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毋燕觀人甚微,憑此已知天紹青不是個很難說話的人,主意已定,她清亮亮的眼眸打了個轉兒,輕移蓮步,溫溫婉婉地上前,挽住天紹青的手臂道:“既是如此,那就去我家裏坐坐,我爹為人很好,倘若知道我放走了救命恩人,棄大恩於不顧,定要怨我不懂規矩禮數!何況還是如此厚恩?我家不遠,半個時辰便可趕到,耽誤不了時辰的……”說罷,瞅著天紹青,俏皮道:“恩人總要讓我答個謝呀!”


    天紹青略有猶豫,垂下首不言,良久,才訥訥道:“這個……姑娘,我實在是……”


    毋燕從旁諦觀,越發確信她為人溫柔,看看天,麵色一變,急道:“待會兒迴去,不知兇險,沿途之上,姑娘一身劍法正好派上用場,就當是我請姑娘護我如何?姑娘既然是俠女,仗義相助,莫不如好人做到底。”


    言說間,她作出一臉哀屈,抽咽道:“毋燕也知麻煩姑娘不好,可現下我孤身在外,迴去還有些時候,那幾個歹人興許還在附近,家父乃高官,就怕他們擄劫我,借以威迫家父做出與民不利的事來,毋燕一人倒是事小了……”


    還未說完,天紹青便驀然驚醒,隻覺毋燕所言甚有道理,適才那幾名無賴不會平白無故攔截宰相府的轎子。


    試想她乃李玄卉門下,自幼跟隨李玄卉走闖天下,倒並非隻顧遊玩,做的俱是興國興民的事,或救死扶傷,收容些個無家可歸的幼兒,或喂其吃食,或為慘死荒外無人認領的腐屍超度,或懲惡揚善。


    這是李玄卉入道後,經常喜歡做的事情,或為心中一點念想,也為了心安。


    因為每當看見那些被野狼啃咬的腐屍,李玄卉總能想起他那可憐的衣兒,亦是屍骨無存,他多麽希望跟著自己的意念,李衣可以重歸天堂,去一個極樂世界。


    而且亂世裏,常有硝煙滾滾,餓殍千裏,但硝煙過後,卻鮮見人流來為戰死的將士收屍,偶爾能見到和尚道士出沒,也奪去他們身上值錢的東西,也有一些良心過意不去者,便為他們找一個大坑,將人都埋了。


    李玄卉與天紹青也做這些事,所以毋燕那句話,看似不經意,卻正中天紹青軟肋。


    天紹青想著恰才自己太過大意,隻將那幫無賴打跑,竟未問底細,目今聽毋燕一席話,才知事態嚴重,這幾人既敢明目張膽地殺害宰相家仆,該不會無緣無故如此做膽。一念及此,忙轉身朝毋燕抱愧道:“幸得姑娘提醒,不然紹青愚蠢,還隻將他們當成尋常的歹人打發了。他們既知姑娘身份,也還敢與朝廷作對,想來絕非偶然。既有姑娘盛情,那紹青卻之不恭!”


    毋燕大喜,連將天紹青迎入宰相府內,就這樣,在毋昭裔的招待下,一住五日。


    這毋昭裔乃是後蜀國的宰相,後蜀即是後唐莊宗李存勖命子李繼岌滅掉前蜀所致的政權。


    而前蜀乃王建所建,前蜀亡國後,唐莊宗李存勖以孟知祥為西川節度使。


    孟知祥入成都以後,整頓吏治,減少苛稅,逐漸得四周府轄城池。因孟知祥被後唐封蜀王,後來稱帝,國號遂為蜀。


    如今後蜀乃孟知祥子孟昶在位,也即是廣政十五年。


    這蜀後主孟昶即位初年,曾勵精圖治,衣著樸素,興修水利,注重農桑,實行“與民休息”的政策,後蜀因此國勢強盛,北線疆土擴張直到長安。


    但是近些年,他沉湎酒色,不思國政,生活荒淫,夜壺等器具俱是珍寶所製,十分奢侈,揮霍無度,朝政也開始呈現**。


    天紹青來到宰相府五日,倒是見識了一番,毋昭裔雖是蜀國較為勤儉節省的達官,但宰相府的龐大規模仍教她吃了一驚,亦走過了從未見過的亭台樓宇,水簾珠閣,那重重院落足足有十餘重,常見栽花養樹,又有身穿紗衣的垂鬢少女不時打掃庭院。


