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憶起這事,柳楓仍覺極為不適,尤其此刻正在船上,尚有天紹青替他打傘遮雨,觸動他心魂柔弱之地,又教他想及那十三位少女,霎時之間,劃槳的手劇烈抖動。


    耳邊響起聲聲慘唿,往昔揮之不去,柳楓念頭難消,頓時手足失力,磕在船頭,身子不穩,幾乎把不住船頭。


    天紹青連忙趕前相扶,意外道:“你怎麽樣?”


    柳楓額上滲出汗水,被她一攙,心裏打顫,更承受不住,有些失控,陡然怒聲吼道:“走開!”言訖,轉身挪了處地方,隻餘天紹青原地獨思,打著傘立在風雨飄搖中發愣。


    兩人相隔雖是咫尺,卻如天涯也似,各有思忖計較,天紹青佇望他迷蒙的背影,眼前也迷蒙了,淅淅雨聲依舊,這舉止失態的船夫,教她思緒飄飛,一下子柳楓的樣貌浮現出來,主要起因還是柳楓那一頓喝斥,天紹青過往與他也算打過交道,不是熟識,也約莫有點印象,先前他不曾開口,又隱斂行跡,才沒被她認出。


    這身份一經揭露,可非同小可,一個時辰前,天紹青還見他與烏南出現在樓外樓,這會兒碰見,怎不有戲劇性?


    不過柳楓難以對付,又不受她管製,就算好言相勸,曉以大義,他也未必肯聽自己的。


    天紹青莫敢輕動,還是預備先上岸再說,但是如此以來,她心情複雜難述,總覺得柳楓是那麽恍惚。


    就那樣,小船悠悠到了岸邊,也不知何地,大抵是遠離了杭州城,仰首張望,雨也不知何時停了下來,天紹青緩緩收起傘放在船舷處,側身凝目,卻緊盯著柳楓不鬆,不多時,他已開始係船靠岸,情緒似乎也穩定了許多,儼然一個規規矩矩的船夫,也未對天紹青有何喝罵舉動。


    係好船,他正要迴頭,一口劍正從天紹青那個方向飛出,朝他胸膛急躥,挾著劍氣刹那逼進,他內功不弱,耳力靈敏,聞聲破空,趕忙舉手來擋,一掌拍出一縷勁風,唿嘯著將劍震了出去。


    卻正飛迴天紹青那裏,天紹青急的從地麵一掠而起,接過彈迴的劍,穩穩飄落江畔一角,劍鋒直轉,指定柳楓,確認似的道:“果然是你!”


    “哈!”柳楓未料她如此警覺,這一招試探倒生出幾分意外,但轉瞬即逝,他臉色很快恢複平靜,信步走上岸,順手揭去下顎短須,瞅了一眼天紹青,抿嘴淡淡一笑,也無甚惡意,早已從方才的驚魂中醒了。


    江岸邊,兩個人對麵而立,距離不過兩丈,而停岸的小船就在柳楓身旁,緊跟著,艙裏的烏南亦走了出來。


    天紹青瞅到烏南的一瞬,立時驚愣,才想起下雨時忽略了這個船客,心裏懊悔,明知烏南與柳楓為伍,既然懷疑船夫是柳楓,因何疏忽,就未想到艙裏的人是自己的仇人?也許那時她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船夫身上。


    烏南行至柳楓跟前,迎上天紹青的逼視,嘴角不經意露出奸詐的笑容,像是得知柳楓與她水火不容,故意氣她一般。


    天紹青氣炸,大怒道:“你這個壞蛋,我殺了你!”舉劍一指烏南,就撲了過去。


    烏南見此情形,自要害怕,早年行軍打仗的體力,早就不複當初,但他故技重施,抓住柳楓衣袖,就閃到一旁。


    長劍蓄勢逼進,隻聞唰一聲,柳楓亮起紙扇,疾展相迎。


    沒人知道紙扇藏在哪裏,他什麽時候拿出紙扇,也許紙扇就藏在他的袖口裏,可一場大雨,紙扇難道完好如初麽?原來上麵也有黏/濕的痕跡,幸虧天紹青以傘保護,此刻卻成為了殺人利器。


