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低垂,華燈初上,魏家莊內廳,燈光柔和,茶香四溢。


    菱溪輕輕扶著李子楓走進內廳的時候,沈之屏正在跟一個中年男子說話,見李子楓來了,便上前扶了一把,“慢點。我給你帶了貴客迴來。”


    貴客?李子楓低吟著,談話聲戛然而止,李子楓無從辨別方向,沈之屏提醒道,“貴客在你左前方幾步遠的位置。”


    方才與沈之屏交談的中年男子體型寬壯,絡腮胡子。從李子楓進來到走到麵前,他一直在觀察,李子楓雙眼裹著黑布,麵色平靜,中年男子一直在腦海中搜尋,終於與一個人的影子重合了。“是你?”


    李子楓麵向聲音的來源仔細地辨別著,對方隻有簡短的兩個字,李子楓無從辨認,有些尷尬,“貴客,抱歉,我看不見,您……”


    中年絡腮胡子男子恍然道,“沒錯,就是你,你之前買過我的酒。”


    買酒?李子楓疑惑,他出門在外時,從不飲酒,怕的就是酒後失言,更何況是主動買酒了。但有一次例外,就是在衛安城打探消息的時候。


    李子楓迴想著對方的聲音,試探地說道,“包老板?”


    與沈之屏同來的,還有衛安城巷子深酒館的老板包宏,江湖外號‘包打聽’,之前,李子楓花銀子向包宏打探恆祥客棧選美比賽的情況,以及衛安城其他的一些消息,臨走時,包宏強行塞給他一壇酒。也正是這壇酒救了他一命。


    想及此,李子楓對著包宏的方向拱了拱手,“說起來還要多謝包老板的酒。”


    包宏與李子楓沒有多少交情,一麵之緣後的再度見麵,心底並沒有泛起多大波瀾,隻是頗為可惜地看著李子楓眼睛上覆著的黑布,默默地歎著氣,“看來那壇酒的藥性還是差了些……”


    原來,沈之屏外出暗中聯絡手上的人脈關係,以期打探些消息,卻無意間看見了來曦硤鎮進酒的包宏。


    包宏也不是特意來此進酒的,他隻是借著進酒的名義,做著自己的老本行:打探消息,一些該知道的,不該知道的,都被他盡收耳底,雖然一時間無法查證,但消息的驚人程度,讓一向麵對各種消息都淡漠的他,心底都微微一震。


    他開始想方設法地尋找沈之屏的下落,經過幾番周折,終於在走到曦硤鎮的時候碰見了。於是,包宏便以送酒的名義,隨沈之屏來到了魏家莊。


    包宏與在場之人見過禮後,幾人落座,包宏看向沈鴻飛和菱溪,張張嘴,不知從何說起。


    沈之屏知道他心中的擔憂,故作輕鬆地笑道,“這二位都是老熟人了,可以相信。我今日也不過是喧賓奪主,借了沈公子的地盤,接你進來的。”


    “哦。”沈之屏的一番話,讓包宏放下了戒心,“如此,我便直言不諱了。”


    包宏喝了口茶,繼續說道,“如今衛安城的形勢有些微妙,若說喧賓奪主,清閣那位,首當其衝。”


    “清閣?”


    包宏幾口喝完茶水,抹了抹嘴,“你們還不知道?王公貴族,朝廷大員,都會暗中培養自己的勢力,以保證安全或去執行一些秘密任務,他們通常被稱為暗衛或影衛。而他管這種組織叫清閣。”


    沈之屏接過話,“不瞞你說,我們也是剛剛得知有清閣這個組織,這兩日也一直都在想它存在的真實用意。”


    如果清閣真是清平王朱落風培養的殺手,那他的目的便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但有一個疑問是,他手上的親兵眾多,且都忠心耿耿,執行什麽任務也都不算是什麽難事。


    可即便如此還要花費財力培養這麽一個組織,那便隻有一個解釋,就是利用他們去做一些親兵侍衛不好出麵的事,暗殺任務,且對象絕不是小人物。


    李子楓兀自出神,想了這些日子以來發生的所有事,不知為何,他忽然想到了別的問題,於是問道,“所有位高權重之人,都會豢養這樣一批殺手組織嗎?”


    這句話似乎是在問包宏,又像是在問沈之屏。沈之屏先一步迴答道,“不僅是權貴,一些名門望族或是較大的宗門之中,也會培養這種組織,我們不是也有這種組織存在嗎?”


    李子楓的頭有些痛,他似乎又夢迴到二十年前,自己摔下懸崖前,在李沐陽的書房外斷斷續續聽到的那幾個字,其中就提到了類似於清閣的字眼。


    菱溪輕輕拍了他,“你怎麽了?”


    李子楓迴過神,“哦,我是想到了前些日子,衛安城周邊的城鎮村莊被擄走的人,不知包老板可有消息?”


