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女子年約二十左右,身細體長,雙眉如煙,杏眼如虹,著一襲略紅的直墜長裙,腰間以一條寬大的緞紅絲帶係著,手提寶劍,人似蜜臘,且行走如飛。一舉一動,恰似綻放在幽穀中的臘梅,傲氣淩然。


    此刻這女子麵上略有怒氣,三步並作兩步的,極力甩開後麵那男子。


    兩人一般大小,年齡相當,那男子一邊在後麵緊追不舍,一邊叫道:“師姐,師姐,你聽我說……”


    那女子卻故我地朝前走著,直到一處荷花池,她猛地停下腳步,氣極地將一顆石子踹到池裏,轉而朝旁邊走去。


    師弟急忙上前拉她,豈料她行的過快,沒有及時拉住,全給自己一張冷臉,不由氣惱地在身後喝道:“程品華,你給我站住!”


    那程品華隻當沒有聽見般轉入迴廊,迎頭正與昂首闊步的柳楓撞個滿懷,目光對視,隻見柳楓一身白衣,一柄白扇,長身如玉,佇立風中。雅然深至,又不失凜然風範,立在迴廊,樣板挺拔俊俏,就連那望過來的雙目也清澈如鏡,眼眸似星,發出燦燦的流光溢彩,眼波流轉,鼻梁挺秀,又是劍眉薄唇,形容中又有幾分溫文爾雅。


    剛剛與她不小心撞到一處,他似乎有些尷尬,嘴角微啟,正用一種詫異的神情望著她。


    程品華不由愣神,他連忙說了句:“對不起!”


    這時,身後男子已然追了過來,在她背後高聲道:“不管你喜不喜歡聽,清月還是要說一句,柳天楓已經死了,你不該因為他而責怪鬼醫子,師父現在病重,隻有鬼醫子才能救她,你不能因為柳天楓一個人而置師父生死於不顧!”


    柳楓立在一旁,聽他們提及柳天楓與鬼醫子之名,刹那愣住,尤其鬼醫子,使他險些要去抓那二人問個究竟,而那所謂的師父又是誰?


    程品華聞言大怒,轉身冷道:“卓清月,我娘的生死我自有辦法,與你無關!”


    原來那師父是這女子的母親,而那名叫卓清月的男子,根本不聽程品華這番辯解,自顧自道:“你娘是我的授業恩師,師父的生死,怎能說與我無關?那鬼醫子是你生父,天下間做兒女的,豈有因為一個外人而阻撓自己父母和好的?更何況,若無鬼醫子相助,師父此番必定性命堪憂!”


    說至此,卓清月竟發出一聲冷笑,對程品華怒容視若無睹,繼續道:“好,你不願意去請鬼醫子,我去!”果真就言出必行,轉朝另一頭而去。


    柳楓這會兒也明白了,程品華與卓清月是同門,而其母親受傷在即,急需丈夫鬼醫子救治,夫妻似有隔閡,這才鬧出不愉快,而程品華顯然是對其父有成見,可能是因柳天楓之故。


    然那柳天楓卻與他一字之差,恰才這女子凝視自己時,目中深意畢露,怎不教他詫異?


    他在想,是否這柳天楓另有文章呢?


    那邊廂程品華已拔劍出鞘,朝卓清月後心疾刺,似氣憤已極,還叫罵道:“卓清月,這是你自找的,可別怪我!”


    寒光逼人,卓清月手無兵器,似是有意相讓,隻避不攻。


    程品華卻怒氣橫發,直將卓清月迫開三丈。


    柳楓見此,覺得無趣,便又前行,誰料一把劍猛地斜斜竄來,逼向他的要害。


    他急忙借著扇子將劍彈開,抬眼一看,那程品華正一臉無措地呆在丈外。


    卓清月俯地將劍撿起,忙朝柳楓告了一禮,道:“真不好意思……”


