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未亮,聶增就被孱弱的徐天川叫醒。經過一夜的療傷,徐天川的臉色已經沒有那麽蒼白,但時而咳漱,還會有斑斑血跡咳出,沾在斑白的胡須上。


    聶增攙扶著他,神色忡忡,在徐天川的指引下,出了門。


    許是看出了他的緊張,徐天川出聲寬慰道:“不要緊張,有我在,我給你擔保,堂口的眾人不會為難你的。”


    聶增默默點點頭,他確實是緊張了,雖然計劃地很周全,但對於眼前這最後一步,他完全隻能靠徐天川。


    有徐天川的介紹和擔保,隻要不出意外,進入天地會肯定是板上釘釘的事。但他畢竟是個謹慎過頭的人,謹慎過頭就成了焦慮。


    兩人過了七八條街,來到一條小街上,此時天開始蒙蒙亮。各個店鋪門還沒有開,徐天川指引著聶增到了一個藥店前。


    藥店招牌上寫著“迴春堂藥店”五個大字。徐天川在聶增耳邊耳語兩句,接著隻見聶增走向前,拍著店門,叫著,“店家,店家快開門,有病人揀藥看病,耽誤不得。”


    這正是徐天川耳語讓他做的。


    聶增拍了兩聲,就聽裏麵傳來一聲吆喝,“來啦”。


    稍待,一個肥肥胖胖的掌櫃打扮的人打開了門,初看聶增,胖乎乎的臉上顯得有些不滿,這一大早的被叫門,任誰都有不爽。接著胖掌櫃視線觸及聶增身後的徐天川,臉色一變,轉瞬又恢複正常。


    “客官裏麵請!本店有上好的藥材,一定讓客官滿意。”胖掌櫃馬上一副“生意上門”的殷勤表情,若是聶增之前沒有注意到他臉色的變化,還真當這裏是一個普通的藥店。


    看來,這裏就是青木堂眾人的落腳點之一!


    聶增攙著徐天川進門,胖掌櫃隨手將門反手帶上。接著胖掌櫃看看徐天川,又用眼角示意了下聶增。


    徐天川走上前在他耳畔低聲說了幾句。那胖掌櫃連聲應道:“是,是!”也不再注意聶增,急急忙忙走進內堂。


    聶增扶徐天川坐下,自己也跟坐在他下位。他眼裏滿是疑惑,探尋地看著徐天川。


    後者笑著說道:“到了這裏,你也算是我們自己人了,我也不瞞你,這裏就是我們青木堂的一個落腳點。稍後等大家夥兒出來,你莫要開口,什麽事情都由我來替你說。”


    聶增點了點頭。


    徐天川剛交代完,隻聽內堂傳來一連串急促的腳步聲,接著幾個人就魚貫而出。引頭的是一個道人打扮,聶增看過原著,知道此人道號玄貞,被稱作玄貞道長,此人配角戲份也不少。


    後麵還有幾人,聶增就不認得了,不過他記得這裏麵應該還有一個叫做風際中的人,就不知確切是哪一個。


    幾人一見徐天川傷勢嚴重,臉色大變,連忙簇擁過來。當眼神觸及聶增的存在,眾人眼裏又多了幾分疑問和戒備之色。


    眾人雖然憂色,卻未開口。那胖掌櫃當先走出,做了一個“當心隔牆有耳”的警示,便引著眾人進了內堂。


    一個英姿勃勃的青年漢子早一步攙起徐天川,聶增走上前,扶住徐天川另一側身。青年漢子臉上疑問,探尋地看了下徐天川,徐天川做了個“放心”的手勢,青年漢子便默不作聲。


    進了內室,胖掌櫃俯身掀開一塊地板,露出一個洞來,聶增走在眾人後麵,隱約見到洞裏有石階通往下去。可見這是一處密道!


    聶增不得不感歎,青木堂的做派確實謹慎!


    不過也難怪,畢竟這是在京城,天地會又是江湖上反清複明最大的組織,雖然此時清廷皇帝年紀尚小,又剛鏟除鼇拜一黨不久,內患未淨,還來不及把天地會當做心腹大患,然而天子腳下,不謹慎是活不多久的。


    “聶增,你先呆在上麵。待我和眾兄弟說明緣由,再喚你下去。”徐天川開口說道。


    徐天川直唿其名,並沒有如往常喚他“聶家小哥”。聶增聽了話,點點頭,表現出一絲緊張。


    “徐三哥,這位是?”玄貞道長接口問道。


    “這孩子是我一相知小友,父母皆被韃子所害,孤苦無依,我打算帶他入我們天地會。借以時日,也能讓他親手血刃韃子,報仇雪恨。”


    “徐三哥所薦,必定沒問題。”玄貞道長看了一眼聶增,便點點頭。


    “嗯,徐三哥帶來的人,我們信得過。”


    “是啊是啊,徐三哥的眼力,我們都是知道的,定錯不了。”


