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王羨遊


    韓嫣兒從茶樓上跳下來那一幕,其實他看到了……


    若是原來的自己,大約是會躍過去接住她的吧,即便自己並不喜歡她,甚至可以說有些心煩,但再怎麽說,也是一條性命。


    但那日,自己隻是默然轉身,禦劍迴了百花島。


    是自己的心變得冷硬了麽?王羨遊默然自省,卻找不到答案,是常人都會變的吧,畢竟他這些年遭逢的變故,真可謂是翻天覆地。


    原本以為的名門後嗣,不過是人人唾棄的天生妖骨。


    原本以為的安穩人生,不過是癡人說夢,鏡花水月。


    原本以為的良師益友,現在早已是形同陌路……


    飛劍上的王羨遊唇角挑起一個苦笑,他突然想起自家妹子曾經說過,她很懷念他當年的那種笑容,她希望他能重新高興起來……


    王羨遊麵上答應著,心裏也隻有苦笑:采青畢竟還年輕,很多事情時間過了也就能慢慢淡忘些,可自己卻怎麽能忘!


    父親死了,若是旁的人,還能有個仇人,還能說一句,我和誰誰誰不共戴天,還能有個念想,可是他……


    仿如聚全身之力於掌中,卻不知該打向何人。


    離開青雲宗的這段日子,他一直在百花島苦修,這樣的修行強度,是以前的他根本無法想象的,並非是島主相逼,反而島主有時候看他修煉的太苦了,還會出言勸解幾句,但他就是無法停止這樣自虐似的修煉,不知是精誠所至,金石為開還是什麽原因,他的境界倒是突飛猛進,連島主都說他是百年難遇的修妖天才。


    修妖天才……每每聽到這句話,王羨遊心裏都會一擰:自己究竟是人?還是妖!


    他想不通,便也不再想,隻是將自己沉浸在百花島浩渺的書海,向島主學習那些似乎永無盡頭的妖術,他想要變強,但變強究竟是為了什麽,他也不知道。


    想到強者,王羨遊總是忍不住會想起當年的摯友齊湘,似乎這兩個字是她最愛掛在嘴邊的,她心心念念地就是變強,當年的自己也曾暗地裏替她心累不值,如此碌碌,辜負了匆匆韶華青春,世間盛景佳物。


    直到今天,他才真正明白齊湘當年的心情,大約便如自己一般吧,無依無憑,孑然存在於人世間,既往如夢,前途未卜,唯一能夠依憑的隻有自己,隻有胸臆中的一口氣,還有掌中一柄劍。


    看著漸漸逼近的百花島,王羨遊長歎一聲,腦海中又浮起父親的音容笑貌,若是他能看到現下自己的努力,或許也是會欣慰的吧?


    不過,全沒了,父親,母親,家,家族,還有根植於心中多年的信念。


    遠遠地,他又看到了那熟悉的青色身影,如凝霜雪的心總算是流過了一絲暖意:采青。


    對了,他還有采青。


    禦使著飛劍慢慢落在百花島的土地上,對麵的妹子便如小鳥一樣飛了過來,美麗的臉龐上掛著一個再假不過的嗔怪表情:“哥哥,你還知道迴來!我讓你帶的東西送到了嗎?齊姐姐好麽?南華錦和秦放師兄他們都好麽?”


    王羨遊被她吵得耳朵疼,趕緊一一應了她的問話,王采青才算滿意,挽著他的胳膊向真國色方向走去。


    兄妹二人說笑著迴到真國色,卻意外地看到浮島門口島主百花羞正噙著一個微笑等著他們。


    王采青看到他就高高興興地跑上前去,拉著他胳膊搖了搖:“原來島主大哥知道今日哥哥要迴來,您真是神機妙算!”


