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衣青年對掌櫃所說的報答明顯不以為然。


    元武大陸的人習慣把人的酒品和人品聯係在一起相提並論——從這醉酒大漢的言行舉止就可以看出對方定不是什麽好相與之輩。


    什麽叫等他酒醒後報答,在灰衣青年看來,等他酒醒後報複才差不多。


    要不是看那兩個老漁夫實在是難受得可憐,他也不會伸出援手。


    而灰衣青年之所以會選擇伸出援手,還有一個原因就是:這裏麵還有一點微妙的無法形容的親近好感在其中。


    誰能想到呢,他居然會對一個醉鬼產生同情和親近之心。


    正是因為這份古怪奇特的情感促使的他即便是看這醉鬼極端的不順眼,也還是破天荒的想做做好事,幫對方一把。


    當然,在做好事的同時,他也有想轉移轉移自己注意力的打算。


    因為他此刻的心情,實在是糟糕的有些不像話。


    他這些時日,因為無意間聽的舅父和舅母的壁角,知道了一些他無法接受的殘酷事實已經有幾分難以負荷,但心裏到底還倔強的抱持著一種對自己母親的信任,不管不顧地跑到這百川府來,就是為了尋母親得到一個她親口說出的真相。


    如今他已不需母親再和他說什麽,因為他在剛才,在靈水鎮、在廣贇江中心的圩市上,看到了與齊修遠妻子和妹妹相處甚歡的母親。


    她看上去歡喜極了,眼角眉梢的笑意,從頭至尾就一直都沒有減少過。她如同一個慈愛的祖母一樣關懷著齊修遠的兒子,惦記著給他的兒子買禮物,還親自挑選,哪怕鬧了烏龍,被齊修遠的妻子和妹妹嬉笑也不生氣,還納諫從流的,改換禮物。


    灰衣青年隻覺得自己的心被深深孺慕著的親生母親用力撕開了一個巨大的口子,疼痛得幾乎讓他無法唿吸。


    這些日子母親被綁架的恐慌和焦急,盡數化作了無法言說的怨懟和仇恨。


    你在樂不思蜀與你紅杏出牆生出來的兒子盡享天倫之樂的時候,你知不知道,你另一個因媒妁之言而堂正生下來的兒子,正在到處尋找你的消息。他生怕你受到傷害,在夢裏也不止一次的為你可能遭遇到的可怕境況感到恐慌……他還要絞盡腦汁,想方設法的隱瞞住你丈夫你失蹤的消息……


    他不顧自身安危,終日奔波,累得筋疲力竭……


    難道為的就是看你和你的另一個永遠都見不得光的兒子和樂融融的過著你們幸福快樂的小日子嗎?


    你甚至都想不到給您可憐的另一個兒子,報個平安!


    你根本就不知道他有多擔心你,有多牽掛你……


    還是說你不是不知道,而是根本就不在乎,因為他不是你和你心愛的男人所生下來的孩子?!


    這樣的詰問,一個又一個在灰衣青年心底浮現,與之一同浮現的,是那指甲染了漂亮蔻丹的美婦,笑靨如花用尋常木勺舀酒釀丸子,讚不絕口的畫麵。


    被倆店小二小心翼翼抬到客棧天字號客房床上安寢的齊修遠一時間很有幾分傻眼。


    他還以為這青年一定會把他狠揍一頓,再隨便找一個旮旯角落打發呢……沒想到居然自掏腰包給他訂了房,還是天字號的上等房。


    一直就對這在百川齊府的小青年很有幾分莫名好感的齊修遠一個鯉魚打挺,從床上坐起來笑著自語道:“沒想到這人還有著一副助人為樂的善心腸……”


    將店小二隨手擱在尋常四季屏風的外衫迅速穿起來,“雖然不知道你是因為什麽而監視我的家人……但隻要你對我們沒有惡意,即便往後你我因各種原因刀鋒相向,我都會想方設法保你一命——權作你這次大發善心的報酬。”


    齊修遠如斯自語道,如一縷清風緊隨住灰衣青年的腳步而去。


    恰巧,此時有一個店小二端了熱水來給齊修遠淨麵,剛側身用手肘推開門,就看到一縷幽魂似的東西從二層樓高的窗戶口飄出去了。


    小二的上下排牙齒不受控製的打起架來,特別是在他發現剛剛還在床上躺著的醉漢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失了蹤跡時,忍不住扔了手中銅盆慘叫一聲:“有鬼啊!”就蹬蹬蹬蹬驚恐萬分,屁滾尿流地滾下樓去了。


