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竹軒


    院中鵝毛大雪,銀裝素裹,寒風蕭蕭。屋內熱氣蒸騰。滾開的水淋過茶葉,熱氣氤氳,帶著茶香嫋嫋上升。青瓷托於掌心,瓷青蓋撇了撇茶末子,深綠色的葉片沉浮,輕輕輕地呷了一口,唇齒留香,又略微帶苦。


    “心裏痛快了?”一個蒼老但不失威嚴的聲音,打破了持續了許久的沉默。


    歐陽澤拿著茶杯的手微微滯住,果然,什麽都瞞不住眼前的這位老主人。


    他自然明白歐陽天說的什麽,歐陽澤的雙眼酸楚,進而蒙上一層水氣,十五年前,懷有身孕的紫韻被挾持殺害的那個雨夜,成了他心中永遠的夢魘,揮之不去。他承認,無論石秉義交代與否,他都一定要他死,區別的隻是是否讓他多受些罪而已。而石秉義用於自殺的那個碎片,也是他提前放進去的。


    歐陽天沉沉地歎口氣,“鴻苑山莊現在如日中天,勢力、產業遍布,而石秉義不過是其中的小兵小卒,對李沐陽起不上多大的震懾,你殺了他,除了能解你心頭之恨,又有何益?”


    歐陽澤迴過神,苦澀的茶水蔓延至心肺,這麽多年過去了,麵對殺人兇手,自己還是無法做到真正的冷靜。


    歐陽天繼續說道,“如今淩夜宮蠢蠢欲動,而鴻苑山莊與之又有來往跡象,想抓住他的把柄,還愁沒機會嗎?”歐陽天看似平和的雙眼,閃過肅殺的寒意,手中的茶盞不輕不重地放到茶案上,發出清脆的響聲,“一擊致命,才是最好的解決辦法。”


    “爹說的是,兒子記下了。”歐陽澤恍然大悟,此番鴻苑山莊夜襲藏書閣,絕不會是一個單獨的行動,背後肯定牽連著什麽。


    想起藏書閣夜襲,歐陽澤自然又想起了一直昏睡的李子楓,內心的擔憂,已將他的思緒拉到了丹房那邊。歐陽天一眼看穿對方的心思,有意無意地看向窗縫透著的雪片,“整整兩個月,子楓也該醒了吧?”


    丹房,熏著草藥,淡淡的煙氣嫋嫋而升,安神震痛。


    混沌、沉悶、絕望、痛苦……李子楓不知道,自己究竟昏迷了多久。


    緩緩睜開眼,他的眼前出現了白色的牆壁,淺棕色的帳幔,木質桌椅……這才明白自己已經從那寂靜到令人絕望的黑暗之中蘇醒過來了,他迴來了,從地獄迴到了人間。


    在昏迷之中,喉嚨就如同被火燒灼著一樣,那無數的記憶反複不停地在他眼前走馬燈般地閃現著,他在想,自己到底是怎麽了?但是很明顯,在黑暗之中的思索,是沒有任何意義的。


    他不知道自己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麽,也不知道時間的流逝,心底恐懼這種黑暗,卻又因某種莫名的原因不想離開,下一刻,似乎又有雙手拉著他逃離這裏。


    於是,他就這麽醒過來了。


    屋子裏似乎有個火爐,火爐上應該煮著一盞茶,咕嘟嘟的冒著氣泡,屋子裏的氣氛熱鬧而又溫暖,他扭了扭脖子,看向窗邊,窗外似乎有一團一團雪花不停地往下飄落著。他隱隱約約似乎迴憶起了什麽,但又似乎什麽都沒有迴憶起來。


    他下意識地動了動胳膊……


    趴在床沿的少年穿著一身青色的衣服,頭發紮成總角束在後方。趴在床上的姿勢顯然讓他睡得不是很舒服,所以他眉頭微皺著。他的胳膊就這麽輕輕的碰到了青衣少年,似乎是夢境被打擾了有些不開心,少年不耐煩地撇了撇嘴,但很快,他從睡夢之中察覺到了什麽,頓時睜開了雙眼。


    他似乎有些不相信自己剛剛是不是被碰觸,於是抬頭看向床頭確認,就這麽一看,他陡然瞪大了雙眼,瞬間清醒。


    “醒…醒…醒了?!”那身穿青色衣服的少年頓時激動地站起來,伸出雙手摸了摸他略顯潮濕的額頭,聲音拔了好幾個高度,忍不住又哭又笑,“醒了醒了!大師兄,你終於醒過來了!”


    李子楓躺在床上,一時之間還有些迷茫,許久才意識到眼前這個青衣少年口中所說的大師兄,是他自己,他想開口詢問些什麽,而喉嚨的那一把火忽然燒著了堵上來,就在他想發出聲音的瞬間,封死了他的口舌,他有些悚然的察覺到,自己沒有辦法開口說話了!


