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一個每天都在生死邊緣打轉的孩子來說,沒有哪個地方會比自己父親溫暖而寬廣的懷抱更讓人覺得安全和眷念。已經好些天不敢闔眼入睡的小家夥盡管心裏還在為這僅有一次的機緣感到傷心,但依然抗拒不了生理的本能,慢慢的蜷縮在父親暖烘烘的懷抱裏,小腦袋一點一點的沉入了安謐無比的黑甜鄉裏。


    齊修遠垂眸凝望著自己懷中瘦得幾乎脫形的兒子,渾身的元力借由兩人同出本源的血脈一點點滲透進小家夥因為耗竭過度而頗顯黯淡的元核裏——齊修遠就這樣抱著兒子一動不動的坐了整整一夜——耐心十足的為他蘊養和調理起來。


    已經很久沒有這麽舒服過的小家夥甫一張開晶亮的瞳眸就與一雙滿溢溫柔和慈愛的眼眸對了個正著。


    小家夥心頭一跳,本能地想從父親懷裏掙脫出來,又有些舍不得,一時間像塊石頭一樣僵臥在父親懷裏,像個小傻子一樣囁嚅了老半天,都說不出一句話來。


    元核裏的元力幾乎提取一空的齊修遠難得在枯坐一夜後感受到了疲憊的滋味,臉容隱隱有些發白的他嘴角習慣性的牽起一抹寵溺的微笑,還伸手揉了揉小家夥亂蓬蓬的小腦袋瓜,“醒了?”他邊問邊主動切斷自己輸送過去的元力紐帶,將那精純濃鬱的元力徹底留在兒子重新變得光明熠熠的璀璨元核裏。


    小家夥被他揉的耳根發紅,心裏雀躍無比的隻知道拿亮晶晶的大眼睛充滿孺慕的瞅著自己不知道在腦子裏勾勒了多少迴的親阿爹,小家夥覺得,他的阿爹比他原本在畫像上所看到的、比他阿娘和阿公阿婆所描繪的那樣還要好看英俊的多!


    “醒來了就和我一起去你貞姨那兒用早膳吧,”被兒子用充滿膜拜的星星眼瞧得心情大好的齊修遠忍不住又拍了拍兒子的頭,“你貞姨在吃食方麵很有一套,隻要是經過她改良過的食物都會變成美味佳肴哦。”做父親的故意做出一副垂涎三尺的誇張表情逗自己兒子。


    小家夥眨巴了兩下眼睛,臉上帶出一抹懷念之色,“我也很久沒吃過阿……沒吃過貞姨親手做的早餐了。”他張開雙臂乖乖地讓阿爹幫自己穿衣服。


    還從沒給這樣的小人兒穿過衣服的齊修遠很是新鮮(眼睛裏摻不得任何沙子的他在那百世輪迴中,也從未想過要拿別人的孩子當替身糟踐),他笨手笨腳的幫兒子穿好衣服,又把他抱下床去洗漱。


    整個小身體都被父親抱在臂彎裏的小家夥眼睛彎成了漂亮的月牙兒,他環抱住自己阿爹的脖頸,眉飛色舞的出了秦臻精心為他準備的住處。


    他們出去的時候,外麵已經有好幾個侍婢端著銅盆和盥洗用具在恭恭敬敬的候著了。


    知道這一切都是妻子吩咐的齊修遠很是滿意妻子的周道,和兒子洗漱完畢後,就迫不及待的往前廳的方向去了。


    他們過來的時候,秦臻已經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慢吞吞地喝著燕窩粥了。


    “娘子,你今天起得可真早。”把兒子抱到自己旁邊的椅子上坐下的齊修遠親自用銀筷夾了個蜜棗花卷放到小家夥麵前的青花瓷碟裏。齊修遠在玉佩裏可是不止一次聽到小家夥用糯糯的聲音衝著他的親親好阿娘撒嬌,討要著蜂蜜醃製而成的蜜棗做零嘴吃。