    柳楓沒再多言,出了月明宅院。


    過不得一個時辰,已是夜幕普降。


    星河耿耿,皓月當空,柳楓已走進一片疏林,死寂的荒外,陡聞陣陣狗吠,風吹草動之中,忽然搖搖曳曳地亂擺起來,似潛伏神秘,教人發秫。


    柳楓腳踩星光,漸漸從參天的古木間現出,恰在濃密/處,忽的停住,隻警惕地將竹扇把在手中。


    清涼的夏風霍然吹起草葉,一陣疾風唿地狂卷亂刮,直教柳楓猝然向右閃了一大步,就這眨眼的工夫,“唰唰”聲響,十餘人一躍而出,提刀當頭砍來。


    柳楓兩指扣緊扇子,餘光微掃,不慌不忙地笑了笑。


    俄頃,十數把刀已迫在眉間,柳楓猝然倒翻退後,待到立穩,扇麵暗含勁力迎上刀鋒,一開一合,掃中一人下顎,同一時間,左掌抓在那人胸口,直將其胸膛一塊衣裳撕了下來。


    那人驚惶地看著他,這稍稍的對視,餘下數刀又將柳楓迫住,一把刀更自後劈斬。


    柳楓急忙起身躍出三丈,看了看扇子,猛然脫手拋出,那展開的扇麵挾裹無邊的勁氣,橫撲一人臉頰。若不是柳楓發力有限,必要皮開肉綻不可。


    那人吃痛的間或,柳楓橫身躥出,雙掌蓄勢撲前,逮準人影連拍,一幹人料得他手勁極大,手中劈麵交還,豈料柳楓先聲奪人,他們逮不到,卻被打翻跌倒。


    柳楓正要飄身退出,忽見一塊腰令自一人衣上滑落,他一把接住,跳出圈外,仔細延視那腰令,上麵有幾個字,他僅是望了一眼,心中已有數,又迴頭瞻視那些倒地的刺客,好似覺得趣味一般,笑了一笑,也破例,沒有刁難。


    翌日風和日麗,他已行至金陵,這金陵地處江南,乃南唐首府,民耕作坊繁盛,集市興隆,各處商賈也從四麵雲集。


    京城裏麵,有山水城林相融,江河湖泉各有穿梭,相得益彰。更有長江穿城而過,亦有秦淮河、金川河縈繞。


    唐主多年營造,使得幕府氣勢雄厚,正是繁華天地新,錦繡江山榮。


    柳楓置身官道,正自行走間,迎麵奔來一人,急匆匆地在官道上喊道:“快去看呐,大事不妙呀,秦淮河岸的水被人下了毒啦,很多人遭了毒手,倒在地上,口吐白沫,性命危急一時,如何也叫不醒啊,官府的人都說,這是頻死症狀。各位誰有親人在的,趕緊去看,再晚恐怕來不及了!”


    那官道上人流甚多,聞言都膛目失驚,連忙麵麵相覷道:“什麽?哎呀,我娘呀!離家沒幾日,怎麽出了這等大事?”說話者是一個年輕小夥。


    隻見他大力推開身旁同行的兩人,二話不說就朝城內奔去,道上頓時一片嘈雜,人人沸騰,行人紛紛扔了手中物什,齊湧金陵城。


    柳楓亦是一震,似是全未料到這變故,麵容驟變,也隨人群一道湧入城內,當時恰在南門近側,便從那處走入。才越過城門,便見街巷兩旁人頭攢動,一派喧嘩吵鬧,都在議論此事,有的更抄起菜刀,嚷嚷著要趕往宮門理論。


    心知不妙,柳楓當即飛身跳上南牆的譙樓。


    此時,譙樓守官正立在樓上,一臉焦急地瞅著下方動靜,猛見柳楓上來,迎上來作揖道:“太尉大人,你迴來就好……”


    柳楓擺手止住他的話,直接問道:“出了什麽事?怎會這樣?”


    那守官連連歎氣,使勁折袖拭著額上的汗水,道:“太尉離京多日,有所不知——”


    語氣稍頓片刻,他歎道:“樞密使王啟生日前放走劉言,導致馬氏舊部起兵叛亂,武安軍節度使邊鎬製敵不成,反而全軍覆沒,慘敗後,他戴孝入城,在宮門外久跪三天三夜,不吃不喝,說是一切皆由他引起,是他疏忽。”


    柳楓擰緊眉頭,知守官所言必與城中變故有關,心內驚訝,荊州早已聽聞此事,卻不想邊鎬還有此忠義,想其戴孝痛哭,應是為了死去的三軍將士,更有無顏麵對君王和自己之心。


    守官又道:“王啟生本就是他一手提拔,引薦太尉的,當初太尉托他留意王啟生的一舉一動,怕的就是王啟生趁機使壞。哎,沒想到他身邊隨將王賀在看管劉言期間,王啟生送了名歌姬,王賀一夜歡娛,中了王啟生之計,劉言便得此機逃離京師,邊鎬還被王逵、周行逢連夜灌醉誤了大事。皇上知道後,氣急拍案,本欲拉他斬首,可念及他平楚有功,頗得民心,便讓他將功抵過,領兵平叛,誰承想,五萬人馬竟然無一生還……”


