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如果繼續濫殺無辜,我自然容不得你。”


    劍芒逐漸大盛,蘭握瑾的指尖在劍柄上卻微微顫抖著。


    項懷瑜似乎料到他會這麽說,並不覺得意外,隻是平靜道:“哥哥,你若真下得了手,那就殺了我吧。”


    劍在她的脖頸處卻沒有一寸的偏移。


    項懷瑜緩緩抬起自己的另一隻手,漆黑濕漉的袖管中那蒼白的手指正握著一支碧玉短笛,笛身三色遊離,置於唇邊,五指輕動一曲輕柔悅耳的笛聲傳出。


    那笛音柔綿無力,交織出絲絲動人的嫵媚,如此多情如此婉轉,然而蘭握瑾聽著神色間卻是一如既往的漠然與冷情,不為所動。


    他這副情狀看在項懷瑜眼中,竟令她心中翻騰起濃烈的苦楚,委屈與絕望抓心而起,眼角悄然迸出一點淚,笛音已陡然轉了調子。


    由遠及近處有金戈伐鼓之音傳來,恍若擎天力士在擂鼓呐喊,蕩撼心神,令人胸腔竟有鈍痛之感,須臾調子漸轉高昂尖利,如金珠砸盤,鏗鏘銳勁,又若利爪搔刮耳膜,痛之欲裂。


    蘭握瑾的手狠狠一顫,差點鬆了劍柄,項懷瑜竟趁勢以左手鋼爪攻擊他。


    一股勁風掃來,他和項懷瑜之間被一條藍綾隔開,項懷瑜被那勁風掀掉了笛子,整個人一踉蹌後退了幾步,那藍綾如一隻靈巧的手將笛子勾了去。


    溫畫將笛子收進手中,手中藍綾在空中“簌”地轉折,瞬間抖開,竟有遮住半邊天之勢,直直搗出一片藍光屏障,擋住項懷瑜的鋼爪攻勢。


    蘭握瑾此刻才清醒過來,捂著方才被笛音傷到的胸口,不可置信地看著項懷瑜,她剛才想殺了他!


    “這笛子是湛清的得意法寶,剛才那曲子有個名字叫《問檀郎》,專門給有情人之間相愛相殺的,”溫畫走到蘭握瑾身邊,若有深意地微笑:“你們兩個不是兄妹麽?”


    蘭握瑾目光一頓,神色更冷,仿佛被人言及隱晦之秘卻並沒有否認。


    項懷瑜見攻勢敗落,瞳色更深,左手絞住藍綾一角,旋身一繞,鋼爪大張,隻聽“呲啦”一聲,一段藍綾碎裂開來飄在地上。


    溫畫收勢,不料項懷瑜足尖點地朝白虎飛去,白虎躺在血泊裏正急促地喘息,重傷難動。


    眼見她將白虎捉走,但溫畫比她更快,藍綾出手迅速將白虎一裹送入法界,法界之下白虎重入狸貓身,南錚眼疾手快將旺財迅速抱走。


    項懷瑜眼見到手的獵物被人奪去,麵容扭曲不由怒吼出聲,眼睛發紅地朝溫畫撲來:“把獸靈給我!”


    溫畫側身一避,將短笛置於唇邊,隻聞得金刀碎玉的曲調,忽抑忽揚,頓挫無律,聲短而急促,雜亂而詭譎,細微處又有不容反抗的神力無孔不入,叫人頭皮發麻,難以忍耐,神智近乎破碎。


    天上的風雨似乎都怕了那笛音,悄歇。


    項懷瑜捂著頭痛苦地低嚎著,單薄的身子站不穩,膝蓋一軟,身子萎頓下去,蘭握瑾急速上前一把將她抱起,淋濕的一綹長發遮掩住他目中的焦慮與憂心。


    溫畫察看了旺財的傷勢,順便問道:“旺財,到底是怎麽迴事?”


    臥在南錚懷裏的旺財虛弱地睜著眼道:“她拿木天蓼引我,又突然發狂對我動手。”


    木天蓼再大的誘惑,旺財也不會就這般輕易被哄騙了來,溫畫見過項懷瑜對待旺財的模樣,輕柔哄騙還拿小魚幹討好,這樣的她不可能會用那般血腥的手法對付一隻貓兒。


    “她是何時發狂的?”


    “三個時辰前。”


    碧落三山,日月同升同落,朔望同現,每逢此日異象叢生,三個時辰之前恰逢朔望交替。


    溫畫暗道果然,又對蘭握瑾揚聲道:“衛黎君,項姑娘是被人下了易神咒控製了。”


    易神咒難下難解,中此咒者神魂分離,朔望之日,煞氣最盛,被攝的魂魄便會受此咒牽引,做出違反本意之事。


    蘭握瑾斬釘截鐵地反駁:“不可能!易神咒隸屬魂咒,陰狠毒辣,有違仙道,是我們蘭氏一族禁術之一,阿瑜她不會......”


    “我不是說項姑娘違反禁術,”溫畫打斷他道:“她應該是受了親近之人蠱惑。”


    溫畫審視著手中那支青碧鮮亮的笛子,玩味兒道:“易神咒最早由合墟洞府所創,所以方才我用這笛子一試,果然項姑娘受這笛音控製,看來施咒的人隻可能是......”


    不等她說完,蘭握瑾已冷冷接口:“湛清。”


    對,是湛清,現在她很懷疑湛清這廝當真如項懷瑜以為已經死了麽?


    “衛黎君,恕我冒昧問一句,湛清是你殺的麽?”


