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和茶館大堂雖然依舊是人來人往,但比晌午之時,茶客明顯少了兩成,熱鬧程度也褪去幾分。沈之屏一桌的茶點明顯見底,茶水也已經泡到沒有了顏色。


    距離約定一炷香的時辰已過,李子楓菱溪二人也沒要迴來的動靜,沈之屏看看周圍的環境,神色凝重,“貴客已經走了,去後院。”


    沈鴻飛早已坐不住了,連忙去後院尋找,剛站起來,便見菱溪一個人焦急地穿過人群朝他們走來,神色焦慮,臉上似乎還掛著淡淡的淚痕。


    “他人呢?”沈鴻飛將菱溪拉到桌邊。


    菱溪花容失色,說話都有些不穩了,“就這麽一瞬間的功夫,他就不見了…”


    沈之屏心底驀然一涼,事情似乎有些不對,李子楓即便眼盲,也不會任由別人把自己擄走。


    這時,一個壯漢猛地衝撞過來,直接撞到沈之屏身上,甚是魯莽,甚至連聲抱歉都沒說,沈鴻飛心煩意亂,剛想罵兩句,就被沈之屏一把攔住,並非沈之屏不著急,而是他發現那個撞人的莽漢走了之後,他的身上,多了張字條!


    沈之屏打開字條查看,上麵僅有一句話:兩個時辰之後,麟貅鏢局接人!


    三人麵麵相覷,沈之屏倒吸口涼氣,他忽然覺得,無論他們做什麽,仿佛都在被一雙眼睛注視著,但對方似乎並無什麽惡意,隻是在指引他們做某些事。


    …………


    衛安城雲雀大街上,藍天白雲,陽光正好。一輛寬敞素淨的馬車穿過小商小販,熱鬧的人群,穩穩地行駛著,李子楓坐在車廂一角,沉默不語,暗自入神,仿佛外麵的談笑風生和此起彼伏的吆喝聲都與他無關。


    坐在他旁邊的是年近半百的中年大叔,身著樸素的灰色布衣,花白的頭發束在頭頂,麵色呈小麥色,雙眸散發著精明的光,炯炯有神,他隨意瞥了眼李子楓,“怎麽不說話?”


    他雖然知道李子楓平日裏清冷寡言,但被自己強行從天和茶館的後院擄走到現在,卻是一句話都不說,著實讓他心裏不舒服。


    李子楓似乎才迴過神,看向中年大叔的方向,“言多必失。萬一哪句話惹惱了您,您再給弟子喂下苦心丸。”


    原來,這位中年大叔就是衡山派最具實權的長老之一,外事堂長老之首翼通長老尚懷風,當年就是他用一枚苦心丸逼李子楓認下勾結淩夜宮的罪名。


    當年聯合鴻苑山莊勾結淩夜宮,暗害各派弟子及毒殺世家子弟,環環相扣,證據確鑿,也由不得人不信。


    往事被迫提及,李子楓似乎還挺感覺到那種撕心裂肺,痛不欲生的感覺。


    尚懷風聽著李子楓對自己毫無保留的恨,心裏更加不舒服,他每天處理外事堂各種繁雜的事務,憂心焦慮,也許早已將那件事拋諸腦後,偶爾迴憶起來,也是以‘職責所在’為由自我安慰。


    “您究竟要帶我去哪兒?”沉默半晌,李子楓終於主動發問。


    尚懷風似是而非,“去了你就知道了。”


    李子楓不置可否,淡然道,“您就這麽把我帶走,師叔和沈公子會擔心的,還有菱溪,我從她手上丟了,她會自責的。”李子楓無奈地歎口氣,他甚至能想象到,菱溪焦急流淚的樣子。


    尚懷風玩味地看著李子楓,“你很喜歡那姑娘?”


    李子楓微微一頓,不知如何作答。馬車躲避著路上的行人及小攤販,拐了個彎進了一條小路,車廂內略有些不穩


    尚懷風似乎放過了這個問題,轉了個話頭,“你的眼睛……”


    “瞎了。也許能複明,若非不能見光,弟子也不會以黑布裹眼的這種狀態示人。”李子楓語氣平淡,仿佛是在問候早安。


    尚懷風不禁微微一怔,他當年參與審訊時,曾堅定地認為李子楓是嘴硬到油鹽不進,可如今看來,他並非是嘴硬,而是從骨子裏散發出來的堅韌和坦然。


    想及此,尚懷風微微歎了口氣,“你從始至終,一點兒都沒變。”