    王羨遊看著百花羞,他一直都很奇怪采青怎麽就能在這麽短的時間裏和他這樣熟絡,自己對他……


    不過卻總是有些複雜的心情的。


    其實他心裏知道,眼前這個妖修大能所做的那些事,和任叔叔一樣,都是為了自己兄妹好,他也曾經說過,王家的祖上對他的師門有恩,自己兄妹二人可以將百花島當成家,安心住下。


    可是他一想到當年那些事,卻怎麽都無法釋懷,仿佛百花羞也知道,刻意不去提,卻將一身本領傾囊相授,王羨遊抬頭看看他俊美無儔的側臉,那上麵的笑不帶一絲假,對著王采青,滿滿都是寵溺。


    或許采青比自己更加靈秀,早已看出了他一番苦心,或許自己也該放下心結,卸下對島主的防備了吧。


    畢竟這麽多年,他待自己二人,既如兄長,又如師父,端的是有大恩於他們。


    百花羞跟王采青說笑了兩句,便讓她去找花雨落:“你花姐姐新釀了紫藤味道的甘露蜜,讓我告訴你去她那裏飲茶呢。”


    王采青聽了眼前一亮,趕緊辭別了二人匆匆向著真國色裏麵跑去,百花羞目送她離開,轉頭對王羨遊笑到:“見到了?放下了?”


    王羨遊微微一愣,他沒想到百花羞居然一下子就看穿了他的去向和心思,忍不住略沉吟了一瞬才點點頭:“見到了,嗬……沒什麽放不下放得下的,我同他們……到底已經不是一路人了。”


    百花羞卻是笑了,一瞬間四周常年盛放的牡丹都跟著姹紫嫣紅了起來:


    “一路人?世間何人不是孑然一身?生時一胞,死時一棺,除去雙生子和有幸能跟人合葬的,還不都是孤零零來去無憑依,親,友,情,仇,若對著千年壽元,到底終成空,你還執著什麽?”


    他一句話,如同重錘敲中了王羨遊的心鼓,震得他滿懷鬱氣激蕩而起,似將這些年積攢在心的愁悶都蕩滌了幹淨。


    “島主說的是,晚輩承教了!”王羨遊心中似有所悟,靈台也是一陣清明,百花羞雙眉一軒,挑了挑唇角:“嗬~進階了?”


    王羨遊被他說得一愣,趕緊打坐內視了一下,卻驚訝地發現自己剛剛真的於瞬間居然突破了,達到了辟穀初級期的境界!


    想想前幾次的突破,哪一次不是百轉千迴,五勞七傷,到了高階的時候,僥是百花島靈氣充裕,還有島主護法,也常常糾結撕扯地他大口吐血,這一次他妖氣充裕到頂峰,卻大半年不能突破,他本以為自己很難再進一層了,甚至覺得自己大約是闖不過這一關……


    卻沒想到,竟然這麽簡簡單單就突破了?!


    最初的震驚過後,王羨遊心裏也漸漸浮起一個答案:大約之前的那些桎梏,並非體質和境界,隻是心結吧……


    百花羞低頭看著眼前的少年,心中也為他的進步而欣喜著:“剛剛進階,境界不穩,去歇歇吧。”


    王羨遊肅然躬身,目送著百花羞登上如毯的繁花之路,向著島主精舍走去。


    走到半途,他又慢慢轉身,垂眸看著王羨遊:


    “思念舊友,並不是什麽罪過,當年你的先祖和我的師尊結為摯友,在旁人看來可能是匪夷所思,甚至是有辱聲譽,但我想,在他們自己看來,那樣的相識相知,定然是一生一世,千金不換的幸運。”他轉過身,拂開一叢藤蘿:


    “若是對你不能抱持著同樣心情的人,又怎配做你的朋友,便是失了,又何須可惜?”


    王羨遊不知道島主是何時進入精舍的,也忘了應他的話,他沉浸在他的話裏不能自拔,瞬時如醍醐灌頂:之前的自己是多麽幼稚可笑,是了!心友,故舊,同種族何幹?!同處境何幹?!


    他不禁又想起了那日齊湘說過的話,心裏流過一絲暖意:齊湘,你總是比我想的通透,惟願來日再見,你我都能從心所欲,不被凡塵俗禮桎梏,還能把酒言歡,仗劍逍遙。


    王羨遊的臉上第一次掛了一個真心的笑意,這感覺讓他覺得既熟悉,又陌生。


    若是采青在這裏就好了……可以看看……


    不,無妨的,想來從今而後,我大約是會常常這樣笑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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