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風輕緩。


    溫畫稍稍理了理衣袖上的褶皺,並不置喙懷穆真人的怒氣,隻淡淡道:“真人,偷聽他人壁角可不是君子所為。”


    懷穆冷哼了一聲。


    溫畫笑了笑,客客氣氣地解釋道:“真人怕是誤會了,本君不過是與上君一見如故,多說了幾句話罷了,談何居心?被真人揣度至此,本君意外得很。”


    懷穆冷冷道:“什麽誤會!強詞奪理!飛塵滯阻上仙境多年,你如此激將,分明是不懷好意......”


    溫畫柳眉一橫,笑著打斷了他:“連三十三重天的謝天官都說了,華上君有上神之資,不日便可飛升,怎麽到了真人這裏,上君卻連區區上仙境都進不得,豈非怪哉?”


    懷穆臉色很難看,謝天官曾造訪星野宗也的確說過此話,華飛塵隻消靜心修煉,飛升上神指日可待,但那是在他真的能心無旁騖的前提下,如今華飛塵心魔日深,怎可同日而語!


    想到那日在華飛塵靜室看到的景象,懷穆看向溫畫的眼神愈加添了一絲恨意。


    “溫畫神君,”決心一下,懷穆手中已亮出一把金紋長劍,劍身在鞘中鏗鏘作響,顯然是臨戰時的蠢蠢欲動,他冷冷笑了聲:“當年戮海一戰,您的真元可曾恢複了?”


    溫畫蹙了蹙眉,她當年被窮奇與魔族重創,即便沉睡一千年真元也未曾完全修複,此事連蕭清流都不清楚,他是怎麽知道的?


    思及此,溫畫忽覺身後有一絲清幽氣息,她勾起自己的一綹長發放在指尖,問道:“真人莫非要乘人之危?”


    懷穆厲色一閃,就要動手,隻聽一個幽冷的聲音道:“師兄!不得對神君無禮!”


    懷穆忙止住動作,看著華飛塵從蕭蕭竹影中走出來,麵色深沉,近乎冷酷,不由心中一凜,將心頭的殺意按捺下來,走過去道:“師弟,我是為了你好。”


    華飛塵漠然的眼神刮過他的臉,轉向溫畫時已變得柔和,他道:“畫兒,師兄也是為我著想,所以才會對你無禮,請你莫要見怪。”


    溫畫看著他,搖了搖頭道:“本君從來大度,不喜歡計較這些。”


    這話聽來隱含了嬌嗔的味道,華飛塵聽了心頭一酥,愈加溫柔得替懷穆道歉。


    懷穆原本聽了“畫兒”那兩個字氣得下巴上的山羊須都抖了三抖,又聽到華飛塵的道歉,更是氣不打一處來,隻恨不得眼裏噴出一把火來將溫畫燒個幹淨。


    “看來星野宗並不歡迎我,我就不給上君添麻煩了,告辭。”溫畫眼簾微抬,水一般的眼神從華飛塵的臉上拂過去,才悠悠然地踱步遠去了。


    待溫畫走遠,懷穆才忍著怒意道:“師弟,你萬不可著了那溫畫的道,她是......”


    他話沒說完,卻被華飛塵陰鬱的目光看的一顫,華飛塵冷冷道:“師兄,入境一事是我自己的失誤,你怎麽可以責怪到神君身上?”


    懷穆被他氣得怒極,卻隻能苦口婆心地勸道:“師弟!你還執迷不悟麽?她明知你修煉入了僵局還如此教唆你,分明是存了惡意,你若執意要闖化臻境,恐怕是灰飛煙滅的下場!”


    “夠了!師兄,在你眼裏我就如此不堪麽?”華飛塵猛地轉身,雙眸赤紅瞪著他,渾身上下的戾氣似乎要從四肢百骸流竄出來,但又被他深深壓製住,此刻的他如同一頭暴怒的困獸,殺意快要崩潰而出。


    懷穆驚怔於華飛塵此刻的神情,他是想殺了他!


    懷穆心底湧起一股難言的恐慌,仿佛有什麽東西在脫離他的掌控。


    華飛塵冷靜下來,淡淡道:“師兄,我說最後一次,我要入化臻境是我自己的決定和溫畫神君無關,請你休要再對她無禮!”


    他神色漸緩,聲線清和,眼底燃燒起昂揚的鬥誌與火焰:“不過,我要成為上神的確是為了她,我要成為可與她並肩,與她共賞三十三重天美景之人!沒人可以阻止我!”


    懷穆聽得心驚膽戰,他如今已然確定,心魔在華飛塵的心底已經紮根了。


    心魔不除,華飛塵必毀!


    他沉沉道:“師弟,你就不怕道淵神君對你失望?”


    華飛塵一愣,隨後道:“道淵神君若知道這些定然不會阻止我。”說罷縱身駕雲而去。


    ******


    星野宗的風鈴穀雖美,溫畫卻不喜,駕雲循著氣息來到某座鬆濤陣陣的仙島上,鬆林旁有個小水潭,碧水潺潺,幾叢藍色嫩黃的小花在清風中搖曳,煞是可愛,潭中時不時有肥美的鱖魚蹦出來,濺起幾點水花。


    旺財豎著尾巴,戰戰兢兢地踩在一塊石頭上,試圖朝溪水底下的魚伸爪子,蕭清流不在旁邊。


    溫畫蹲在一邊,看著某條魚用尾巴甩了旺財一臉水,笑眯眯道:“旺財,我師父呢?”