    花卉似錦,多呈繁華,樹木蔥鬱,尚可擎天,爭相為之,悠悠的府邸,環境幽雅,浮華盡現,於她以往在紛亂的中原大地所見比起來,實在也夠奢靡。


    然天紹青隻是客人,不是不懂得欣賞,而是欣賞不起。


    相府千金日日陪伴,倒也安閑,可她胸悶憂慮,無心於此,見得越多,越發懷念陋室的生活,也時常思念父母,想趕往蘇州。


    那毋燕不知她這等想法,隻見她開心時又會落落寡歡。兩人相聊,通常都是自個兒自說自話,天紹青聽得認真,但從不打擾。


    毋燕邀她開口,她便說,五日夠了便要離去。


    她是個守承諾的人,答應毋燕的事,絕不中途反悔。


    毋燕早看出她有心事,唯恐她走,故意不提罷了,也對她守諾一舉佩服已極,心道:江湖人士,興許都是這樣吧!將承諾,看的重於一切。


    天紹青幾乎扳著指頭數著離開的那一日,怪隻怪初來相府時,中了毋昭裔嘴上之言的陷阱,答應他多住幾日,不好推脫。


    待第五日到來,她忙去向毋昭裔父女請辭,毋昭裔當時正在廳堂,聞她所言,與毋燕齊都一訝。


    該來的終究會來,該走的也留不住,顯見他們父女二人刻意挽留她在此。


    毋燕舉步從堂上走下,驚訝道:“你要走?”


    毋昭裔摸了摸須,婉言道:“何不多住幾日?小女敬仰姑娘俠肝義膽,也仰慕姑娘劍法,正打算讓姑娘傳授武藝,以作防身之用。”


    毋燕忙不迭過來拉她,笑道:“就是嘛!紹青,我爹都說留下了,他堂堂宰相,難道你也不給情麵?”


    天紹青慌忙道:“不,我隻是……有要事在身,不便……”


    話還未完,那毋燕已慌裏慌張的搶白道:“不要老是說有事嘛,再留幾日,如何?這府裏你想去哪兒,我都陪著你!”


    天紹青不免神色一暗,總不能將爹娘一事和盤托出,她行事謹慎,不願引起不必要的麻煩,若有甚事,藉由自身牽連到宰相府也不大好,故而沉吟了片刻,道:“可是……”


    毋燕拖著她一邊向廳外走,一邊道:“不要可是了,我正想向你討教劍法呢,走,我們去後院,你教我!”不過俄頃,就把天紹青拖走了。


    毋昭裔目送她們離廳,一臉笑容頓時轉為憂慮,雙手負後於廳內踱了幾步,忽地仰首一歎。


    他想起了前幾日宮中發生的一件事,一封邊疆呈上的密函離奇失竊,當時皇帝孟昶正於禦書房小憩了半會兒,醒來後,密函便不翼而飛了!


    宮中流傳著鬼神之說,請了道士和尚做法,皇上也因此受了驚嚇,不敢去那禦書房,現在批閱奏章明顯鬆散了許多,有的更是拆都未拆。


    恰巧中原大周皇帝郭威又派人送了七寶塔來,說是以誠兩國交好之意,孟昶向來愛寶,自是喜上眉梢。


    毋昭裔覺得此事非比尋常,懷疑是刺客潛伏了宮中盜取密函,意圖不明,正想將此等想法告之皇上,哪知左匡聖馬步都指揮使安思謙百般阻撓,在蜀主孟昶麵前截住他的話。


    毋昭裔攬須思量,會否是安思謙存了不軌之心?前幾日,七寶塔進宮的前一夜,據說安思謙府上來了位不速之客登門拜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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