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在漆黑的洞口醒來,她眨了眨眼睛,從地上坐起,洞中鋪著柔軟腐爛的枯葉,所以她沒受傷。


    輕雲浮動,被掩麵的月露出一角,灑了一行月光進來,少女看清了自己身在什麽地方,她抬頭望去,月下的樹林泛著皎潔的銀光,遮住了她的視線,她看不到外麵,也爬不上去。


    這是個兩人高的陷阱,專門獵那些失足跌進來的猛獸。


    她為什麽會在這個地方,她依稀記得自己之前是待在妖界的一座驛館裏,等著嫁給妖族的儲君。


    可是她一時半會兒卻想不到自己究竟是誰,來自哪裏,又為什麽會被遺棄在這個陌生的地方?


    她撐著洞壁,想站起來,隻聽“卡啦”一聲,腳踝上端猛地傳來一陣鑽心的刺痛,她低頭一看一個捕獸夾死死咬在她的腳上,白玉般的肌膚被尖銳的鋸齒刮下一層血肉,鮮血淋漓。


    她吃痛地站不穩,重新跌坐在地上,她想用手掰掉那捕獸夾,可惜手上使不上勁,隻得作罷,她抱膝縮在角落裏,疼得想哭。


    驀地,腳踝上的傷口散出幾絲靈光,她的妖力在散,人形維持不了,不多時她變迴一隻小狼,趴在陷阱裏,腿倒是從捕獸夾裏脫了出來,可是骨折了,隻能軟塌塌地耷拉著,她嗚嗚了幾聲,舔舔那傷口,憂傷地趴著。


    不知過了多久,她睡迷糊了,又疼醒了,外頭有一陣風掠過,她敏銳地豎起耳朵,開心仰頭看洞口。


    洞口傳來個男人的聲音:“又給他跑了,這小賊,倒真是機靈,唉,這月的月錢又沒咯!”


    那人走了幾步,突然趴在洞口處探進半個身子,吃驚道:“咦,這陷阱誰挖的,差點著了道!”


    她從暗處耷拉著傷腿蹦出來,開心地朝他嗷嗚了一聲。


    那人一雙眼帶了笑看過來,道:“小家夥,你著了道吧?”


    她點點頭,搖了搖尾巴。


    “哈哈,好嘞,你等會兒,我馬上把你帶上來。”那人的身影從洞口消失了。


    過了會兒,洞口處垂下來一根小臂粗的藤條,那人順著藤條爬下洞口,他動作很迅速敏捷,一步跳到洞底,濺起了不少塵土。


    她被嗆了幾下,唿哧唿哧地甩著身上的皮毛一個勁打噴嚏,那人走過來蹲下身將她捧起來,左看看右看看笑道:“我還以為是隻小狗,想不到還是隻漂亮的小狼。”


    他說她漂亮!她歪了歪頭,覺得很開心,搖了搖尾巴,伸出舌頭舔舔他的臉。


    他笑了起來,用一塊布將她包住掛在脖子上,一手拽著藤條往上爬,她窩在他懷裏,莫名安心,嗚嗚著蹭蹭他的脖子像撒嬌。


    那人利落地踩著洞壁的棱角,利落地一個鷂子翻身,爬出了洞口。


    她眯著眼,看著洞外的世界,這是一片密林,有不知名的小蟲子在草叢裏叫得歡快,偶爾傳來幾聲夜鶯的咕咕聲,遠處有溪水潺潺地流過去,照著亮亮的月光,靜極了。


    她看著眼前這個救她的男人,他身穿深藍色官袍,袍子有些年頭了漿洗地倒還算幹淨,腰上別著一把大刀,腰帶上掛著一枚小小的木牌,木牌上寫了個陽字,他長相平平無奇,不過很愛笑,笑起來時眼睛會好看地眯起來,露出兩道笑紋,嘴巴會發出爽朗的笑聲,不過他看起來挺粗獷的,脖子左側卻紋了個米粒大小的字樣,她方才蹭他脖子時還特意仔細瞧了,那是個姝字,嗯,一個大男人紋著這麽個字真是奇怪!