    從丈夫牽著小家夥的手親親熱熱的走進來,秦臻就在心裏想著他會對昨晚的夜不歸宿做出什麽合理的解釋(哪怕她已經從周媽媽那兒獲悉丈夫一夜未歸的真相也一樣。),當齊修遠拿起公筷夾八仙桌上的蜜棗花卷時,她心裏還有幾分高興,覺得他這是想借此討好和變相承認自己的錯誤,沒想到前者銀筷一轉,那看上去白胖可愛的還鑲嵌著數顆漂亮‘瑪瑙’的蜜棗花卷已經落到了他旁邊小家夥麵前的碟子裏。


    秦臻眼皮一跳,在心裏默默對自己說:不生氣,沒什麽好生氣的,尊老愛幼乃人之本能嘛……我可不能自降格調的去和一個未滿七歲的小孩子吃醋。


    “昨晚肚子裏的小寶寶乖不乖?有沒有想他的好阿爹?”見妻子不語的齊修遠挑了挑眉,又問了句。再問的同時,他也沒忘記拿碗舀一小碗銀耳蓮子羹擱到小家夥麵前,柔聲叮囑小家夥慢點吃,注意別噎到自己。


    看到蜜棗就走不動道的小家夥幹咽了口唾沫,三下五除二就把齊修遠夾給他的蜜棗花卷塞進了口裏,隻是還沒來及咀嚼上兩口,就聽到自己阿爹再問阿娘肚子裏的小寶寶乖不乖……


    小家夥的眼睛登時就變得異常明亮——哪怕這隻是一個隻存在於他們父子倆心中的幻境,但阿娘懷寶寶的事情可是真實的呀……這個時候的阿娘確實已經懷上了他呀……要知道這世上可沒誰有他這麽幸運的能夠看到還在娘胎裏的自己呢!


    情緒十分激動的小家夥伸著小脖子就往自己阿娘那邊瞅,卻忘了自己嘴巴裏還塞著大半個蜜棗花卷呢!


    “咳咳咳……”一陣驚天動地的咳嗽在飯廳裏響起。


    齊修遠和秦臻幾乎是下意識的從自己的位置上蹦起來,齊修遠更是搶先一步地將小家夥撈自己懷裏了。


    “快!快給他拍拍背,肯定是噎到氣管了!”渾然不顧身後椅子被自己趔翻的秦臻語氣急促地說,潔白如玉的柔荑也不住的在小家夥的背上不停的拍撫,試圖讓小家夥把嗆在喉管裏的那一小塊花卷給拍出來。


    “你別急,我知道該怎麽做!”生怕妻子由此急出個什麽好歹來的齊修遠連忙安撫自己坐立不安的妻子,手上也沒閑著的在小家夥胸口處連點數下。小家夥體內的元核隨著齊修遠的動作猛然一震,卡在小家夥喉管裏的元核當場就被他嘔了出來,小家夥難看的臉色也隨著唿吸的順暢而變得好看起來。


    秦臻長籲了口氣,幾乎是迫不及待地把小家夥從丈夫懷裏搶過來抱她腿上坐了(被她搶了兒子的丈夫啼笑皆非的看著自己的妻子),又端了小家夥碰都沒碰過的那碗銀耳蓮子羹連舀了好幾勺親自喂小家夥咽下去。


    喉嚨裏火燎火燒的小家夥擰著小眉毛抗拒地把小臉撇開,小耳朵因為自己不小心犯得小錯誤而紅得發亮。


    “乖寶寶,來,試著喝兩口看看,這銀耳蓮子羹熬得又滑又甜的,肯定好吃。”秦臻耐心地哄著他。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她發現這樣的喂食動作對她而言,就彷佛做過千百遍般的自然無比。


    已經很久沒這樣被自己阿娘柔聲哄勸過的小家夥眼圈一紅,再沒了躲避的心思,乖乖張開自己紅嫩嫩的小嘴巴,就著前者湊過來的瓷勺啊嗚啊嗚連喝了兩口——頓時就覺得自己喉嚨好過多了。


    “慢點喝,別急,貞姨一點點的喂你。”秦臻對小家夥這副乖順又可愛的小模樣簡直又愛又憐,自己的早餐都被她扔一邊去了。反倒是齊修遠舍不得自己懷孕的妻子挨餓,幹脆拿過妻子那碗燕窩粥依樣畫葫蘆的喂起了她。


    這迴秦臻可沒有那種被摒棄在外的心酸感了,她似嗔似惱地斜了丈夫一眼,施恩般地張口將齊修遠遞到自己麵前的勺子抿進口裏(那孩子氣的動作與她兒子的簡直如出一轍!)。當然,在吃的同時,她沒忘記讓丈夫也用點——她秦臻可不像某些人一樣,有了親親好侄子就把自己等在房間裏的孕妻忘了個精光。


    正所謂,花開並蒂,各表一枝。


    在齊修遠一家和樂融融的用著早膳時,遠在府城的齊家內宅則有一場即將殃及到他們的狂風暴雨正在以一種勢不可擋的態勢,瘋狂醞釀中!