    再次循著灰衣青年所走的路線急追而去的。齊修遠可不知道他把一個可憐的店小二嚇得夠嗆,還間接影響了整座客棧的生意。


    他不動聲色的跟在灰衣青年後麵,看著他以一副儼然混熟了的姿態走進其中一條巷弄的最深處——沿途還有不少住在兩邊的街坊鄰居熱情的和他打招唿,他也一一迴應。


    看到這一幕的齊修遠,心裏真是說不出的好奇,他們迴清波縣才多久,這跟蹤他們而來的神秘人就已經在這裏紮了根。


    這巷弄裏的房子圍牆都垛得極高,除非攀爬很難望見裏麵的景象——不過這對會飛的齊修遠而言卻算不得什麽,天一擦黑,他就潛到牆裏頭去了。


    剛飛身進入,齊修遠就看到一個五大三粗的仆婦拎了食盒去給人送東西。齊修遠眼皮子一跳,忍不住靠近幾分。


    隻見那仆婦直接把食盒拎到了一間偏僻的很不起眼的小房子裏頭——那裏麵的床上坐著一個麵無表情的婦人……不是別人,正是與齊修遠有著眾多芥蒂恩怨的嫡母齊薑氏!


    齊修遠目瞪口呆半晌,罕有地拿手揉了好幾下眼睛,以確認自己是不是在眼花。


    就在齊修遠為自己眼中所看到的東西震驚不已的時候,一隊風塵仆仆的人馬也出現在了清波縣。


    為首的是一個容貌冷峻的中年男子,他渾身帶著一股讓人為之心折的威壓和尊貴感,每一個與他對視的人都情不自禁的垂下頭來,不敢再有絲毫冒犯——隻覺得那雙眼仿佛有著無限魔力一般,讓人即便是稍稍與其對視片刻,也有一種無法用語言來形容的自慚形穢感。


    “把那個與郡主聯係上的暗子給本王叫過來。”一走進清波縣最大的客棧還沒坐下喝口茶水,麵容冷峻威嚴的安王就迫不及待的沉聲發出命令。


    虛空中有人應了聲,半炷香的功夫不到,一個看著其貌不揚的矮小男子就撲通一聲跪倒在安王麵前。


    安王用前所未有的耐心把矮小男人知道的那點消息掏了個幹淨,確定再沒有任何疏漏後,揮手命暗子退下了。


    “難道還真的是孽緣不成?救韻娘的人是誰不行,偏生要是那個孽種?”安靈韺捏著眉心,“還是這根本就是那對父子串謀起來的一出詭計?一囚一救的想要讓韻娘知道那些早就塵封已久,根本就不應該再提起來的真相?!”


    越想越覺得正確的安王一把拍碎了座位上的扶手,“真的是半點皇家的血統都沒繼承到,就知道跟他那個狗雜種父親狼狽為奸!看本王這次如何拆穿你們父子倆的真麵目!”安靈韺沉著臉在天字號客房裏踱了好一陣子的步,“父王找上元宮求來的那顆忘情丹藥效猛烈,根本就無藥可解,本王可千萬不能自亂陣腳——隻要韻娘一天不把那些記憶想起來,她對齊博倫父子倆的說法就一天不會全信……再說了,如今的她有夫有子,就是為了廷凱,她也不會作出親者痛,仇者快的事情來。”安靈韺心裏百分百相信自己的妹妹,在最初的焦慮後,他決定稍稍休整,明天一大早就去那靈水鎮把妹妹接迴京城去。


    ——若不是如今天色已晚,夜已深沉,他真恨不得現在就趕到靈水鎮去。


    “他們既然要裝好人,那本王就大大方方的擺足了陣勢去接韻娘——”安靈韺若有所思的這般思考。


    到時候當著妹妹的麵,他倒要好生看看那狼狽為奸的齷鹺父子能找出什麽借口來阻止他把自己的嫡親妹妹給接迴去!


    知道這事宜早不宜遲的安靈韺又略略思考斟酌了一番,算是徹底敲定了明天去靈水鎮的行程,以及到時候海如何行事等等等等,這才胡亂用了兩口護衛送來的晚膳,洗簌掀開被褥強迫自己進入夢鄉。


    與自己牽腸掛肚的妹妹距離已經近在咫尺的安王安靈韺算是放下了一半懸在半空中的心。而另一個因為心愛女人被神秘人救走而寢食難安的齊家家主也收到了有關安王已經在清波縣最大客棧落腳的飛鴿傳書。


    齊博倫早就知道安靈韺進了百川府。


    那時候的他因為找人找得焦頭爛額,心亂如麻,聽到安靈韺進了百川府的消息後,登時如溺水的人揪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死拽著不放……不但沒有就安靈韺他們不告而入百川府的行為感到挑釁或使絆子,相反,他不顧一切的對其大開方便之門——


    為的就是巴望著他如地鼠一樣把自己藏匿得密不透風的愛人能夠在獲悉她親哥哥已經從京城千裏迢迢趕來找她的消息,主動現身與他哥哥聯係。


    到時候憑借他對整個百川府的掌控力度,他隻需要一個小小的順藤摸瓜……


    隻可惜,想法很美好,現實很骨感。


    齊博倫手下的精英跟了安靈韺一行一路,都沒有等到半點安靈韻主動找安靈韺聯係的跡象——直到今天,直到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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