    男人將她輕輕放下,揉了揉她的腦袋,目光落在她仍舊耷拉著的爪子上:“腿受傷了啊。”


    她嗚嗚著趴在地上委屈地要哭出來了。


    “渴不渴,先喝口水?”他從腰帶上解下水袋在手心裏倒了些水遞給她。


    就著他的手,她唿哧唿哧地將那些水舔地幹幹淨淨,他笑著道:“別喝那麽急。”說著又倒了些給她。


    喝完了水,他道:“這傷不太重,我去找些草藥來。”


    他起身去了不遠處,她有些累,趴在地上歪著頭打瞌睡,等男人迴來時,她已經窩在草叢裏安穩地睡著了。


    男人沒吵醒她,將草藥敷在她的腿上用布條紮了個結將它放在一個隱秘的樹叢裏,又脫下自己的外袍裹在她身上。


    不知過了多久,她幽幽醒來,從那件寬大溫暖的袍子裏鑽出來,看著被裹成粽子的爪子,又看了看四周,那男人已經不在了。


    夜風吹來,她抖了抖全身的毛皮,仰望天邊的月,妖力不知何時迴來了,從腳底開始徐徐地緩緩地升起,像給她全身罩了層霧紗,霧散去,紗委地,她亭亭立在月下,如瀑的長發攏在赤*裸無暇的嬌軀上,如絲如緞如靜謐的夜。


    朦朧的月色照在遠處的溪中,像碎金,她撿起地上的那件長袍裹在身上,赤足走向那溪水。


    身後傳來一個聲音,她轉過身去,發現是那男人迴來了,那雙好看的眼正一瞬不瞬地盯著她看,好像傻了一般,她噗嗤一聲,嫣然笑了出來。


    他身子一震,舉步走向她,直到停在她麵前三步遠的地方,略略偏著視線不敢正視她,輕聲道:“我叫林墨陽,你是誰,你叫什麽名字?”


    她仰起頭看著他,柔順的長發落在頸側的鎖骨上,訴說著誘惑,她歪著頭似乎在思考他的問題,然後輕輕開口:“小柔。”


    他帶她迴了家,她的腿傷不重但傷到了筋骨,需要好生將養,這傷一養就是一個多月。


    林墨陽是白水鎮的一名捕快,獨自住在一間尚能遮風蓋雨的小茅屋裏,家境清貧,不過他天生樂觀,照顧她也十分盡心,一個五大三粗的大男人還知道給她上集市買幾身女兒家的衣裳首飾。


    集市上的衣裳大多土氣,穿在她身上卻能集天地靈光,美豔不可方物,她天真不諳世事,舉手投足間卻又魅惑天成。


    林墨陽無可避免地被她吸引,隻是他看得出她不僅容貌絕世,氣質也十分雍容高貴,連人間皇帝的公主都比不上,他愛慕她也尊重她,從不會做出些越禮愈矩之事,倒是她時常喜歡逗他一逗,這個男人傻的可愛,傻得憨直,卻又體貼地叫她心動。


    隻是她的美貌很快引來了一些不必要的麻煩,凡塵俗禮太多,林墨陽金屋藏嬌一事很快傳遍整個白水鎮,鎮上的人紛紛擁堵到他的家中來一睹絕世芳容,男人們殷羨垂涎的目光時常縈繞在她身上,女人們卻在她身後嚼著嫉妒的無關痛癢卻又毀人名譽的舌根子,不多久她是食人惡妖的傳聞便出來了,詭譎地在白水鎮各個角落散布著,鬧得人心惶惶,家家不安。


    林墨陽知道白水鎮是呆不下了,準備帶著小柔離開,誰料林墨陽曾經抓捕的一名大盜在獄中招供林墨陽是江洋巨盜,林墨陽被捕入獄,即日問斬,小柔被獻給了當地的一位高官做美妾。


    有人奉命趁夜殺了林墨陽並假扮成畏罪自殺,誰料夜半三更,月黑風高,一名絕美女子一手提著一壺酒,一手提著一顆滴血的人頭出現在白水鎮的牢房中,她將人頭扔在林墨陽麵前的地上,揚了揚手裏的酒,唇角漾出一抹甜蜜的笑,問他:“墨陽,喝酒麽?”


