去了。


    一出城,薛清茵就卷起了簾子,隻管唿吸外頭的新鮮空氣。


    弄得薛夫人瞪了她好幾眼,生怕她被吹壞了。


    “那是什麽?”薛清茵突地出聲。


    她遠遠看見一張黑色的布,不,準確來說,是一朵朵黑色的蘑菇,坐落在一處。


    太遠了,看不真切。


    “是玄武軍的駐營地。”靳祥道。


    “玄武軍?”


    “便是宣王殿下的親衛軍。”靳祥笑了笑,接著道:“再行出三十裏外,還有宣威軍的駐營地呢。宣威軍是宣王殿下手中的大軍精銳。”


    薛清茵點了點頭。


    她以前小說看得多,多多少少也知道一點兒古代的規矩。


    比如說將軍歸來的時候,大軍是不能入京的。畢竟烏壓壓那麽老多的人,一帶進城誰知道你是得勝還朝啊,還是來造反的?


    於是便會在京城外駐營,或靠山或靠田。


    從漢朝開始,一般就是依田而踞。戰時拿起武器便是兵,和平時期放下武器就要屯田耕作。


    靳祥駕著車,越往前走,頭皮就越來越發麻。


    薛清茵都發覺到他神色不對了,於是問:“靳掌櫃,怎麽了?”


    靳祥尷尬道:“我也有些日子不曾來過郊外的莊子了,這眼瞧著是離莊子越來越近了。但怎麽也離駐營地近了?”


    薛清茵指著路:“駐營地不是在那頭嗎?”


    靳祥道:“是啊,咱們進了這條路,就要拐彎朝那邊走了。”靳祥頓了下,道:“要不咱們過些日子再來?”


    薛清茵不解。


    和駐營地做鄰居,是什麽很可怕的事嗎?


    “無妨,往前行就是。”薛清茵道。


    薛夫人在後頭暗暗點頭。


    沒錯,女兒家也該多帶出來見見世麵才是。養在閨閣之中,又哪裏能見到這般穩當的姿態呢?


    這馬車又行了足足半個時辰,方才在一處莊子前停下。


    莊子後頭是山林。


    莊子前邊是田地。


    而玄武軍的駐營地,實際與他們還隔著二裏地呢。


    但就算是這樣。


    靳祥額頭上的汗水也肉眼可見的變多了。


    “靳爺?是靳爺來了!”守在莊子門口的仆役連忙跑著往裏通報。


    靳祥有些尷尬。


    在這兩位跟前,他算什麽爺啊?


    沒一會兒,就有個中年男子,帶著幾個仆婦出來了。


    大大小小也是十來號人呢。


    “這是夫人,這是府上大姑娘。”靳祥擦了擦額上的汗,低聲道。


    一個婦人局促地搓了搓手,連忙行禮,道:“上迴見著夫人帶大姑娘到莊子上來,還是三四年前的事。一轉眼,出落得這般模樣,竟是不敢認了。到底是貴府養貴人呢。”


    婦人殷勤得很,薛夫人卻神色淡淡,甚至還顯得有一絲膩煩。


    不等她開口說話,突地有個仆役顫抖起來:“來、來了,又來了……”


    靳祥疑惑道:“什麽來了?”


    說著眾人扭頭看去。


    隻見一個身批盔甲的年輕將軍,領著幾個士兵朝這邊走來。


    靳祥臉色一變,厲聲喝道:“把話說清楚!怎麽迴事?莊子上得罪兵爺了?”


    “是、是有些爭執……”為首的中年男子支支吾吾道。


    靳祥冷笑一聲:“今個兒當著主人家的麵,都敢不說實話了,將來還了得?”


    那中年男子這才道:“這不是前頭柳家莊子那畝地荒了些時日。我們一瞧放著多可惜,就想著去買下來。”


    靳祥抿唇:“這事我知道。後來呢?”


    “後來……柳家莊子不肯答應也就算了,還衝咱們一通譏諷,說把那塊地荒到死,也不賣給我們。”


    薛夫人冷笑一聲:“問一句答一句,支支吾吾是什麽道理?”


    中年男子噗通一聲跪下:“就是底下人鬥膽包天,眼見著最近那塊地又開始種了,就想不通把人墒溝給堵了!後來才知道,如今在那裏屯田的是玄、玄武軍……”


    所謂墒溝,便是引水的路渠。


    堵了人家的水渠,是夠惡心人的。


    而且還好死不死堵到了人家玄武軍的頭上!