    “修瑋這孩子真的是越大越不省心了,瞧瞧,你瞧瞧他這是做得什麽好事!!”上輩子幾乎可以說是把齊修遠一家逼迫得上天無路入地無門的齊家當家主母薑氏毓娘揉著自己的眉心,難掩恚怒地坐在梳妝台前拿蔥白如玉的柔荑用力拍擊著自己麵前一封才用拆信刀裁開了口的·從京城送過來的加急信件。


    “夫人,仔細點手心,拍紅了老奴瞧著心窩子都疼呢,”眼前貴婦甫一落草就被挑選到她身邊服侍的薑媽媽心疼地握住自家小小姐的手,小心翼翼地揉了好幾揉才慢聲細語地說:“咱們的小少爺也不是故意要惹您生氣,他這不也是著急了嗎?”


    “再怎麽著急他也不該搶奪別人的機緣!”齊薑氏忍不住抬手又是往桌上重重一拍,“明明還有一年多的時間,指不定他外祖家就能幫他踅摸到一株上品靈物了!他有必要搶別人的嗎?真沒出息!”齊薑氏如雲發髻上的華美步搖因為憤怒而一晃一晃的。


    “夫人,小少爺他畢竟還年輕……”薑媽媽苦著臉為自己的小主人說好話。


    “年輕?他早就成年了還做這種顧頭不顧尾的蠢事!”齊薑氏滿肚子的火氣無從發泄,“搶了也就搶了!居然還露出馬腳被苦主發現,如今被追得狗急跳牆才想起我這個做阿娘的——我、我要不是隻生了這麽一個孽障,還真想就這麽撒手不管了!”一張保養得宜的端秀容顏更是鐵青的嚇人。


    “哎喲,老奴的好小姐喲,您就別再說這賭氣的話了,還是快想想辦法吧,對方可是老安王的外孫,真要查出來……咱們小少爺可就危險了!”薑媽媽一麵給嘔得胸口劇烈起伏的齊薑氏順氣,一麵苦口婆心的勸她,“小少爺能在這時候偷摸著給您寄信過來,不就是因為他知道……”薑媽媽壓低嗓門,“知道老爺靠不住,隻有您才會無條件的念著他嗎?您可千萬別讓他失望啊。”


    “問題是我這個做阿娘的先對他失望了!”齊薑氏餘怒未消,“我真不敢想象他居然會做出這樣的蠢事!那是普通人嗎?那可是老安王唯一的外孫,趙侯膝下唯一的嫡嗣!他居然也敢——”隻要想到自己即將收拾的爛攤子齊薑氏就覺得太陽穴一漲一漲的疼。


    “兒女都是父母前世欠下的債,夫人,老奴相信經過這一場驚嚇,小少爺他一定會吸取教訓,改過自新的!”薑媽媽比齊薑氏自己還要了解她,齊薑氏眉心一鎖,薑媽媽的手指就趕忙來到齊薑氏的兩處太陽穴有條有理地按揉起來。“再說了,現在也隻有您能夠救他了!”


    “我救他?我怎麽救?我能怎麽救?”齊薑氏揮落自己奶媽媽的手,偏頭反問。“修者之間有句老話叫做奪人機緣者等同於殺人父母!上元學宮那樣的地方哪怕是皇室中人也做夢都想著能夠進去——如今,他把人家的機緣奪了用了?人家怎麽辦?人家怎麽可能不找他拚命?”


