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楓舉起手掌,掌中的傷患當即亮於李璟麵前,傷口雖幾經處理,可仍然血肉模糊,偌大的血窟直讓李璟不忍相看。


    先前在帳外,他就洞悉李楓與上官於桑對峙。


    頓了片刻,李楓道:“先祖父與定國侯曾有恩怨未清,定國侯立誓要報先祖父殺其子之仇,當時李楓尚未出世,不明情由,直到帶傷來到這建州遇著王涵曆王侍郎,才知曉其中緣由。”


    見李璟疑惑,李楓將當中恩怨細述出來:


    唐末時,上官於桑為滑州刺史,適逢朱溫挾天子籌謀篡國,大誅異己,當時連帶宰相在內,約三十餘人喪生,上官於桑力有不敵,歸於朱溫帳下。


    不久後,朱溫誅殺李唐皇族而稱帝,後梁立國。


    此時,李克用父子不甘大唐亡國,占據潞州與朱溫對抗,上官於桑授朱溫之命討伐李克用,兵圍潞州。


    一次不慎,上官於桑長子上官飛亭攻城,被李克用之子李存勖斬於陣前。


    再說這上官於桑,本有三子,可獨喜長子,所以當上官飛亭死訊傳來,他哀嚎過渡,性情大變,傷痛化作怨氣,撒在其他二子身上,按他的話說,你等自私自利,飛亭作戰,你們該拚死抵抗李存勖,如今安然無恙歸來,可飛亭卻沒了。


    上官飛虹本是庶出,其母出身卑微,不為上官家所接受,上官飛虹自小與母相依為命,長於市井,落魄二十餘年,才為上官於桑所接納。


    自上官飛亭死後,上官飛虹不容於上官家,被迫令覓他處,多年後,直到父子二人同朝為官,才冰釋前嫌。


    可上官飛虹想不到李楓會出現,更料不得父親如此記仇,這般殘害李楓,那還是個初出茅廬的少年公子。


    少年無辜,驚世之才,死了便更可惜。


    李楓道:“若然此事當真,李楓縱是萬死,也願承擔祖父之過。”


    李璟早已氣急,側首大喝:“上官於桑!”


    上官於桑驚嚇道:“老臣在!”急忙邁出兩步。


    李璟抓起李楓手臂,望了望他的傷口,厲叱上官於桑道:“這就是你為朕選賢才?你是為己謀私,還是欺朕身邊無人?”


    上官於桑連忙道:“老臣知罪,老臣知罪!”撩衣跪倒,不等李璟發話,他又道:“老臣並非有意為之,隻是——隻是想起我兒飛亭之死,難耐悲痛,才做出此事,還望陛下恕臣之過。”跪地叩首,已惶恐不已。


    他惱恨上官飛虹,上官飛虹立在一角,也猜到這樣,心中悲酸,唯一可做之事,便是隨父一同求情。


    李璟充耳不聞,尤其想到上官於桑私藏袖劍,隱瞞實情,便愈發生氣,念他有功朝廷,本欲恕其死罪,偏又追問下來,得知上官於桑在此之前有貪功之癖。


    此事牽出前禦前都統傅文燈,那傅文燈與上官於桑曾是一對同門,兩人同朝為官,關係極好,親如兄弟。


    一次意外出征,二人各率一隊人馬引敵入陣,孰料上官於桑中了埋伏,逃命間,跳入一條腐臭過久的河裏,雖躲過一劫,卻因浸泡過久,河水四周有毒煙迷障,上岸後,失去了武功,而那傅文燈反而一路順順利利,立下大功。


    消息傳迴京師,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傅文燈叛變投敵,而上官於桑因追擊傅文燈不慎,中了敵人奸計,藏身沼河,功力盡失。


    李璟之父念其因功失去功力,授定國侯之職,教他安享晚年。


    直到今日,李璟才知內情,勃然怒道:“豈有此理,你竟如此貪功好利,嫉妒他人,搶人功勞,瞞騙朕這麽久,置國事於何地?哼!此等行徑陰險狠毒,朕決不輕饒。”


    李楓見李璟衝帳外喊話,欲殺上官於桑,念及上官飛虹搭救之情,便攔了下來,他心中惱恨上官於桑毒害自己一事,卻聽了傅文燈經曆後,反而仇恨變輕。


    也許這無法理解,可李楓卻平靜已極,淡然處之。


    也許一個人的慘痛,不在於孤獨,不管怎麽說,自己還幸運地活著,而那傅文燈卻已命喪,豈不比自己更可憐?


    一個人痛恨時,恨不得殺他泄憤。


    可兩個人同時痛恨,便不再孤獨,很微妙,然後仇恨自然而然減輕。


    如今事情已被揭發,上官於桑的卑劣行為,已朝臣皆知,所謂君王棄,同僚唾,上官於桑死與不死,又有何分別呢?死了便一了百了,活著豈不是更受折磨?


