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ri一早,張山拊便去苑監那裏通報了衛乙的事。那苑監昨夜不在,想來正是去了田王孫那裏麵受機宜,所以即使有張山拊的幫忙,衛乙還是被分配了最辛苦的安排草料的工作。


    衛乙倒是從小在北海長大,牧馬牧羊都是他熟悉的行當,所以安排草料對他來說不算什麽。隻是趙蕪一個勁地抱怨,因為弄草料又髒又累,她不情願。為此,她心中不知把田王孫罵了多少遍。


    拓拔鶴見到趙蕪這模樣,就不住罵:“小妮子,還真把自己當翁主了?”


    衛乙則連忙阻道:“鶴姊姊別這樣說,在我心裏,蕪兒本就是翁主呢。她發嗲是應該的,我歡喜就是了。”


    對於衛乙來說,其實分配的事情越偏遠,他反而越高興。自從迴到漢朝、進了太學以來,他還難得有空閑的機會。這些時ri他見了很多人,做了很多事,但卻一直是被人拉著向前走,這個時候他可以閑下來認真想想過去。


    當然,他也終於有時間,給趙蕪做一隻早已承諾過的紙鳶。他還想給婉嬋做一隻帶筆套的毛筆,這樣婉嬋走到哪裏都能隨時隨地書寫。


    趙蕪道:“衛小乙真是有心。唉,也不知道嬋姊姊現在在做什麽,她一個人在學宮,都沒個人陪著說心裏話,好可憐。”趙蕪是一個感xing的人,婉嬋和她時常在一起,感情自然一ri比一ri好。可這時候婉嬋還要孤獨地在延閣整理書籍,一念及此,她就忍不住傷心落淚。


    倒是拓拔鶴看得開,她更感興趣的是自己未來能掌握的武器,“我以前總聽爹爹說,他的祖上就是騎she的能手,被匈奴人稱為飛將軍。可我怎麽練都練不成在馬上彎弓she箭。這次來了漢朝才明白,原來漢朝的馬上麵都有坐墊,所以騎馬就不用全靠騎手的技巧掌握了。漢朝人真是聰明,我也想學學。”


    衛乙微笑道:“沒錯,這就是漢朝的騎兵善she、多用弓弩,而匈奴人主要用彎刀的緣故。你說的那個坐墊,漢人給它取了個名字,叫馬鞍。除了馬鞍還有轡頭和韁繩,都是為了幫助騎兵在馬上保持平穩的。鶴姊姊,這迴我們要在牧苑裏待三個月,你正好可以多練練漢朝的騎術呢。我來幫你,你要是覺著哪裏不舒服,我來幫你改。我們把馬鞍和轡頭都改造得更加舒適。”


    於是,衛乙領著自己身邊的三個女子,就在這高奴牧苑裏開始了三個月的生活。


    在這牧苑裏,最不缺少的就是馬。拓拔鶴本是匈奴人,在馬背上長大,她最愛騎馬。田惜很少騎馬,所以拓拔鶴就拉著她學騎術。而衛乙,則繼續發揮著他的專長,他要想辦法去改進現有的馬具。


    第一個要改進的就是轡頭。轡頭是安放在馬的頭部,為駕馭者控製馬的前進和方向的工具。但是,衛乙很快就發現了問題,目前漢軍中所用的轡頭,尺寸和安放方式不太合理,容易讓馬在狂奔時勒住馬的脖子,造成其唿吸困難,從而影響奔跑速度。


    第二個要改進的則是馬鞍。馬鞍是方便駕馭者在馬上保持平衡、甚至空出雙手的最重要工具。秦朝時就已經有了馬鞍,但鞍橋較淺,並不十分利於駕馭。經過漢軍多年的模索,馬鞍的形製已經越來越合理化,但是鞍橋仍然太低,衛乙想把它改成高橋馬鞍。


    三個月的時間當然可以讓衛乙做很多事。他的木工和金屬手藝都是極佳,加上拓拔鶴跟田惜兩個不斷地嚐試並提出問題,他的改進工作進展很順利。直到有一天……


    “這是誰動了我的磨刀!嗬,用得還挺快,用鈍了三把!你們是誰?”一個滿臉胡須的中年男人氣轟轟地走了過來,臉上帶著灼人的怒氣。隻見其人胡須亂糟糟的,身上的衣服也是邋裏邋遢,直到其人出現之前,眾人卻竟不知道,他是從哪裏鑽出來的。


