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屋內的氣氛漸漸變為凝重。


    黑暗從狹小的窗戶毫無忌憚地傾瀉進來,越發襯得小女孩臉色蒼白如雪。


    尤希婭麵上假裝鎮靜,實際心裏的忐忑正有逐漸加大的趨勢。如同凱恩所說,卡洛琳一旦死在自己二人的手上,戴納不用腦子想也會知道是誰做的——到時候她和凱恩雖然有可能偷到半成品的藥劑,但是卻要麵臨戴納操縱下全城居民的圍攻。


    但是,如果要她真的親手解決掉小女孩,少女又是無論如何都下不去手的。不過一心求死的卡洛琳會放他們什麽都不做安然離開嗎?


    局麵一下子尷尬起來。


    凱恩好像在黑暗裏輕輕歎口氣,隨後少年清冷的嗓音在房間內響起。


    “你今晚,其實是聯合戴納在這裏打算對我們下手的吧?”


    “沒錯。”卡洛琳毫不猶豫地迴答,“父親讓我把你們引到他的書房,那裏有他提前設下的機關。可是我真的是累了,所以沒有聽從他。我隻想讓自己解脫。”


    “他不是會操控人麽?這裏仆從這麽多還用得著你?”


    “父親他一整個白天裏都在動用自己的精神力,現在……”卡洛琳說到一半突然止住,沒了下文。


    已經聽到自己想要的答案的凱恩略含譏諷地勾了下嘴角:


    “小姑娘,看來你還是對我們隱瞞了某些事情。”


    卡洛琳不言不語地望著他,眼神變了幾變,最終還是微微放緩聲音開口。


    “你不能這樣……父親他執著了那麽多年,他和我不一樣……你不能讓他帶著絕望和遺憾死去。”


    “在我眼裏,隻有活人和死人的區別。”凱恩握著的匕首動了動,刀光冷冽刺眼,“再說了,戴納如果不是自私,怎麽會生下你?那個什麽藥劑也隻有一人的份量,他如果真的愛你就不會拋下你一人去追求什麽永生。”


    “這就是我和父親的命運。我們中注定有一個人要永遠的留在這裏,那個人不可能是我。”


    “……命運嗎?”少年沉默了一會,然後低聲自語。


    尤希婭偏過頭看看仿佛陷入某種深思的凱恩,又迴頭去看卡洛琳,意外地在小女孩的臉上發現了一絲憂傷。


    她……其實也是不舍的吧?


    少女突然這麽想著。


    然而,還沒等她有下一步動作,男人渾厚慍怒的聲音便突兀傳進耳朵,如同寂靜中的一道炸雷。


    “你們聊得真愜意啊。”


    戴納不知何時站在門口,換上一身寬大黑色長袍的他咄咄逼人地看著桌前的卡洛琳:


    “我的好女兒,爸爸的書房在哪裏你不記得了嗎?”


    他的聲音裏蘊藏著滔天怒火,眼神淩厲得似乎要把小女孩的身體割成碎片一樣:


    “把莫爾斯的秘密告訴外來人,還許諾把藥劑配方給他們……你還是我的親生女兒嗎?”


    卡洛琳沒有動,平靜地把目光下移到桌子上的配方,“我真的累了,父親。”


    “這不能成為你背叛我的借口!想死就自己去死!”戴納冷笑著提高聲音。


    她的身體僵了一下。


    戴納恨恨地盯了卡洛琳好一會,才把視線轉到凱恩和尤希婭身上。


    城主突然收了臉上的怒氣,變成往日時一貫的和藹笑意:


    “兩位老師,這麽快就放心不下卡洛琳,要迴來看看她嗎?”