    “夫人……”薑媽媽滿臉哀求地望著齊薑氏。


    “你總不能讓我找一株與天香九蓮同品級的靈物送償到趙侯世子手中去吧?且不說他願不願意就這樣大人不記小人過的高抬貴手,單單是我能不能找到都是個大問題啊……就這麽短短一年多的時間,你要我上哪兒去變一株四品靈物還給人家?”越說心裏就越氣的齊薑氏抬手恨恨一掃,梳妝台上的各種珍品首飾昂貴珠寶已經劈裏啪啦的滾落了一地。其中一塊上好的祖母綠項墜更是當場就摔了個四分五裂。


    薑媽媽看得心肝疼,做夢都想趴地毯上把這些珍貴的珠玉翠飾給撿起來放迴匣子裏,可現在什麽都比不上她家小少爺重要啊。薑媽媽強忍著心痛繼續勸自己從小侍候到大的主子,“夫人,您就想個辦法拿個主意吧,小少爺現在能夠靠的也隻有您了呀。”


    “他也就會在這上麵耍點小聰明了。”齊薑氏沒好氣地冷哼一聲。


    “夫人……”薑媽媽膽戰心驚地看著齊薑氏,生怕她就這樣狠狠心,說出一句撒手不管的話來。


    “不過會耍小聰明也總比自作聰明要來得好,”也不知道齊薑氏想到了什麽,居然怒極反笑。“他應該慶幸他找對了求助對象——如果是找他那個冷血無情的阿爹的話,恐怕我們現在已經要啟程趕往京城替他收屍了。”


    “夫人!”薑媽媽聞言激零零打了個寒顫,連忙慌不迭地哄勸道:“您還不懂咱們小少爺的心嗎?他從小到大可一直都向著您這個做阿娘的呢,他心裏清楚誰才是那個真正對他好的人呢。”


    齊薑氏臉上的神情因為自己乳母的話而有所緩和,她鋝了鋝鬢旁一縷掙脫發飾而垂落下來的青絲,淡聲道:“他心裏清楚也好,不清楚也罷,我這個做阿娘的又不吐他們什麽——自然不稀罕這些浮於麵上的感激——媽媽,你過來。”齊薑氏衝著自己的奶媽媽招手,示意她把耳朵湊過來。


    薑媽媽連忙避開腳下的各種珍貴首飾和寶石,彎腰將耳朵附到齊薑氏嘴邊。


    齊薑氏用比蚊子大不了多少的聲音和她說了一番話。


    薑媽媽的眼睛不由自主的就瞪大了。


    “夫……夫人,這能行嗎?”薑媽媽困難地幹咽了好幾下喉嚨,“要是讓老家主和老爺知道……”


    “就算是知道他們也隻有默認的份,”齊薑氏臉上既沒有對自己公公的尊敬也沒有對丈夫的仰慕,她的臉色異常冷漠,帶著幾分憤世嫉俗的味道,“做庶子的為做嫡出的兄長犧牲,本來就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夫人……”薑媽媽望向齊薑氏的眼神滿懷心疼。


    “而且他那個兒子也不是個沒心機的,要不然怎麽剛一出府城就傳出他已經晉級綠階的消息呢?”齊薑氏嘴角因為嘲弄而微微上翹,“上元學宮明文規定二十歲以前的黃階修者都能夠進入上元學宮就讀,他小小年紀已經突破黃階巔峰瓶頸跨入綠階,我可不願眼睜睜的看著自己兒子被一個卑賤通房所出的庶子踩在腳下。”


    薑媽媽聽到這話不由得欲言又止。


    “不錯,我知道齊修遠的真實身份不一般,可那又怎麽樣呢?是齊博倫這個做父親的要作賤自己的骨血,和我這個做嫡母的有什麽關係?”齊薑氏揚起纖細的眉毛,“事情就這樣決定了!我馬上寫信給修瑋,讓他在京城那邊也跟著我的想法配合一下。”


    “夫人……”


    “收起你那些沒必要的憐憫心吧,媽媽,別忘了,你從繈褓裏就看著長大的小少爺還等著我們去救他呢。”隻要想到自己那個冷血丈夫給予自己的奇恥大辱,齊薑氏就很難遏製住自己滿腔的恨意,她轉首注視著外麵緩緩升起的太陽,語氣異常冷漠的自語道:“當初你阿爹把你抱過來活生生打了我的臉,那麽就別怪我現在用你的這條賤命去換我兒子的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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