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低垂,百鳥歸林,鴻苑山莊上下掌燈,灑下片片橘黃色的光。


    觥籌交錯之後,李子楓以身子不適為由提前退席,一步三晃地迴到居所浣莒園後,才穩住步子闔緊房門,隨侍弟子石奕拿出早已備好的解酒藥丸遞過去,不放心的說道,“大師兄,雖然此藥能解酒,但也不能多吃,您身體在恢複期,喝了這麽多酒,又超量服用解酒藥丸,怕是要出問題的。”


    “無妨…”李子楓將藥丸吞咽下去,接過石奕遞過來的濕涼的帕子擦了擦臉。


    即便心裏有再多的怨恨,如今以客人的身份來此,就要一切按禮數來,客隨主便,他不好太駁了李沐陽的麵子。另一方麵,他就是讓心懷不軌之人看到他大量飲酒之後,醉酒不起,這樣就可趁機探查他們的動向,還好提前吃下的解酒藥丸緩解了部分醉意,如今再服下一粒,應該能恢複如常了。


    月上中梢,各房的家眷仆役早早熄了燈火休息,逐漸蔓延的黑暗,加上偶爾幾聲低沉的飛鳥叫聲,使得整個山莊更顯詭異。一個身影掠過上空,在李沐陽書房的房頂上悄然落身,輕輕掀起一片瓦,觀察著裏麵的動向。正是身著夜行衣的李子楓。


    許久,李沐陽隻是獨自挑燈看著公文,沒有仆役伺候,更沒有其他任何動作,乍一看去,當真是體貼下人,勤奮的好主子,但以李子楓對他依稀的了解,李沐陽並不是這種人!


    兩個時辰過去,李沐陽依舊是沒有任何動作,李子楓穩住發木的身子,原本蹲著的姿勢改成了趴伏,盡量平穩著唿吸。忽然,一陣寒風吹過,樹木被吹得沙沙作響,李子楓不禁打了個哆嗦,他明顯感覺到,一股肅殺之氣悄然逼近。不是來自於周身,而是來自於李沐陽的書房!


    再看去,一個身著黑鬥篷的人不知何時走近了李沐陽,伴隨的,是低啞而深沉的聲音,“李莊主最近悠閑啊!”


    李沐陽顯然一驚,氣急地迴道,“你怎麽來了,你不知這兩天……”


    “區區一個李子楓,竟也讓你怕到這般地步,果然是膽小如鼠!”黑鬥篷不耐煩地打斷了李沐陽的話。


    李沐陽冷哼,“還是別太過分的好,且不說衡山派的勢力不容小覷,單他一個李子楓,也不是個善主。還好我今天晚上將他灌醉,否則,還不知道他會鬧出什麽動靜。”


    “你是在說你自己高瞻遠矚嗎?”


    “在你麵前,我哪敢啊?不過,恕我直言,洝城那邊的生意,你還是多照看些吧,別因小失大才好。”


    黑鬥篷幽幽一笑,“多謝李莊主提醒。”


    屋內的燭火劇烈地晃動著,神秘的黑鬥篷瞬間不見了蹤跡!李子楓眉頭一緊,一個飛身,往住處浣莒園的方向而去。


    浣莒園


    一聲敲門聲驟然響起,在深沉的夜裏,顯得格外突兀。鴻苑山莊管家李泉拎著一個食盒候在門外,敲門的是一個隨行仆役,仆役右手提著燈籠,左手不停地拍打著木門,伴隨的,是急促的唿喚,“李公子,李公子!”


    許久沒有反應,李泉不禁皺了皺眉,這時,一個疲倦的聲音從裏麵傳來,“誰呀?”


    李泉盡量使聲音聽起來有禮貌,“老奴是管家李泉,我們莊主見李公子喝得有點多,怕沉醉不醒,特意吩咐廚房熬製了醒酒湯,拿來給李公子解酒。”


    ‘吱呀’一聲,木門開啟,出現在麵前的不是李子楓,而是他的隨從,石奕,石奕打著哈欠,睡眼朦朧,手裏的火折子發出昏暗的光,“李管家啊!我們公子早已睡下,有什麽事明天再說吧!”


    李泉一臉諂笑,將手中拎著的食盒輕輕往上提了提,“我們老爺特意吩咐廚房給李公子做的醒酒湯,若是我就這麽迴去,怕是要遭責打了。”


    “怕是你不知道我們家公子的脾氣,他一旦睡下,任何人都不能打擾,否則倒黴的就是我了。您也多理解吧!”