    人頭是那高官的,看傷口像是被什麽野獸撕咬下來的,驚動了全鎮的官兵。


    林墨陽竟不覺得害怕,隻覺得此刻著一身白色碎花長裙的她出現在這髒汙不堪地的牢房之中猶如一道清冽動人的月光,美得不像凡塵中人,他長笑出聲:“有好酒為什麽不喝?”


    她將酒扔給他,他接過咬下封蓋,灌了一大口,火辣冰涼的酒液順著喉嚨一路滾燙得燒下去,他吐出一口憋悶的氣,對她道:“從今天開始,你就要和我浪跡天涯了,可能還要隱姓埋名,你可願意?”


    她微微歪著頭,甜甜一笑向他伸出手:“這句話應該是我和你說吧?我們走吧。”


    兩人一馬,策馬夜逃,她本就無所忌憚,他也願意拋下一切。


    順理成章地兩人成了親,成親當夜她身穿大紅嫁衣,慵懶地躺在床上,微醺地撐著頭看著他道:“墨陽,你可知我不是凡人,我是妖。”


    林墨陽幫她解下發上的玉釵,令一頭雲發輕柔散落,聞言,他直視著她修長的睫毛下那水漾的眼輕聲道:“我知道你是妖。”


    “那天,你腳踝上的那個布條,是那天我幫那頭小狼治傷時係的。”


    那時他幫小狼包紮了之後,原本準備走了,可是又不放心它,折迴去時,卻看到了令他此生難忘的景象——那片樹林裏被照進了妖異的月光,月光下,他看到了一名女子,美豔不可方物,她赤*裸美麗的身段上隻披了一件衣裳——他的衣裳。


    他一驚,明明他用那件衣裳裹住了一頭小狼......


    原來他早已知道真相,她心中一動,赤足下床,瑩白的肌膚閃耀著異族的幽光,那樣美,那樣豔,又那樣危險,她走近他,狹長的眸子裏包裹著冷厲的綠,她在他頸邊吐著冰涼的氣息:“我是妖,你介意嗎?”


    林墨陽沒有說話,伸手解開自己的外衫,露出自己強壯的身體,他將她摟進自己懷裏,讓兩人的身體嚴絲合縫地貼在一起,低下頭尋到她的唇吻住,暗啞道:“我是你的,你可以要了我,也可以吃了我,我不介意。”


    ......


    她和林墨陽隱居的日子平淡而幸福,不久之後她和他終於迎來了第一個孩子,她是妖,當身體多了個小家夥在汲取她的妖力時,她一下子就猜到了,林墨陽開心地像個孩子,抱著她道:“柔兒,我們的孩子不論是女兒還是兒子,都叫無雙,林無雙,是我林墨陽舉世無雙的孩子!”


    初為人父的喜悅令林墨陽的笑容愈發溫暖,暖得那般耀眼絕世,鐫刻在她的心底,即便萬年之後,風卷煙塵,沙沉漠土,不論什麽迴憶都被風蝕地支離破碎,黯淡無光之後,他的笑容依舊是支撐她也是折磨她撐下去的唯一支柱。


    懷了無雙給她和林墨陽帶來了巨大的幸福,無雙在她腹中足足待了三年還不出世,三年之中,隨著無雙的逐漸成長,她曾經模糊的記憶也一點一滴地日漸清晰。


    三年後,她的記憶全部完整,她記起自己的全名叫軒轅柔,她是狼族的公主,她的父親率領族人和妖族為爭奪妖界廣袤的地域而血戰著,她記起為了求和她肩負全族使命與崇戟求親,卻在和親前夜在妖界驛館中了埋伏,被崇戟廢了妖力,扔進了凡塵。


    但她大難不死還遇見了林墨陽,當真天可憐見!