    而更令衛乙三人吃驚的是,他們還看到了中年男人身上一枚閃亮的星形徽章,和衛乙胸前一模一樣的徽章。這說明,這個男人也是太學的人。


    怎麽又一個太學的人被罰到牧苑來工作了?可是,附近隻有一個上郡學宮,而上郡學宮中的博士弟,所有人都認識。這個男人,顯然不是其中的任何一個。這是怎麽迴事?所有人都疑惑不解。


    驚訝之餘,衛乙張大了嘴,卻說不出一句話來。就連一向伶牙俐齒的趙蕪,也不知道該說一點什麽,來掩飾她的好奇。


    可那男人卻似乎早已習慣了這感覺,全然不在意他們的表情,隻是走過來將衛乙手上正在製作的馬鞍接過去看了看,然後側目道:“手藝不錯嘛。我看你也有一枚太學的徽章,怎麽不好好在太學念書,跑到這兒來了?”


    他說話時臉se隨意,倒像是衛乙的老朋友一般。衛乙卻一片茫然,他實在從沒見過這樣一個邋遢的虯髯客大叔,他隻能迴道:“說出來也笑人,我是被罰來牧苑待三個月。”


    男人奇道:“被罰?因為不好好念書光顧著做手藝?”


    衛乙便將之前的事情原封不動和男人說了一遍。


    男人聽完,無奈地搖搖頭,歎道:“田王孫那小子越來越不像話,早知道當初就不該幫他。也罷,既然讓你待滿三個月,你就好好待著吧,不用理我了。”


    說罷,男人就跑到了馬廄旁邊的一個小房間裏,將自己關在裏麵,再不出來。


    衛乙也沒多想,便繼續和拓拔鶴、田惜研究馬鞍的事。可趙蕪無事可做,又頗感好奇,因為那個男人自從進了他那間房後,除了解手,就從沒出來過,吃喝也是有牧苑的人給送到屋裏。趙蕪曾透過房子的窗戶看他在裏麵幹什麽,隻看見他在細致地畫什麽畫,卻又看不十分真切。


    “畫畫?這個男人這麽邋遢模樣,怎麽還是個雅人?”趙蕪心中暗暗想著。


    頑皮的趙蕪,就想到去弄清楚男人做的事。於是她在某天守衛來送飯的時候,主動接過了餐盤,然後順理成章地進到了男人的房間。


    男人還在對他手上的那幅畫做最後的修飾。主體結構已經很分明了,那是一個年輕漂亮的女子,當然趙蕪從來沒見過。趙蕪心中一陣疑惑,這個女子是男人的什麽人?待她再看畫下方的詩詞,才突然大驚失se。


    吾家嫁我兮天一方,遠托異國兮烏孫王。


    穹廬為室兮旃為牆,以肉為食兮酪為漿。


    居常土思兮心內傷,願為黃鵠兮歸故鄉。


    “這是漢朝以前一位和親烏孫國的細君公主寫的詩,父王可喜歡這一首了,經常讓我背。你怎麽也知道這首,難道你畫的這個女子就是那位細君公主?她真美。”趙蕪忍不住就在口中咂吧起來。


    “那當然,天底下還有比她更美的女子嗎?可惜啊,可歎!”


    男人也沒想到趙蕪竟識得他畫的這個女子,又是惆悵又是悲涼,隻能一個勁地哀歎。看得出來,他對這個女子很用心。


    趙蕪奇道:“聽說這位細君公主二十幾歲就病死了,死的時候很淒涼,沒有一個親人在身邊,隻留下一個繈褓中的孤女。這個事情已經過去二十幾年你還記得,你一定很喜歡很喜歡她?”


    男人卻隻顧著搖頭,“不不不,我沒有資格喜歡她,沒有資格。”


    “那你為什麽躲在這裏畫她的像?”


    “她的命很苦,有一個混賬爹,一個混賬姑,又嫁了個混賬夫,說來說去,還是因為遇到了那個錯誤的時代。一個人,又如何對抗一個時代?”


    “聽你這樣說,細君公主曾經想過反抗?一個女子,怎麽反抗也是沒用的啊?”


    在趙蕪的心裏,女人仍然是天生的弱者。她雖然經常在衛乙麵前放狠話,可她從來沒想過自己離開衛乙將如何生活,因為她天然地依賴這個男人。她難以想像,一個漢朝公主遠嫁西域,身邊沒有一個親人,她將如何活下去。


    這時,那個虯髯客男人突然站了起來,他看向了趙蕪,他想說什麽,卻忍住了。沉默了很久,方聽他道:“把他們幾個都叫進來吧,我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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