    李子楓不著聲色地皺了皺眉頭。他出行之前,還曾摘下黑布,企圖能看到什麽,哪怕隻是模糊的影子。可是入目的還是一片黑色,沒有輪廓的黑色。


    李子楓猶豫著張張嘴,終於還是閉上了,尚懷風炯炯有神的雙眼一眼看穿李子楓的心思,“放心,不會耽誤你很長時間的,我也給沈師弟留消息了。”


    李子楓神色一緊,他忽然想到了一個嚴肅的問題,右手捏著衣角攥成拳頭狀,“您究竟是如何知曉我們沒死,而且還能順利地找到我們?”他以前似乎從未留意過,這位讓人捉摸不透的翼通長老。


    尚懷風笑而不語……


    ‘籲!’數個唿吸之後,架著馬車的年輕人勒住韁繩,馬車在一處院落前停下了腳步,駕車的年輕人名喚藍膺,是尚懷風最得力的隨侍弟子。


    藍膺率先瞎了馬車,拿出木質腳踏,掀開車簾,“長老,大師兄,到了。”


    尚懷風下了馬車,藍膺又小心地扶著李子楓下來。李子楓默默地站了會兒,感受著周圍的環境,相比衛安城熱鬧的街道,這裏到顯得安靜了許多,在天子腳下的衛安城找到如此幽靜的地方,也實屬難得。


    微風吹過,撩起鬢邊的碎發,耳邊除了三個人的唿吸聲,似乎再沒了別的聲音,藍膺扶著李子楓,在尚懷風的示意下說著周圍的環境,“我們在一處院落的門前,院落古樸雅致,青磚牆,黑色瓦,門口有一顆百年老鬆,還有兩個守衛……”


    “院名叫什麽?”李子楓聽遍了藍膺介紹的環境,卻獨獨沒聽見院落的名字。


    藍膺與尚懷風對視一眼,才堪堪迴道,“祝家莊。”


    祝家莊?李子楓低聲重複著,瞬間覺得這名字有些耳熟,似乎在那裏聽說過。藍膺扶著李子楓邁進院子。


    祝家莊地處衛安城深處,十分幽靜,院內建築風格迥異,植被不疏不密,亭台樓閣,假山池水,錯落有致。廊腰縵迴,簷牙高啄,隱於各種奇花異草之中。莊內侍者較少,都是極懂規矩之人,見尚懷風一行人來此,都頷首示意。


    不知為何,李子楓有種莫名的緊張,手心也微微沁出汗水。倒不是危險將臨的感覺,而出他隱隱的感覺,他即將見到人,會給人帶來無形的壓迫感。


    “是祝家莊的祝老爺要見你。”尚懷風無意識地看了眼李子楓,似乎是在有意提醒,“祝老爺還說與你是熟識呢。”


    “祝老爺?”李子楓猛然收住步子,他終於明白方才那種莫名的緊張是從何而來了。然而思慮並無任何用處,李子楓繼續走著,藍膺攙扶著李子楓邁上六級石階,“大師兄小心,腳下是六級石階,三步之後,有個門檻。”


    走進名為閱心堂的內廳,一名身著紫紅色斜領衫侍者匆忙出來迎接,“李公子來了?”說著,看了看一旁的尚懷風和藍膺,清了清嗓子,“我們老爺吩咐說,隻請李公子一人進去說話。”


    尚懷風藍膺二人悄然退下,李子楓似乎未迴過神,依舊站原地,侍者以為是李子楓看不見而不知道該如何走,便示意般地碰了碰李子楓的衣袖,“公子這邊請,往裏走向左轉,我們老爺已等候多時了。”


    走進閱心堂靠裏的小門,便是與書房類似的房間,有書卷筆墨的氣息,有檀香繚繞的舒適,還有令人心爽神怡的陣陣茶香,這裏的陽光大概也非常好,李子楓心地想著,感受著身上暖融融的感覺。


    祝老爺身著一身絳紅色常服,坐於書案前,手握書卷閑閑地翻看著,書卷遮住了他的大部分臉,從窗縫斜射出來的陽光,在書案上灑下斑斑點點的光影。祝老爺騰出一隻手揮了揮,侍者便鬆開李子楓悄然退下。


    李子楓不敢確定心中所想,隻屏氣凝神細細地分辨著,稍後輕啟嘴唇,試探地問道,“您是祝老爺?”


    半晌無聲,似乎隻有麵前之人放下書卷的聲音,李子楓再次試探道,“在下看不見,還望您明示。”


    祝老爺終於哈哈一笑,捋著花白的胡須,鷹一般不怒自威的眼神看著小心翼翼的李子楓,發出沉穩有力的聲音,“你我可是多年未見了。”


    實打實的聲音傳進耳朵,李子楓神色一凜,來不及多想,連忙向著聲音的方向,斂袍跪地,“子楓失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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