    大腦之內那一幕又一幕的混沌逐漸湧來,他有些迷茫的看著周圍,又看著那青衣少年,總覺得他的臉似曾相識。


    屋內爐火燒的正旺,那茶盞咕嘟嘟地冒著小泡,使得屋中的寧靜顯得越發明顯。


    青衣少年很快察覺到了他的不對勁,連聲問道:“大師兄,你怎麽了?”看見李子楓眼中的迷茫,他眼中也帶上了幾絲霧氣,“大師兄,你不記得我了嗎?我是許子寧啊!”


    見李子楓茫然地搖了搖頭,剛剛的興奮逐漸被失落代替,眼睛也酸酸的,呆呆地愣了會兒神,這才後知後覺地一拍後腦勺,麵色有些懊惱,“瞧我這記性,我應該去請藥丹長老的。”說罷,他便風一般旋了出去,房門一開一閉,屋外的白雪倒卷著飄向屋內,屋中的溫暖平添上幾分潮濕。


    沒過多久,許子寧帶著藥丹長老明僳再次迴到了屋子之中。


    明僳看著醒來的李子楓,露出了一絲帶有欣慰的笑意,但很快,他看到李子楓的狀態明顯不對,臉色凝重了幾分,立馬坐在床邊,伸出右手緩緩的搭在了李子楓的手腕上,仔細地為他診脈。


    許是認為這屋子中咕嘟咕嘟響的茶盞實在有些吵人了,許子寧跑過去把它拎了下來,火舌舔著空氣中潮濕的氣,沒有發出一絲一毫的聲音,緩慢而又堅韌地跳動著。


    半晌,明僳才收迴了胳膊,他抬頭看向許子寧,然後說道:“脈象平穩,已無大礙了。”


    他這麽一說,許子寧可急得險些再次飆淚,“長老,您再給看看吧!大師兄這樣,哪像是沒有事的樣子?”


    就在他們兩人還未說上下一番話的時候,隻見一個身影裹挾著風雪匆匆撞門而入,是歐陽澤。


    歐陽澤雙目微紅,他原本在靜竹軒和歐陽天說話,忽有侍者迴稟說李子楓醒了,便匆匆告退,幾乎一路小跑而來,使得原本一絲不苟的穿著竟有些淩亂,他快步走到李子楓麵前,見李子楓安然無恙,這才鬆了一口氣,語氣略帶一絲哽咽,“萬幸萬幸,你終於醒過來了。”


    李子楓頭暈暈沉沉的,但當他看著眼前這人,不知道怎麽的,心中卻忽然湧上了莫名的愧疚,而隨著這愧疚,他感覺到一個又一個片段在腦海中快速迴放著,似乎曾經發生了什麽……到底又發生了什麽呢?他努力地迴想著,始終都沒有辦法想起自己究竟遺忘了什麽,又記起了什麽,還是夢到了什麽,那些畫麵越是努力迴憶,就越是顯得混亂。


    頭好痛啊!李子楓皺了皺眉,下意識地抬手揉了揉頭部早已結痂的傷口。再次抬頭看向歐陽澤,兩行清淚奪眶而出,歐陽澤驚詫,不知道他究竟是出了什麽事情,這種情緒又從何而來,連忙掏出帕子,一邊給他擦拭眼淚,一邊輕聲安慰著,但越是安慰越是引得李子楓淚流不止。


    明僳見李子楓如此,頓時皺起了眉頭,對歐陽澤說道:“子楓這才醒過來,需要靜養,不能有太大的情緒波動。”


    歐陽澤連連點頭稱是,但神色卻依舊擔憂而傷感,李子楓看著他,更是心中感覺愧疚無比,但一切又好模糊,眼神中有些無助。


    明僳立刻起身,衝著門外比出請的手勢,“掌門請放寬心,子楓既然已經醒過來,那麽也就無大礙了,接下來就是靜心調養。”


    歐陽澤心知明僳的醫術確實無可挑剔,也明白他的意思,於是點了點頭,即便心中有些舍不得,但還是順從地隨他走出了門。


    等到二人一前一後去往前廳的時候。明僳這才表情有些凝重道:“子楓能夠醒來就已經是萬分慶幸的事情了,不過,他可能暫時無法開口說話。”


    “失聲?怎麽迴事?”歐陽澤心裏一沉。


    “子楓受傷過重,他現在內髒瘀血,頭部血塊也未完全化解,從而影響了發聲,短時間內怕是沒有辦法開口了,假以時日後會怎麽樣,我也不好下定論,隻能慢慢調理看情況。”


    歐陽澤歎了口氣,迴想起剛才李子楓那目光呆滯的模樣,心中也有些沉重,但卻也無可奈何,隻能夠對明僳說道:“你好好治他,用最好的藥。缺什麽盡管開口,隻要能治好他,即便花千金萬金也在所不惜。”


    “掌門師兄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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