    他笑眯眯地看了一眼尤希婭。


    凱恩向旁邊走了一步,正好擋住戴納投向少女的目光:


    “擁有一個像你這樣的父親,作為女兒的確是讓人擔心。”


    他絲毫不給戴納情麵,開口就讓城主徹底沉了臉色。


    戴納重重地冷哼一聲。


    一旁放著的椅子突然憑空飛起,在高處穩穩當當地轉了個彎,朝兩人當頭砸下去。


    凱恩反應極快,伸手抓住尤希婭的胳膊把她推到一邊,同時自己向後退開一步,迎著降下來的木椅抬起一條腿,用力踢了上去。


    椅子被少年一腳踹開,飛迴到對麵牆壁上,巨大的撞擊力讓它瞬間散了架。


    斷裂的木塊彈落到卡洛琳腳邊,小女孩麵無表情。


    聖女見到那把突然自己飛起的椅子時也是一驚,隨後便反應過來這是戴納在像操控那些居民一樣操控著它。


    被凱恩推開後尤希婭拿出法杖,隨著少女嘴唇快速開合,圍繞戴納的地板一圈開始冒出淡淡金光。


    男人看見她手中的法杖時著實愣了一下,就在這時他腳下突然躥起半米多高的金色火焰,熱浪和難以言說的燒灼感逐漸加大,戴納想也不想一把脫下身上黑袍。


    衣袍自然落到地上時正好覆蓋住金色火焰,尤希婭立刻發覺法杖頂端的綠寶石光亮黯淡了一下。


    這件看似普通的黑袍居然是一件魔法物品,能夠完全克製住她的神聖魔法。


    除去黑袍的戴納穿著一身簡單的白襯衫和棕色長褲,領結打得整齊漂亮。誰也想不到莫爾斯城主幹淨儒雅的外表下隱藏著多麽瘋狂的執念,他越走越遠,越陷越深,自己把自己牢牢束縛在自己的欲望裏,不願離去。


    戴納向後退開幾步舉起雙手,“聽我說,兩位,”他的臉上浮現出微笑,隻是那笑容讓人非常不舒服,“莫爾斯城的居民現在就在樓下,是否讓他們衝上來隻在我的一念之間。”


    令人最不願看到的一幕還是發生了。


    尤希婭看了凱恩一眼,舉著法杖的手沒有動。


    “我的女兒說的沒有錯,經過一天的精神力使用我現在的確是有些累了——不過讓幾十壯漢在半分鍾內上樓來還是沒問題的。”戴納嘴邊的笑意一點點變大,“我還不至於在你們手下撐不過半分鍾……今晚,認命吧。”


    就該是這樣……


    這樣才對……


    隻有永恆女神才知道,他在這個小城裏度過了多麽絕望的時光。


    這裏的所有人都永遠走不出莫爾斯……災難降臨的時候附近剛剛發動一場戰爭,城裏的大多數男人都離開莫爾斯去參戰。


    卻在那個夜晚,因為一張藥劑配方,要他們整個小城的人來承受這份永世分離之痛!


    這裏的每個人,都是無辜的啊……


    為什麽偏偏是他們?


    艾諾迪亞大陸上這麽多人,為什麽災難偏偏要選中他們?


    當整個世界隻剩下一個莫爾斯時——剛開始的兩個月,便有一場惡性傳染病席卷了小城。


    那麽多人死去,屍體堆成了一座山。腐臭味道充斥著莫爾斯的大街小巷。有被絕望恐懼折磨得瘋癲的居民叫喊著從城門衝出去,卻在下一秒被空間亂流絞成肉塊。城門在那一場事故中被永遠地封了起來。


    戴納忘不了封城門那天,前去圍觀的市民臉上漠然灰暗的表情。


    人無論生前多麽風光快活,最後還不是要化為白骨?


    所以,唯一的辦法,就是不讓自己死去……


    匕首在兩指間轉了個花,凱恩麵容沉靜地盯著戴納。


    “留下吧,陪陪我的卡洛琳……這樣多好……”戴納輕輕笑了一聲。


    被點到名的卡洛琳低垂著頭,一言不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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