    眨眼工夫,扇麵已如風般四麵旋轉,撞上了劍尖,柳楓隻消傾注些內力,略是一震,天紹青劍鋒就已走偏。


    她不氣餒,斜刺裏又疾跟再搠,烏南躲到哪裏,她就刺向哪裏。


    柳楓未免她冒失傷人,被迫迎擊,單手從下滑上,看看才尺寸距離,扇子已打中天紹青的肩頭。


    天紹青經受不住這力道,趔趄著倒跌了好幾步,但所幸有功力護體,柳楓又留有餘地,才不致於教她傾倒。


    但柳楓轉瞬就改變了想法,似是為防她再次出手,又滑出左掌,將她拍倒在地。


    與黃府對峙一樣,天紹青毫無反擊之力,不但坐在濕泥裏,還將劍也掉落了,形容極其狼狽。


    可也還好,她不曾受傷,隻是肩頭疼痛,就捂住那裏,瞪著烏南道:“我死也不會放過你!”


    柳楓見她這般執拗,聞話皺起眉頭,也被鬧了個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但他心智開闊,隻要略加思索,不難想出究竟,必是這烏南在外惹是生非所致。


    這使他大感不快,也在這邊生著悶氣,可他本性孤傲,就算明知有錯,也抵賴不認。


    值得一提的是,天紹青是滿臉皆恨,柳楓是時而茫然,時而羞愧,時而將錯就錯。


    烏南沒有看出這麽多蹊蹺,隻見天紹青殺氣騰騰,今已被製,就指著天紹青惡狠狠道:“公子,殺了她!”


    柳楓攢眉,移步在天紹青麵前蹲下,若有所思一陣,張目視之,那天紹青嘴角微張,看著他目帶驚恐,顯是烏南慫恿自己那話,使她心生膽怯。


    轉首又見她一隻手悄悄滑向一旁,預備摸迴那把遺落的劍,他頓覺有趣,揚唇微笑起來,十分雀躍,卻刻意板起臉道:“哼!我沒那麽容易讓你死!”


    天紹青就想舉手打他,可又苦於實力相差懸殊,摸劍吧,可跌在地上,要偷偷地夠到,著實困難,雖說劍離自己咫尺,可於她卻是鞭長莫及,為達到目的,便不禁轉移柳楓的注意力,嘀咕道:“壞蛋!”聲音極輕,烏南自沒有聽見。


    柳楓聽得分外清晰,盯視天紹青的舉動,遲疑了片時,忽然起身踱步,陷入思索之中。


    低頭沉吟片刻,他將目光收迴,麵向天紹青,不再玩味,鄭重道:“我可以放了你,不過你不要再想著殺他。”眼神閃了一下,天紹青知他指的是烏南,有些不情願。


    柳楓看在眼內,肅聲提示道:“因為有我在,你不可能有機會!”說罷,徑自一笑,轉麵走了。


    烏南目睹他的反常,見並無殺死天紹青之意,不由大為意外,迴頭又見柳楓直走不誤,頭也不迴,料得柳楓決心已定,一時慌張無措,柳楓這不是給自己留下禍患麽?


    他當下就想親自解決天紹青,可柳楓沒有出聲,他不敢放肆,唯有無奈地跟在後麵。


    沒出幾步,天紹青便朝他們遠去的方向大喊:“我不會就此罷休的!”


    話聲方落,烏南遂心一橫,快步如飛,趕上柳楓叫道:“公子,不能放過她呀!”


    柳楓聞言停下步,似猜到了烏南言外之意,可猶豫未決,就握著扇擺開,一麵把弄,一麵雙眉緊鎖,斜視著烏南,看有何話說。


    此刻,他已不似先前那般狠殺,竟舉棋不定,尚還不覺。


    烏南恐他多了時間細究此事,到時要火上澆油可就難了,連忙分析道:“如今公子在吳越的行蹤已經敗露,曹大海他們正四處搜捕公子,倘若放過這個丫頭,後果不堪設想呀!”