    想起了曾經的一切,意味著她的責任迴來了,她不能在凡間多待,她應該盡快趕迴北荒,告知父帥一切。


    可是墨陽怎麽辦?無限愁思之下她決心等無雙降生之後再告訴林墨陽。


    暮春時節,天氣晴好,林墨陽出去打漁,她扶著腰在家中晾曬衣裳,燒了壺茶,又備好菜肴,她轉身進房中將幾件衣裳疊好放在櫃櫥中,衣中掉下一枚令牌,正是林墨陽從前當差的捕快令,指腹摩挲著那枚小木牌,心道其實林墨陽其實還是想和從前那樣當個捕快吧,如果不是遇見她,他都是個捕頭了,畢竟那男人是個正義感極強的人啊。


    想著想著唇邊不覺勾起一絲溫柔的笑,不料身後卻突然傳來個稚嫩的少年音:“我終於找到你了,原來你在這裏,公主殿下。”


    她轉過身去,隻見門口倚著個紫衣少年,容貌濃豔不遜女子,眉宇間卻是股叫人心悸的陰鷙與桀驁。


    少年的目光落在她稍顯得身量上,微微一亮,幾步上前,微微彎下腰將耳朵貼在她的小腹上:“你有小娃娃了?”


    那少年無端的親昵與靠近令她不可抑製地戰栗起來,將他推開,她下意識得護住小腹,警惕道:“你是誰?”


    少年勾起薄唇,眸中是一片勾魂攝魄的紫意:“公主,北荒時我們幾乎日日在一起,這麽快就將我忘了?”


    “你是紫兒?”她怔怔片刻才終於想起在北荒父帥曾從仙界帶迴一團神秘的紫光,某次她去王帳見父帥,那紫光便一直跟著她了。


    那紫光十分有靈性,會與她說話,會傾聽她的心事,她便為這紫光起了個名字叫紫兒,隻是偶然一日,那紫光消失無蹤,當時父帥知道這件事還歎了聲天意,不曾想,時隔三年多,他卻又出現在她身邊。


    少年笑道:“公主記起我了?”


    她慌道:“你怎麽會來此處?”


    少年悠然一笑,悠悠然在桌邊坐下,自顧自倒了杯清茶,慢條斯理地將茶飲下,再悠悠然道:“我來找公主你啊,你失蹤這麽久可知狼族與妖族發生了多麽驚天動地的大事?”


    “什麽大事?你快說!”她急地腹中都產生了墜痛。


    少年不動聲色地看了她一眼,豔麗而峻峭的長眉下,那雙眸探出的光冷了起來,他絲毫不憐惜她是個有身孕的人,吐出冰冷的字句:“你如今身負判族重罪,你父帥為族人所棄,戰場上又被崇戟偷襲重傷,活不長了。”


    字字如尖錐紮在她心上,腹中一陣絞痛,她捧著小腹死死抓著桌角蹲下,傷痛難抑:“父帥,父帥他當真......”


    少年伸出修長的指尖掠去她的淚,柔聲道:“你父帥臨死前還想見你一麵,殿下,隨我迴去吧。”


    “好,我們馬上走......”她吃力地站起身,待家中的一切映入眼簾,她才猛地想起林墨陽還沒有迴來,她怎能不與他見一麵就不辭而別呢?


    少年拽著她的手往外走,她抽開手驚惶道:“再......再等一會兒,墨陽他出去了,等他迴來,我和他一起......”


    少年冷笑道:“等他迴來?怎麽,你要帶他一起去北荒?他一個凡人可去不了。”


    “我知道,我隻是想和他說一聲,告個別。”


    她心頭縈繞著巨大的不安感,不願與少年爭辯,隻一心看著院門,期待林墨陽快些出現。


    不知是否是動了胎氣的緣故,她眼前一暈,腳下站不住往後仰去,少年攔腰撈住她的雙膝,將她抱了個滿懷,見她臉色蒼白,似乎心疼道:“你看看你這個樣子何苦呢,下次迴來時再跟他解釋也不遲啊。”


    她掙紮著想離開他的懷抱,奈何腹痛難忍:“你放我下來,我要等墨陽。”


    少年皺了皺眉,冷冷道:“你父帥馬上就要死了,你難道不要趕迴去見他最後一麵麽?”


    她心一痛,進退兩難!她隱隱有預感,倘若這次和墨陽分開,隻怕今生今世再難見到,可是她又怎能棄父帥於不顧?


    少年見她為難的模樣,勾起唇,勸慰道:“好了,不要想太多,我們走吧。”


    說是勸慰卻早已替她做了選擇,紫光一閃即逝,她閉上雙眼,隻覺清風冷肅,那承載了她三年幸福美好歲月的小院,她的家已離她而去,她和林墨陽,從此刻起,竟成了訣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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