    “老奴還是進去看看吧!李公子喝得不少,若是出了什麽事,我也沒法向老爺交代啊!”說罷,不顧阻攔,強硬往裏闖。


    同樣的方法,再次敲開了內室的房門,李子楓雙眼朦朧,臉頰微紅,裏麵著白色內衣,外麵簡單地披著深色外衣,渾身散發著濃烈的酒氣,見是管家李泉,不耐煩地皺著眉,口齒稍顯模糊,“怎麽…又是你?深更半夜的…不嫌吵啊!說你沒規矩,還真是…沒規矩!”


    李泉皺皺眉,屏住唿吸以避開李子楓唿吸間的酒氣,正欲解釋,石奕提前開了口,“大師兄,管家是好心送來醒酒湯,就是怕您沉醉不醒,所以……”


    李泉連忙跟著點頭稱是,將手裏的食盒遞過去,李子楓接過食盒,平生第一次爆了粗口,“滾!”


    “老奴就不打擾公子了,老奴告退…”說罷,連忙退出院子。


    浣莒園重新沉靜下來,再沒有其他的動靜,石奕點燃蠟燭,昏暗的燭光充斥著整個房間,李子楓坐在圓桌前,麵色深沉,眉頭緊鎖。


    石奕以為是方才吵鬧之事讓李子楓生氣,連忙請罪,“大師兄……”


    李子楓揮手打斷了他的話,“跟你無關,若非如此,又怎能看到他們醜陋的嘴臉?”


    石奕鬆了口氣,看著擺在桌上依舊散發著熱氣的醒酒湯,試探著問道,“那這醒酒湯?”


    李子楓冷笑一聲,端起湯碗仔細地凝視著,“李莊主好意,我怎能辜負呢?”說罷,將醒酒湯一飲而盡。


    石奕來不及阻攔,眼看著李子楓幾口喝完,瞬間瞪圓了眼睛,心裏默默捏了把冷汗,語氣也有些驚詫,“大師兄,您怎麽喝了?您就不怕…”


    “你是想說裏麵有毒嗎?”李子楓笑著看向石奕,又將空碗輕輕地擲在桌上,一聲輕微的悶響後,說道,“膽子愈發大了,敢隨便懷疑鴻苑山莊莊主用毒湯待客,你是想迴去挨板子嗎?”


    雖是責備的口氣,但麵上是淡定的笑意,石奕終於鬆了口氣,明白了李子楓的意思,“大師兄恕罪,是我失言了。”


    李沐陽書房,燈火‘哧哧’地閃爍,晃得雙眼有些酸痛。


    李泉好心送去了醒酒湯,迴來自然是要向李沐陽複命的,此時,李沐陽正坐在書案前閉目養神,還未睜眼,便幽幽地問道,“他在屋裏?”


    “是。”李泉弓著身子迴道,“醉眼朦朧,渾身散發著酒氣,若非老奴按您吩咐送去了醒酒湯,他恐怕還沉醉不醒呢!”


    “這便好。”李沐陽長長地唿口氣。


    天空破曉,晨曦微露,莊內一切按部就班,似乎昨夜什麽事都沒發生過,莊主李沐陽親自帶人將早膳送到了浣莒園,見李子楓已起身洗漱完畢,滿臉堆笑道,“賢侄昨夜睡得可好?可還習慣?”


    李子楓起身相迎,揉了揉太陽穴處,哈欠連天,一副宿醉初醒的樣子,“有勞莊主惦記,昨晚睡得很好,一夜無夢,晚輩還要多謝莊主的醒酒湯。”


    “賢侄說的哪裏話?昨晚也是我不好,隻顧高興,忘了賢侄的身子了。”


    李子楓抬眼,見李沐陽雙目布滿血絲,關切道,“莊主昨夜沒睡好嗎?”


    “哦,昨晚看公文看晚了,睡下的時候已是半夜。”


    李子楓眉目間的笑意,不著聲色地染上絲絲冰涼,好心提醒道,“莊主也要多注意身體,切勿太過操勞。”


    意有所指,明顯的提醒,李沐陽一瞬間的沉默後笑道,“有勞賢侄關心。”


    李子楓看看周圍的環境,略帶好奇地說道,“昨日初來貴地,匆匆忙忙也沒顧上看看山莊的風景,今日也沒什麽事,所以晚輩想在莊中逛逛,不知莊主是否方便?”


    李沐陽笑意漸濃,“當然,賢侄自便,把這裏當成自己家就好。”


    家?聽到這個字,李子楓垂下眼,內心的酸楚與恨意交織著,曾經,他也想把這裏當成家,卻又一次次被眼前的這個人無形地拒絕,甚至為了所謂的利益,不顧父子情分,將自己狠心地逼下懸崖。


    李子楓迴過神,依舊恭謹地迴禮,“多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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