    旺財被她冷不丁一嚇,差點掉水裏去,勉勉強強站住,瞪了她一眼,才氣哼哼道:“我怎麽知道那個龜孫子去哪兒,他又沒捆仙鏈拴著,想去哪兒去哪兒唄。”


    “嗯?怎麽說話的,太不文雅了。”溫畫歪著頭勾勾手指,旺財不由自主地飛了起來,然後被扔到了半空,又猛地朝潭水中心俯衝而下。


    清涼涼藍盈盈的水就在眼前,旺財痙攣地揮舞著四隻爪子,驚恐咆哮:“你個龜孫!敢這樣對老子,看老子不削了你......啊啊啊,我錯了,我錯了,放過我哪,姑奶奶誒!”


    就在旺財差點和水裏的魚共浴的瞬間,溫畫十分善良地勾勾手指將旺財拎了迴來,她柔聲問道:“再說一遍,師父他老人家去哪兒了?”


    “我說!”旺財可憐兮兮地耷著尾巴,抱爪瞅著溫畫道:“令師尊說要給你燉魚湯,但是缺了些調味的東西,出去找去了。”


    “哦?”溫畫知道蕭清流對飯食一向挑剔,也不多想,鬆了對旺財的禁製,自己懶懶靠在一棵老鬆下合眼休息。


    旺財心有餘悸地躲到一邊,炸了炸毛,瞪著溫畫恬靜無害的睡顏暗罵:“可怕的女人!”


    溫畫因為常年在戰場的緣故,向來淺眠,不多時她已感覺有人來到了她身邊,不過那人並沒有吵醒她,而是輕輕將她的身子靠在他的膝頭。


    鼻息間充滿那人身上的氣息,不同於華飛塵的幽冷,那人身上的味道就像吹過鬆林的風,清冽而幹淨,她很喜歡。


    那感覺很舒服,溫畫不想醒來,隻喃喃道:“師父,你迴來了?”


    蕭清流溫柔得看著她的睡顏,指尖帶著幾分眷戀將她頰邊的一縷發絲繞到耳後,聽見她囈語般的聲音才道:“嗯,我迴來了,你再睡一會兒。”


    溫畫點點頭,乖巧地伏在他膝邊,手不自覺將蕭清流的一隻手握住,孩子一般:“有些餓了,待會我想喝魚湯。”


    “好。”


    蕭清流小心翼翼地將她的手指攏住,不忍心吵醒她,當年在宴闕她真元受傷過重至今沒有複原,所以才會這般愛困,可是她常年的習慣令她無法安穩入睡,他明白,她的睡眠太珍貴。


    蕭清流將神力散出去,在周圍十丈之內都布下厚實的仙障,以保證無人打擾,就連水裏的魚兒仿佛也進入了夢鄉,不再蹦蹦跳跳,旺財打了個嗬欠,眼皮直耷拉下來,嘴裏還嚷嚷著:“老子不想睡覺,你幹嘛讓老子也睡......”


    “噓”地一聲,蕭清流將食指豎在唇邊示意它不要出聲,旺財看了眼趴在他懷中的溫畫,見她眉頭微微蹙起,於是閉了嘴,哼哼著撇過頭蜷著身子睡了。


    一時好夢。


    ******


    懷穆來到思過峰,卻隱約覺得這裏有一股別樣的氣息,有別人來過這裏!


    可是這氣息很陌生,不是華飛塵,不是溫畫,也不是他自己。


    思過峰主崖上,溥靈跪在崖頂上,突然見到師叔嚴肅甚至冷厲地看著自己,茫然地抬起頭。


    “溥靈,你為什麽要告訴你師父,取靈一事是我的命令?”懷穆道。


    溥靈露出一絲疑惑的神情:“我,我沒說過啊......師叔,我,我為什麽會被關在這裏?”


    懷穆氣不打一處來,正要開口斥責,忽聽對麵山崖上的蘇承羨道:“師叔,師妹好像不對勁。”


    懷穆真人心頭巨震,猛然醒悟,有人對溥靈用了攝魂術!被人攝魂兩次以上若不及時收術就會有性命之憂,那人來思過峰顯然是留了溥靈一條命。


    攝魂術是一門介於仙道魔道之間的術法,沒什麽大用處卻是術法中極為刁鑽的一門,習此術者首先需得摒除自身全部殺心邪念方能大成,仙道中人大多清心寡欲,然,並不是沒有*,若有一點雜念便會入魔道,仙道修為一朝盡毀。


    是以習此術者要麽極善,要麽極惡,但不論那人是誰,對星野宗都是來者不善!


    “承羨,方才什麽人來過這裏?”


    蘇承羨訥訥道:“師父、溫畫神君都來過,後來還有一名弟子上來給我們送了飯食。”說到這裏自己都覺出古怪來。


    懷穆眉心一跳,思過峰是什麽地方,這裏仙障法界戾氣縱橫,哪裏是什麽弟子能隨隨便便上的?就連他來這裏都要存十二分的小心!


    此人不僅會攝魂術,在思過峰如入無人之境,修為深不可測!


    懷穆沉著臉道:“承羨,你們去東海的路上有沒有碰上什麽奇怪的事?”


    “......我們遇見了一個人——蕭清流。”蘇承羨忽覺一切事情都是從蕭清流出現開始的,他肯定那日在惜花樓發生的事絕對和蕭清流逃不了關係,於是將在東海偶遇蕭清流的事說了一遍。


    聽到蕭清流這個名字,懷穆腦海中現出一個青年的身影,那青年總是帶著一副和善的笑容,端著一副閑人的態度,和溫畫形影不離。


    聽弟子說,蕭清流不過普通仙士,修為不低也不高,平凡地不能再平凡,所以他不曾放在心上。


    可是蕭清流能那麽巧地出現在東海,又能死而複生,甚至引溫畫去了惜花樓,這一切表明此人不可能隻是區區一介無名仙士!


    蕭清流,你是誰?你對星野宗究竟有什麽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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