    柳楓自是明白他的話意,是怕這丫頭脫身後,考慮到自身勢單力孤,會通風報信,與曹大海聯手,可要如此殺死一位姑娘,柳楓又非情願。


    他走開兩步,又走兩步,若有所思的想。


    這關鍵時分,烏南趁勢追擊,緊趕上來續道:“為了我們的安全,不如殺了這個丫頭,免除後患!”斜目瞥了一眼天紹青,在柳楓麵前劈落一掌,狠力至極。


    他料定自己勝算在握,是以極度急迫,眼中不禁流露出焦急之色,恨不得柳楓在自己攛掇下,立馬殺了那丫頭。


    柳楓掠過他的急盼,繞到他身後,抬首細望天紹青。


    隻見幾絲微風徐來,不經意吹起天紹青長發,一縷縷飄散在空,撩了她的肩,遮了她的麵龐,柳楓這打量的眼神,又聞適才的話語,教她心起警惕,趁柳楓還在丈外,連忙伸手取劍,預備見機動手。


    柳楓沒有多言,上前蹲下,對天紹青付之一笑後,抬起一手點中她的穴位,正將她手邊那把劍從地上撿起,擺放到自己身後,似已做決定,站起來朝烏南仍下話道:“帶她一起走!”


    烏南詫異不已,可也無法,隻好恭聲從命,去樹林裏撿了樹幹紮成筏,一路上馱著天紹青。


    隻因男女授受不親,柳楓又不願碰觸天紹青,原本三人並走,倒也可行,可天紹青有意停留,不從二人,柳楓便吩咐架著天紹青趕路,她不走也得走。


    可光天化日架著個姑娘,當然容易引人注目,於是隻得另覓良策。


    深山野林,烏南本想雇頂轎子,可無處去尋,隻得就地取材,紮個背簍似的平板隔著,將天紹青縛在上麵,自己搓來麻繩,拉著天紹青。


    一位十八歲大的姑娘倚在背後,雖說不是很重,然時間久了,對於年紀老邁的烏南來講,自是極費力氣,累得他滿頭大汗,因為要避開吳越國官兵的追捕,他們抄的都是山路小道,這樣烏南走的是更加疲累,柳楓一次也不幫忙,一路輕鬆晃悠,把弄天紹青那把劍。


    烏南心中怨恨,暗罵道:也不知那劍有何稀奇之處?


    離開吳越國這一路,烏南始終是七上八下,忐忑不安,不住地唉聲歎氣,柳楓何等人,豈會不曾察覺?隻當視若無睹罷了。


    他見哀聲求憐,無甚效用,真如啞巴吃黃連,有苦難言,此刻隻覺柳楓神思詭秘,實在難以捉摸,心想:要是再帶著這個丫頭,難保哪天性命不保。


    其實烏南產生如此想法,也不無道理,沿途下來,每次在荒野歇腳時,他好意拿出水葫蘆遞給柳楓解渴,隻望能博取柳楓同情,重用自己,然柳楓總會有意無意望望天紹青,說是先給她喝,而且那水,一滴也不沾。


    試想那僅有的解渴水,烏南可是自己也未嚐過,之所以先給柳楓,也是巴結討好,沒想到卻讓個丫頭搶先。


    再說照顧那丫頭,柳楓從不親自搭把手,非要烏南辛苦。


    那丫頭一邊承受自己的伺候,一邊還頗恨他們迫她趕路,盯著自己時,滿眼殺氣,烏南恨不得將其一刀捅死,但又礙於柳楓在場,不敢發作。


    烏南記得清楚,有一次,周圍俱沒有水源,水葫蘆裏僅剩丁點泉水。


    他自己口渴難耐,可硬是忍住口渴,遞給柳楓,不想柳楓還要天紹青先喝。


    烏南真是眼巴巴瞅著那丫頭喝光了葫蘆裏的水。


    漸漸的,烏南越發感覺柳楓對那丫頭不簡單,保不準哪天他會為了這丫頭出頭,到時殺死自己也不在話下,這樣想著,烏南也沒了以往的喜悅,取而代之的是滿麵愁容。


    如今,烏南就盼著趕快離開吳越國,隻要出了這地界,就有理由說服柳楓放了那丫頭,他可再也不想照顧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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