    沉默良久,蘭握瑾方道出三個字:“他不配。”


    ******


    迴到攬月東來,天已破曉。


    項懷瑜昏迷,旺財滿身是血眼睛都睜不開,蘭握瑾麵色陰沉不苟言笑。


    蕭清流知道有溫畫在不會出什麽大事,但眼見進來的人這副模樣還是稍稍吃了一驚,溫畫便將事情簡單解釋一番。


    禾岫和旺財都受了重傷,不過好在不傷及性命,蕭清流的治療術很及時,讓旺財連叫痛的機會都沒有,很快又活蹦亂跳了。


    項懷瑜卻有些嚴重,她沒有受傷可惜易神咒奪走了她大部分神智,她一時半會還醒不過來。


    蕭清流替她治療時,蘭握瑾守在她門外站了一夜。


    翌日,經過一夜的暴雨,碧落雨過天晴如被洗過一般,湛藍如玉,雲霞暈染。


    借著吃早飯的空檔兒,在蕭清流的幫助下,溫畫終於將蘭握瑾和項懷瑜之間龐大而複雜的關係捋了一遍。


    蘭握瑾與項懷瑜並非親兄妹,當年蘭氏夫婦在外遊曆時收養了一名孤女,帶迴天墉與兒子一道撫養長大。


    蘭氏夫婦本意是帶個小姑娘迴家給兒子作伴,因此並沒有刻意隱瞞她的身份,天墉人人都知道,族長夫婦帶迴來的小姑娘將來是要當蘭大公子的小媳婦兒的。


    誰料蘭握瑾一直當項懷瑜是妹妹,在三百年前項懷瑜的成年禮上,當著雙親與天墉長老會的麵嚴詞拒婚,項懷瑜一個小姑娘哪能受得了這些,當下便負氣出走,多年不曾迴天墉。


    從此二人越走越遠,直到湛清之死叫二人徹底走上決裂之路。


    ******


    蕭清流會攝魂術,小小易神咒對他來說算不了什麽。


    項懷瑜被蕭清流安置在走廊下安安靜靜賞花,滿湖的芙蕖已經開了,幽香陣陣清爽怡人,她是個極其溫婉的女子,靜下來的模樣叫人生憐。


    蘭握瑾站在走廊的另一端默默地看著她,仿佛不敢上前。


    蕭清流走到他旁邊道:“昨天我要替令妹解咒,你為何阻止我?”


    蘭握瑾深吸一口氣,走到項懷瑜身邊,將一件繡墨蘭花的披風披在她身上,才道:“此番出天墉,我是奉了天墉長老會之命,專門查探一樁連環命案,命案背後的種種線索都指向獵仙,我自然義不容辭。”


    “可是你卻查到命案和項姑娘有關是麽?”蕭清流狡猾地看出這年輕人的隱憂。


    蘭握瑾幾不可見地點點頭道:“半個月前長老會接到案宗,說是有十名仙者的屍體陸續被發現,仙靈已全部被人取走,屍身上留下數十道鋼爪傷痕,道道致命,手段殘忍,因為屍身散落在仙妖兩界的交界處,如今已震驚妖都,天帝與妖皇都十分重視。”


    “項姑娘的法器就是鋼爪吧。”


    “阿瑜從小不喜歡刀劍器械,覺得累贅,後來父親就幫她特製了一雙鋼爪,爪尖上各鑲有一顆玄火星石,獨一無二,我查過那些屍體,屍身上的傷口上都有玄火星石留下的燙傷。”


    “你覺得是她做的?”


    “昨天我問過阿瑜,她說那些命案與她無關,我信她。”


    蕭清流覺得有趣,哦了一聲才道:“她說你就信?你別忘了,或許她沒有本意去殺人,但她畢竟被人施了易神咒,做些違背本性之事也無可厚非。”


    蘭握瑾搖搖頭,手輕輕撫著項懷瑜柔軟的發絲。


    一隻蜻蜓悠悠地飛到項懷瑜麵前,她原本呆呆的,手竟緩緩伸起來讓那隻蜻蜓歇在她指尖上,她轉過頭,朝蘭握瑾甜甜一笑。


    蘭握瑾沉默了,他有多少年沒有見她笑了呢?


    是自從那年她成年禮上,他拒婚的那一刻開始吧。


    在知道真相之前,他要保護她。


    看著蕭清流,蘭握瑾鄭重道:“上仙,在我查清案子的真相之前,你不要解開阿瑜的易神咒,一旦咒語解開,以阿瑜的性格隻怕會以為自己當真做了那些事,自己去向長老會自首,天墉長老會鐵麵無私,恐怕會定成鐵案,到時候就沒有轉圜的餘地了。”


    蘭握瑾很清楚,那樁案子裏項懷瑜有著最大的嫌疑,而一旦項懷瑜清醒過來,她一定會以為自己做了那些事,從而去自首。


    但蘭握瑾更願意相信自己的直覺,他覺得有人在陷害項懷瑜。


    “其實就算你不說,我也解不了易神咒,”蕭清流攤攤手說出自己昨晚的發現:“畫兒告訴我易神咒由湛清所下,既然湛清已死,那易神咒無主要解自當十分容易,隻是我試過了,解不開。”


    他說出自己的猜想:“我猜隻可能是一個原因,那就是施術者根本沒有死,他的神力一直存在控製著項姑娘,除非他親自解咒,否則外人根本解不了。”


    蘭握瑾目光一凜,沉聲道:“上仙的意思是,湛清還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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