    李楓將離開定國侯府以後的事細表了一遍,以拜會王涵曆開始,再到陣前見駕的種種,全道了出來。


    他之所以能到建州見王涵曆,虧了上官飛虹那封信函。


    王涵曆為侍郎,李楓初到建州,能升至建州特使,無非得王涵曆引薦,而那王涵曆乃上官飛虹的舊時同窗,早在南唐發兵閩境的時候,王涵曆便以侍郎之職,潛伏在王延政身邊,與上官飛虹暗通消息。


    上官飛虹見李璟親征建州,便書信一封,托李楓帶去同窗那裏,若然李楓能在陣前立功,封功行賞時,便是李楓見駕之日。


    此事揭開,上官飛虹成了有功之臣,李璟反倒難以決定上官於桑之事,本以為李楓會嫉恨,可李楓卻一味說好話。


    事實上也的確是因上官飛虹,李楓才有今日,子之功抵父之過,結果上官於桑被免一死,受押迴京,罷去官職,定國侯一職,自此由上官飛虹接替。


    上官於桑很快便被卸去官袍,押了出去,走之前還憤恨地瞪視李楓。


    李楓不屑看他,麵沉如水,好像那事與自己不相幹。


    一時間,帳內異常安靜,眾臣都不輕易發言。


    李楓望望上官於桑離去的方向,對李璟道:“此前皇上圍攻建州,李楓獻計於建州阻截陛下,實是逼不得已,如今雖見得陛下,卻觸犯天子威嚴,李楓甘願領罪。”


    李璟知他指的是自己於建州城外被箭所傷,歎了口氣道:“誠如你所言,全敗上官於桑所賜,他若胸懷天下,放棄私仇,也不會有今日之禍。”


    一聲長歎,李璟隱憂道:“吳越已經出兵,大軍在福州附近與朕的兵馬起了衝突,有意與我們相爭,如果朕停留時間過久,恐怕……”


    李楓走出兩步,道:“李楓正是看準此等形勢,才冒險前來,因為福州大亂,倘若吳越出兵爭奪,陛下兵馬必要折損。最有利的當是福州,他們可以趁機殺出重圍,援救王延政。李楓此來,就是想告訴陛下,擬一封議和書約王延政外出商討,王延政自會權衡利弊,倘若同意,必出建州。”


    李楓頗有信心道:“隻要王延政出城,建州城的人馬必要流失大半,那王延政警惕心極重,肯定懼怕陛下中途暗算,所以到時建州剩下的人馬已不多,陛下可在此時乘勢攻城。近幾日,陳誨也會出城叫陣,陛下需要留意敵方有人混在陣中逃出。如今建州被圍,倘若無法引得王延政出來,兩個月內沒有增援,王延政必在孤立無援下歸降。”


    半刻後,營帳中除了李璟,隻剩下李楓與上官飛虹,三人一番長談,李楓帶著李璟書信,迴到建州城內。


    李璟約王延政於建陽溪畔和議,信上是要王延政去帝號,臣服南唐,不然兵圍建州,直至城內糧草枯竭為止。


    王延政寄希望於福州,斷然拒絕。


    數日後,李璟傷愈,再次攻城,建州守將陳誨在李楓誘使下出城迎戰,不料查文徽詐敗,引其追擊,待到陳誨發覺,迴城之路已被封死。


    幾天後,陳誨首級被送於建州,王延政恐慌,躊躇難下。


    又過了一個月,福州失陷於吳越國,李璟受挫,王延政聽說福州來援無望,李璟也吃了虧,主動提出雙方於建陽溪畔細談。


    寒風吹起帳簾,宋齊丘望了望深冬裏的天色,正在想和議之事,猛然有人在身後叫了他一聲,迴身來看,正是陳覺及魏岑在另一處營帳前招手,二人神色焦急,舉止詭異。


    宋齊丘心下好奇,隨他們一同進帳,進去後,麵前已坐了兩個人,是馮延巳、馮延魯兩兄弟,加上隨後而來的自己,金陵五鬼齊聚。


    宋齊丘微有吃驚,已估摸出大家邀他的用意,果然兩句話不到,陳覺已將話題引到李楓身上,說道:“關於李楓提出建陽溪畔和議,說沿途設下埋伏生擒王延政,宋大人對此有何看法?李楓的意思是讓我們此時攻城,他會設法為我們打開城門。”


    宋齊丘還未迴話,魏岑啐了一口唾沫,道:“呸!無能小兒,隻會逞口舌之辯,老子看他一點也不可信。”


    馮延魯笑了笑道:“可是皇上如今對他深信不疑,自從當日那小兒於營帳內將我們一番奚落後,受寵得勢,小兒目中無人,諸位都見識過了?陛下現在信那小兒,多過我們呀!”


    陳覺冷哼道:“目中無人,遲早我要讓他知道妄自尊大的下場,一山還有一山高。”


    宋齊丘聞言咳了兩聲,打個哈欠道:“各位慢聊,老夫還要去帳外巡視,就不便久坐,先走一步。”徑往出走,頭也不迴。


    陳覺忙叫住他道:“誒,宋大人,這次攻建州,你也有份,你……”還未說完,宋齊丘已出了營帳。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天劍流影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青子尋劍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青子尋劍並收藏天劍流影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