    柳楓低目輕歎,開口道:“他定是自覺對不起戰死在外的三軍將士,無麵目進京,途中肯定三番猶豫是否苟活,行至宮門,卻不入,長跪三天而不起,是不願有人擾了他的懺悔之意,他不單在向皇上懺悔,更在向金陵百姓贖罪。”


    守官見全被柳楓料中,不由折服,垂首抱了一拳,接道:“太尉說的極是,他剛一進京,已有人阻攔,可他一路痛哭,跪爬到宮門,皇上不願見他,他便一直跪著。千思熟慮後,皇上最終下了旨意,要他自裁,朝廷多數大人連忙勸鑒,這才保他一命,是以削官為民放他生路。”


    柳楓聞言也不驚怪,隻是唏噓感喟,接著轉頭問道:“王啟生是否逃了?逃之前還連帶著王賀搞亂了金陵?”


    守官眼裏頓時現出一種驚訝的神情,連忙低頭應是,迴話道:“正是那王啟生,翌日一早,王賀醒來後,頓覺不對,才發覺劉言已不知去向,可要出城去追,已然來不及了。此事上報後,皇上龍顏大怒,這二人因怕擔當責任,神不知鬼不覺地溜出京城,當時可能走的太過匆忙,沒有帶走家眷……”


    柳楓黯然地插了一句:“皇上斬了他們家人?”


    守官誠懇道:“老弱婦孺全都沒有放過,王啟生的妻子身懷七個月的身孕,也沒能幸免,那王賀的兒子八個月大,據說斬首的時候,口裏還叫了聲爹,哎……”說著,竟不自覺流下淚,見柳楓望他,才用衣袖拭掉。


    柳楓緘口良久,靜靜地立著,神色晦深,有些沉重。


    那守官見他定力極好,忙緩了緩神,尷尬地作揖:“下官失禮!”


    柳楓也未搭言,抬目望著前方吵雜的人流,聽著城下的叫嚷和宣泄,徐徐道:“王賀親子無辜喪命,肯定懷恨在心,這個恨很極端,秦淮河毒了多少無辜兒?而王啟生素來善於遊說雄辯,家人也一同慘死,這二人必將連成一氣,二度迴來,聯同舊部,借著金陵百姓家人不幸,煽風點火欲和官兵衝突,他們一定暗處投靠了周國。”


    守官翻著眼珠,略有奇怪地問道:“何以見得呢?”


    柳楓冷笑道:“王啟生是何人?哼!野心極大,攀高升位,劉言定是應他迴到潭州可以封土稱王,一方霸主當然好過小小的樞密使,隻是如今希望已成空,還在垂死掙紮。馬氏劉言等人起了內訌,都想稱雄,不願屈居人下,王啟生沒有撈到好處,當然感覺吃了虧,那郭威又覬覦楚地,這等機會,豈會放過?王啟生二人窮途定是投靠周皇了……”


    守官聽了,連連點頭。


    柳楓轉身遙望城樓遠方,接著續道:“他們二人報仇心切,見郭威久無動靜於我朝,當然忍不住,而他們又極為了解城內布置,分分散散地迴來,所帶人數不會低於千人。”


    守官不由一驚,張大了嘴,緊張道:“這——這這這——”一時驚惶無措,忙向柳楓抱拳,就欲跪下,連聲道:“下官失職,盤查不嚴,請大人恕——”


    柳楓截住話,斷然道:“下毒的一定是王賀,此人昔日修建淮河堤壩,頗為熟悉那裏的地形,我去看一下,你速去找人,換作布衣混於人流中,王啟生一定在裏麵。”


    守官忙道:“是!”說罷,便預備喚人。


    柳楓見他折身欲去,忽然想起一事,又叫住他道:“還有,通知各處城樓兵將,從此刻起,緊閉城門,任何人不得出入!”


    那守官依言,招手叫過幾名守兵,一行人匆匆下了樓。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天劍流影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青子尋劍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青子尋劍並收藏天劍流影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