    “說到這個……”包宏頓了頓,將李子楓打量一番,“我是個賣酒的,平日裏也愛喝酒,所以每日微醺很正常,那日我喝了點酒上街,無意中聽說,此事好像和鴻苑山莊脫不了幹係。”


    內廳之中的氣氛忽然凝滯,沈之屏眉頭不展,其他人皆把目光投向了李子楓,一時之間,除了幾個微不可聞的唿吸聲,再沒了其他聲音。


    半晌過後,包宏輕咳一聲,“我都說了,那天我喝了酒,這消息是否屬實,還有待查證。”


    …………


    衛安城


    宮牆深深,隔開了喧鬧與寂靜,淡淡的月光如水傾瀉,透過茂密的枝葉,在地上灑下斑駁的銀光。晚風徐徐,不涼不燥,甚是怡人。


    皇後居所衛寧宮一片祥和之景,宮女在花園中灑掃修剪,偶爾低聲交談,抿嘴微笑,但掌事姑姑一板著臉出現,便又知趣地各自分散,繼續著各自的安排。


    皇後萬辛桐縱然平日裏再端莊嚴肅,每當看到這一幕,也忍不住會微微勾起唇角,可今天,萬辛潼卻沒有笑,從晚膳後到現在,一直對著梳妝鏡入神,連進進出出奉茶宮女的腳步聲有些大了都沒在意。


    寢殿內,燭光通過水晶磨砂燈罩,散發出橘黃色的光線。萬辛潼身著一襲檸檬黃紗拖地裙,對鏡靜坐,卸去鳳釵、翠珠,隻餘樸素簡單的發髻。貼身宮女萃珍站在一旁隨時恭候主子的吩咐。


    這時,自遠而近傳來太監總管禾盛公公尖銳高調的嗓音,通報‘皇上駕到……’,萬辛潼沒料到朱邢湛會在此時過來,再想裝扮,卻是來不及了。


    朱邢湛身著常服,隻帶禾盛公公一人前來,萬辛潼早已恭候,深深地欠了身子,“臣妾恭迎陛下。”


    朱邢湛深深地看著萬辛潼,一襲薄紗,略施粉黛,發髻無裝飾,別有一番韻味。朱邢湛看了一會兒,才上前扶著萬辛潼起身後,徑直走到紅木雕花茶案前坐下,“皇後不必多禮,過來陪朕說說話。”


    “是。”


    萬辛潼走過去與朱邢湛相對而坐,萃珍奉上熱茶後,悄然退下。


    茶水氤氳著熱氣,在紋花白玉茶盞中泛起陣陣漣漪,朱邢湛兀自享用,聲音聽不出喜怒,“辛桐這裝扮倒是少見。”


    萬辛潼驀然一怔,辛桐這個稱唿,她已經許久未從朱邢湛的口中聽到了,如今…萬辛潼小心翼翼地觀察著朱邢湛的神色,始終無法在他臉上找到一絲笑意,心底隱隱升起一絲不安,“臣妾禦前失禮……”


    朱邢湛擺擺手,“皇後太過於謹慎了。朕在窗外觀察了許久,見你一直出神,可是後宮之中,有什麽煩心事?”


    萬辛潼輕啟朱唇,“有勞陛下掛懷,後宮安寧,眾姐妹合心。”


    “那便好,最近丞相可有進宮探望?”


    萬辛潼美麗的雙眸驟然緊縮,女子一旦入宮為妃,即便是至親,進宮探望也必須經過皇帝批準,如今朱邢湛問出這句話,讓萬辛潼心底的那種不安愈發深了。


    抬眼看去,朱邢湛的神色依舊是不溫不火,萬辛潼略作思索後,答道,“父親大人操勞,想必不得空請旨入宮探望。”


    朱邢湛深邃地眼神看著萬辛潼,“哦,最近國事繁忙,是朕忘了,今日早朝之後,清平王還單獨遞了折子,說了有關丞相的一些事,不知皇後可有興趣一聽?”


    說這句話的時候,朱邢湛深沉的目光始終落在萬辛潼身上,一直在觀察著她的反應,可萬辛潼始終平靜,情緒上看不出有多少起伏。


    果然,萬辛潼沉著地迴道,“臣妾不方便知曉,還望陛下體諒。”


    “如此說來,倒是朕突兀了。”朱邢湛捏起一塊花型點心淺嚐一口,“皇後宮中的點心是最可口的,以後可要常備著些。”


    萬辛潼聽罷,稍稍鬆了口氣,“陛下不嫌棄便好。”


    朱邢湛的臉上,浮現出一抹不可捉摸的笑意,“辛桐好好地做好皇後之位,替朕管好後宮之事,萬不可辜負了朕的一片心意。”


    萬辛潼即刻站起來,微微低頭,“臣妾明白。”


    朱邢湛站起身,若無其事地舒展了一下肩膀,“朕忽然想起來還有一些奏折需要處理,就不多做停留了,皇後且歇著吧!”


    萬辛潼始終保持著行禮的姿勢,“臣妾恭送陛下。”


    待朱邢湛走遠,萬辛潼才直起身子,萃珍連忙進來扶著,“娘娘,您的手怎麽這麽涼?還一直發抖,您身子不適嗎?奴婢去請禦醫過來瞧瞧。”


    “不必!”萬辛潼拉住萃珍,“本宮沒事,隻是太累了。”


    萃珍滿臉憂慮,“娘娘,奴婢方才看陛下的臉色好難看,是不是出什麽事了?”


    萬辛潼沒有去理會萃珍的多嘴,顧自陷入了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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