    靳祥一聽,差點跪了。


    “你他媽……你他媽……”靳祥咬牙切齒。


    他就說呢,今日過來怎麽外頭就一個仆役,感情是在躲人家玄武軍呢。


    薛夫人也有點頭疼。


    而且說話間,那行軍士已經走到麵前來了。


    “今日開了門了?”年輕將軍哼笑一聲。


    嚇得莊子上下全跪了:“見、見過軍爺!”


    薛清茵:“……”


    薛夫人捏了捏薛清茵的手腕,大抵是不想她害怕。然後才轉過身去,拿出幾分侍郎夫人的氣度來,客氣地問道:“敢問閣下是?”


    “宣王麾下,玄武軍左右虞侯總管杜鴻雪。”年輕將軍客客氣氣地道,“敢問您是?”


    眾人聞聲暗暗心道,這麽年輕就是一軍總管了?必定很厲害了……


    莊子上下頓時更顯畏縮。


    “戶部薛侍郎乃是外子。”薛夫人的聲音響起。還不等她多說兩句。


    年輕將軍雙眼一亮,驟然看向一旁的薛清茵,道:“那這是……薛姑娘?!戴著幕離還沒能認出來!”


    眾人一怔。


    ……認識?


    連薛夫人都呆了下。


    薛清茵一臉茫然。


    啊?見過嗎?


    那年輕將軍猛地上前一步,又問:“薛姑娘身體可好?那日……”


    說到這裏,他又意識到不對,那可不能亂說。


    “那日?”薛夫人插聲。


    薛清茵倒是知道在哪裏見過他了。


    就放風箏那日。


    她暈著,沒瞧見這人。但這人跟在宣王的身後,應當是瞧見了她的。


    “就我丟了那日,金雀公主帶我走的時候,路上碰見過宣王殿下。”薛清茵鎮定自如地道。


    “啊對對對!”年輕將軍忙跟著附和,生怕說了什麽不該說的,壞了人家姑娘的名節。


    薛夫人麵色一舒。原來如此啊。


    莊子上下也跟著鬆了口氣。


    既然府上的大姑娘與他們認識,那這事兒是不能就能從輕處置了?


    但是仔細想想,這好像也不算認識。


    撐死了叫個一麵之緣……


    莊子眾人心中如同竹籃打水,七上八下的,實在惶恐得很。


    而這廂的薛清茵自然而然地便代替了薛夫人,與年輕將軍交談起來。


    她道:“身子好多了。宣王殿下也在附近嗎?”


    “不錯,今日正來軍中巡視呢。”他說著頓了下,又指著莊子後頭的山林問:“這是薛家的?”


    薛清茵點頭。


    “我聽聞山上有個馬場……”


    “是有。”


    “此地無處跑馬,軍中的兄弟都憋得慌,臨近有馬場那就是最好的了!方便的話,薛姑娘派個人領我們上去瞧一瞧……”


    在一旁的中年男子隻恨不得立刻答應下來。


    玄武軍來借馬場,那是何等的榮耀啊!


    若能將這些爺哄好了,自然而然前頭那點錯處也就一筆勾銷了吧?


    “你們每日都要來嗎?”薛清茵的聲音響起。


    “若是足夠寬闊,自然每日都要來的。”


    “那你們給多少銀子呢?”


    靳祥:!


    莊子眾人:!!


    他們簡直快要昏過去了。


    怎麽還敢問宣王殿下要錢呢?


    年輕將軍愣了下,然後遲疑地道:“這個我也沒什麽經驗,不如薛姑娘來說個價錢吧?”


    薛清茵也沒什麽經驗。


    她隻隱約記得宋朝時,一百文大約能換一鬥米,一兩銀子折合差不多兩千文。


    於是她胡亂喊了個價:“五百兩。”


    多還是少?


    薛清茵轉頭去看其他人的神色。


    好嘛。


    一個個呆若木雞,臉色難看,滿頭大汗。


    好,她知道了……


    她喊多了。


    薛清茵哪兒知道,對於其他人來說,她一文錢都不該要啊!


    年輕將軍卻是一笑:“五百兩倒是不多,不過我得迴去稟報了再說。”


    宣王殿下每年收賞賜收到手軟。


    別的王公貴族少說妾室也有七八個了,平日裏給妾室買個胭脂水粉、朱釵銀環,那也得七八十兩了。


    再看他們宣王殿下呢?別說妾室了,連個通房丫頭都沒有。那錢是真花不出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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