    眾人都開始附和,聽徐天川那麽一說,再加上聶增此時隻是個十三四歲的孩子,他們也都放下心來。


    “規矩不可廢。雖是我帶來的人,但他的身世還需要諸位查探證明,若是有什麽不妥……”徐天川話並未說完,但眾人知道他的意思。


    “先不提這個,當務之急是徐三哥你的傷勢,我們趕快進去,說說到底怎麽迴事。”玄貞道長開口說道。


    “咳咳咳……”一提到自己傷勢,徐天川便激動起來,咳漱地滿臉潮紅。


    見他張口就要說話,玄貞道長連忙打斷,“高兄弟,快快扶徐三哥進去。傷勢耽誤不得……徐三哥,我們進內詳敘,小心隔牆有耳。”


    聶增留在外麵,接著被胖掌櫃引到一旁,上了茶和點心,坐下。胖掌櫃也沒有離開,就陪著他說了說話,沒有過問他的來曆,隻把他當做一般孩子對待。


    不過,聶增心裏也明鏡,這是變相的看著他,免得他做什麽事。


    隻不過半炷香的功夫,就見那青年漢子出來相喚,聶增跟著進去。走進黑黝黝的地道,隻不過走了十幾步,那漢子便推開了一扇板門,門中透出燈光。


    聶增走進門內,見是一間十來尺見方的小室,室中坐了眾人,徐天川正躺在一張矮榻之上。


    “小兄弟,我們已經曉得原委。以後咱們就是同會兄弟,剛剛有不周之處還請見諒。貧道玄貞,小兄弟叫我道長就行。”玄貞道長率先拱手,以江湖之禮對待聶增。


    其實他本不必要這麽客氣,然而聶增是徐天川所薦,很顯然會成為徐天川的親信,徐天川本人在堂口雖地位不是很高,但資曆卻很老,總舵主都因此對他很客氣。


    見玄貞道長如此,其他眾人也拉下架子,紛紛拱手,叫著“小兄弟”。


    聶增滿臉赧然之色,好似被眾人叫的不好意思,但禮儀也不見少,紛紛還禮,以晚輩相稱,他嘴甜,說的讓眾人都親近喜悅不少。


    接著他又說了自己對天地會眾位英雄豪傑的崇拜,以及自己父母被韃子所害的深海血仇,說到最後,還搭配上嘩嘩直流的眼淚,哭得在座天地會各位英雄豪傑無不心酸。


    有幾個心直口快之輩,掩不住心中的憤慨,紛紛大罵韃子禍害我漢人百姓,場麵一時混亂火爆起來。


    聶增不能表現太過,見眾人開始憤慨大罵,他便住口,隻是不停地抹眼淚,坐在矮榻一旁,眼神憂心地看著也開始激動起來的徐天川。


    聶增發現這群人看著歲數都是很大,加起來都有幾百歲了,但一談到這類“反清複明”“大明天下”的話題,便如同打了雞血一般,情緒激憤地如同二十歲的毛頭小夥。


    “咳咳!”臉皮也有些激動發紅的玄貞道長咳漱了兩聲,“眾位兄弟,先稍安勿躁。”眾人聽他說話,也都止住話題,紛紛朝他看來。


    玄貞道長這才繼續道:“徐三哥這次被沐王府的白氏兄弟打傷,此事關係重大,我們一邊要替徐三哥討個公道,不要墮了我天地會的名聲,不然江湖上還以為我們怕了他們沐王府。然而另一邊,沐王府與我們同氣連枝,都是我們反清複明大業的一員,又不能太傷和氣。所以這件事必須要有一個好的章程才行。”


    “道長說的是。不過我們要該怎麽做?道長可有主意?”一個中年大漢說道。


    玄貞道長搖搖頭,接著說道:“眼下在整個直隸境內,本會隻韋香主一位香主,按照本會規矩,遇上這等大事,須得稟明韋香主才行。此事不宜遲,今天就需要在接頭地方等待韋香主,把這件事通知到。”


    “道長所言極是。倘若是對付韃子的鷹爪子,那也罷了,殺了韃子和鷹爪,弟兄們就算是為本會殉難,也是份所當為。可是沐王府在江湖上名聲很響,說來總也算是自己人,若貿然去跟他們交涉,若是談不合,說不定會大動幹戈,後果怎樣,就很難料。如此一來,這等大事隻能稟明韋香主定奪才行。”那中年大漢點點頭道。


    餘下眾人聽兩人這麽一說,心裏信服的同時,卻也暗罵一句“老狐狸”。新上任的韋香主是塊什麽料,大家心裏都有數,稟明他來定奪,無非是眾人不想做這個出頭鳥。沐王府不同於韃子,這件事很棘手,若是處理不好,堂口就會與其交惡,到時總舵主怪罪下來,誰也吃罪不起。韋香主作為香主,又是總舵主的關門弟子,讓他當主事的人選,再合適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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