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了,天還不見黑下來。”熊廷弼將手搭在眉間,遠遠眺望著。


    北邊的天空是一片灰白色,北風吹的十分狂躁,幾乎是不給人喘息的機會,很多人被風吹的氣息不勻,不得不隨時轉過頭去,大口的唿吸著。


    每人均是穿著厚實的襖服,身上還披著擋風的披風,有一些人甚至將棉被放在馬身上,自己就騎跨在棉被上,身上的襖子也穿了好幾層,就算這樣,也是被北風吹的渾身冰涼,手腳都凍成為黑紅色,北風將各人的眼淚都吹下來,淚珠不停滴落,又在臉上結成了冰塊。


    熊廷弼亦是一樣,上天不會因為他的經略身份便厚愛幾分,他穿的也不比旁人厚實,但一舉手一投足間,還是保留著朝廷大臣的獨特風采。


    韓旭在一旁也是一樣,不論天如何冷,他始終精神抖擻。


    聽到熊廷弼的話後,韓旭在一旁道:“經略,天要下雪,今晚找個村落先休息吧?”


    北風越來越大,遠處似有碎雪被吹過來,大地一片蒼茫,此時韓旭才知天地之威,後世人的絕想不到,身處遼東這般苦寒地帶的先民是如何開辟出這一片沃土。


    他們從奉集堡出發,兩日後又離開虎皮驛,在沈陽城中呆了兩日,熊廷弼召見了不少沈陽的文官武將,會見當地的縉紳,為各個階層鼓勵打氣,同時召見沈陽駐軍,宣布犒賞,這般事做下來,沈陽一地的民心士氣自然高漲。


    熊廷弼卻並沒有至此停下腳步,在沈陽呆了兩天將事做完後,就宣布要前往撫順關。


    總兵賀世賢再次苦勸,熊廷弼道:“似此冰雪滿地,斷不料經略輕身往!”


    一句話堵的賀世賢說不出話來,歎一口氣,隻得自己帶著數十家丁陪同,這般天氣,除了帶精銳家丁也別無他法,真的動員幾千營兵跟隨,半路上就嘩變了,況且也擔心城中有東虜細作,動靜一大,容易走漏消息。


    熊廷弼沒有同意韓旭的建議,四周野地寂寂無人,積雪將村落都掩住了,官道隻能勉強辨認出來,田野中的積雪之下猶有屍體沒有收埋,時不時的能看到,這使得他心情大惡,隻願早些趕到東州堡,到了東州可以暫休一晚,明日就可趕到撫順。


    天黑之前,北風終於帶來了大雪。


    須臾之間,雪便落的很大,碎屑般的雪粒被北風不停的吹打在人的身上,臉上,手上,令人更難唿吸,天和地瞬間被黑色的濃雲和白色的雪花吞沒,極目望去,視力幾乎很難超出裏許之外,人人都將臉藏在衣領和披風之內,顧不得再去看路,馬走的也十分艱難,不停的喘著粗氣,打著噴鼻,扭動著身體。


    天黑之色,路更難走,人們隻得跳下馬,打起火把照亮道路,並且用手牽引著韁繩走路。


    隻有賀世賢和熊廷弼的幾個幕僚沒有下馬,親兵們用手替上官們牽馬,每個人的手都凍紫了,這般情形之下,凍傷難免。


    韓旭也下馬走著,他的靴子踩在地上,發出咯吱咯吱的響聲,雪野寂寂,四處是黑與白的交映,視線所及之處是一種奇怪的灰色,廢棄的村落,田野,樹木,還有一個個丟棄的墩堡都在眼前,不遠處似乎就有怪物隱匿潛藏著,他不得不打疊起精神來,注意一切可關注的可疑跡象,然而在這個時候人力太微弱了,天地之間隻有大雪和北風在肆虐著,很難想象,在這種天氣能遭遇敵人,每個人和每匹馬都是精疲力竭,就算有敵襲都很難應戰了。


    賀世賢的家丁開始小聲抱怨著,這般天氣出行,是從所未有的事。


    韓旭的部下們還在堅持著默然前行,士氣也是跌落到了穀底。


    “任尚武!”韓旭在風雪中突然叫道:“打仗苦還是這般走路苦?”


    “這般走路苦。”


    任尚武不假思索的便答迴來。


    眾人聞言哈哈大笑起來,韓旭也是大笑,這廝這般迴答是必然的,當下他又笑道:“打仗會丟命,還是這般走路會丟命?”


    “打仗。”


    “想走路還是想打仗?”


    “自然想打仗!”


    “為什麽?”


    “立軍功,升官,發財!”


    “說的很好。”


    此時所有人都在凝神聽他們的對答,熊廷弼和賀世賢也是一樣聽著,但聽韓旭又大聲道:“平日訓練苦,走路也苦,吃得諸般苦,才能陣上殺敵,斬首立功,受不得苦,便打不得仗,對不對?”


    “對!”


    這一次不止是任尚武,所有的韓旭部下都是一起怒吼起來。


    “前麵,”韓旭指著前方,吼叫道:“東州堡就在前麵,叫東虜奪了去,現在經略帶我們重迴東州,撫順,經略隨我們一起吃這苦,我們當兵的好男兒,這點風雪還苦麽?”


    賀慶雲叫道:“苦還是苦,不過這苦俺們吃得!”


    緊接著賀慶雲又叫道:“大人你不怕這風雪,不怕吃這苦?”


    韓旭大聲道:“老子還真不怕苦,隻因老子剛升把總,還掂記著升千總,你們這些家夥想不想?你想不想,賀百戶?”


    “想!”賀慶雲昂首挺胸,答道:“被大人這麽一說,俺覺得這雪都暖融融的,掃在身上,甚是舒服!”


    眾人又是大笑,還夾雜著唿哨和怪叫聲,這般大叫大笑一迴後,雖又吃了一些雪在嘴裏,但士氣出奇的高昂起來。


    韓旭也是跟著眾人大笑,也吹了幾聲口哨,不僅是他的直屬部下和他一起笑鬧,連賀世賢的家丁們也是一樣,不少家丁原本對韓旭和他的部下都十分不屑,他們才是軍中的天子嬌子,對韓旭等人根本看不上眼,此時這些家丁也跟著韓旭等人大喊大叫,原本低迷的士氣恢複了不少。


    “好,好。”熊廷弼眯縫著眼看著眼前情形,連讚了好幾聲,劉子瑞原本縮在馬背上不敢抬頭,此時也是仰起臉來長聲而笑,賀世賢麵露驚容,在一旁說道:“韓把總帶兵的本事,某這總兵官都是自愧不如。”


    ……


    起更之前,在前方哨探的遊騎返迴,東州堡四周一切正常,並無敵蹤,斥候們都是累的臉色慘白,這樣的惡劣天氣裏,他們要來迴的趕路,體能被透支一空。


    等趕到東州堡後,人們都顧不得別的事,勉強將房間打掃了幾間出來,再升起篝火,也顧不得吃飯,眾人啃點餅子便蜷縮在地上睡下,熊廷弼也裹著自己的鬥篷躺在地上休息,韓旭在安排了值哨的事之後,也是倒在地上睡著了。


    天明時分,熊廷弼從半睡半醒的狀態下清醒過來,感覺渾身無處不是僵硬,他掙紮著站起來,步到門外,賀世賢等人還在隔壁房間睡著,外間雪白一片,亮的晃眼,好在雪停了,風也小的多,熊廷弼看到堡牆高處有一道身影巡行著,仔細看去,正是韓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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