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她遊人間竟然也能被師父撿了個正著,溫畫有些頭疼。


    不過好在她是個懶人性子,除了戰事上比較勤勉之外,她素來都比較隨遇而安,她一向獨來獨往慣了,可唯獨麵對蕭清流,她並不排斥,雖然她這個師父偶爾會說些令她莫名的話。


    蕭清流於是厚臉皮地在小徒弟身邊晃悠著了。


    自打那白虎在晏城被降服之後,便整天滿嘴大爺龜孫地咒罵,溫畫近來愛困,每每快睡著了都被那白虎吵醒,冷不丁抬起瞌睡朦朧的眼打精神。


    蕭清流瞧著心疼,見湖邊有隻三色兒的花狸貓伸著爪子撈魚吃,便把這白虎鎖進了那隻三色花狸貓體內。


    蕭清流抱著那貓兒,捏著它軟軟的耳朵尖兒來了幾分興致:“畫兒,這貓兒是我們倆重逢的見證,該取個名好生紀念紀念。”


    溫畫點點頭,似乎也來了興致,撓了撓貓下巴,想了想道:“叫旺財吧,我看凡塵的百姓家中養隻貓兒狗兒都是這麽叫,聽起來也比較神氣。”


    蕭清流覺得英雄所見略同。


    旺財渾身的毛一炸,咆哮著抗議:“喵!”


    ******


    人間青螺坊市,被蕭清流拉著逛了半天,溫畫早困得眼皮打結,蕭清流笑著要帶她去醒神。


    這是一座茶樓,一樓賓客滿堂,熱鬧十足,那些凡人百姓,得空嗑個瓜子兒,燙壺苦茶,過個閑暇午後。


    底樓有個小二殷勤地上前,甩了甩布巾招唿:“兩位客官,來壺龍井還是雪芽?”


    蕭清流將扇柄敲敲他的腦門道:“平湖樓起,霧靄天市。”


    小二目光一散,端著熱情的微笑道:“蜃樓待客,二位隨我來。”


    蕭清流牽著溫畫的手,跟著那小二的腳步往樓上走去。


    茶樓二間也是個茶座,不過別有洞天,如絲光緞造,幻境披靡,與一樓凡塵如隔二重天。


    “此樓名為惜花樓,是當年蜃族族人棄下的一座蜃樓,不過現今又光鮮熱鬧起來。”


    蕭清流遞上兩枚玉牌給惜花樓的迎客散仙,轉頭對溫畫解釋道。


    蜃族擅造幻境,海市蜃樓便是他們的傑作。


    這惜花樓就與凡塵重疊,一樓是凡間茶舍,二樓卻是碧落仙境,可謂假亦真來真亦假。


    這惜花樓中都是騎鶴來往的仙者,其中不乏一些仙界名士。


    “師父帶我來此處作甚?”溫畫不解。


    蕭清流磨了磨扇柄,眼底蘊著一絲肅然:“畫兒,你麾下是否有位名叫烈風的大將。”


    溫畫笑了笑,目光放地悠遠:“是有這麽一位,可惜一千多年前戮海一戰,烈風戰死,還是我親手葬的他。”


    溫畫轉過臉來奇怪道:“師父怎麽突然問起烈風?”


    “烈風將軍為人英烈,我十分敬歎,可惜他如今的靈骨未必如你所想,安安穩穩躺在東海之濱。”


    溫畫沒做聲,盈如蝶翼的睫毛微微一動,惺忪的眼抹上了一層冷冽。


    蕭清流遞過去的玉牌,是惜花樓為尊客量身定製,迎客散仙帶著兩人去了惜花樓的內閣,這裏幻中幻,境中境,一般仙術神力透不進來,專門給那些需隱秘身份的客人準備。


    內閣上有座靈石堆砌的玉壁,直矗雲霄,玉壁上每一塊靈石裏都有七彩靈光溢出,溫畫認出那些都是尚未孵化的仙靈,隻是它們不在天池待養,怎會出現這座小樓裏?


    且這些仙靈大多是剛得道飛升的或剛悟道的,初初踏入仙界便被人取了靈根鎖於高牆之內,真是可歎。


    借靈修靈乃碧落禁術,仙道中人對此十分不恥,溫畫沒想到千年而已,仙界的風氣便這般萎靡。


    兩人的到來引起了在座所有人的注意,臨窗的一桌上坐著一男一女兩名仙士,那少女仙士看到蕭清流進來時,大驚失色,慌亂之下抓住蘇承羨的手臂道:“師兄......那個人,那個人不是那天在東海......”


    蘇承羨盯著蕭清流看了眼,狀若無意地低下頭,安撫地拍拍溥靈的手道:“師妹,冷靜點,不要自亂陣腳。”


    蘇承羨嘴上這麽說,自己也有些慌,蕭清流“死而複生”,顯然是他低估了對方的修為。他有直覺,他惹了一個不該惹的人,思及此,蘇承羨的手不自覺握緊了桌邊的長劍。


    蕭清流麵帶微笑將茶座巡視一番,與溫畫道:“畫兒,這裏人都坐滿了,要不我們跟那一桌的客人商量商量,一塊兒擠擠如何?”


    溫畫從善如流,抱著旺財悠悠點點頭。


    蕭清流走過去對溥靈綻開笑臉,和善道:“茶樓已坐滿了,兩位仙僚可介意與我們拚桌?”


    溥靈驚恐地瞪著蕭清流俊美無雙的臉,下意識就搖頭道:“不......”


    但蘇承羨悄悄按住她的手,抬眼對蕭清流道:“二位請坐。”


    目光又移到蕭清流身邊的少女身上,那少女抱了一隻貓兒,神色慵懶,隻一身月白色廣袖長裙,墨染的青絲用一根碧玉簪子鬆鬆挽著,此時仿佛沒睡醒的樣子,睜著惺忪的眼打量著周遭。


    他探測了一下那少女的修為,十分低弱還不如溥靈,稍稍放鬆心中冷笑一聲,既然這蕭清流裝作一副不認識他倆的樣子,那他又何必挑破呢?他倒要看看蕭清流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


    桌上有一壺白瓷清茶沒人動過,蕭清流給溫畫倒了一杯茶水道:“這惜花樓裏什麽都好,唯獨這茶水太過寒磣,畫兒,你將就著潤潤舌。”


    溥靈聽到畫兒兩個字,身子猛地一震顫抖著看著溫畫,蘇承羨警告地捏了她一下,向她搖了搖頭。


    不會這麽巧的,碧落皆知溫畫神君為修複真元尚未蘇醒,眼前這少女修為淺顯根本不可能是她。


    溫畫端起茶杯微微呷了一口,沒注意眼前這二人不對勁的神色,隻將目光停留在那麵雲霄玉壁上。


    那金芒奪目的仙靈果真是烈風!


    溫畫垂下眼睫,尚且記得大戰前夕,她與烈風在東海之濱喝酒,那夜星河萬裏,烈風晃著酒壇子,爽朗笑道:“神君,明日一戰怕是要拚死一搏了,若烈風不幸戰死,還請神君將我的靈骨葬於東海。”


    沙場上不懼生死成敗,溫畫不見傷感,隻是笑笑著問他:“為何要葬在海底,那裏可不見天日。”


    “因為,”烈風為人一向粗獷,此刻竟微微低下了頭,唇邊噙了絲溫柔的笑意:“那裏是我的歸宿。”


    溫畫知道烈風曾有個心愛的女子,為海神之女,那海女為萬民祈福,自願化身入水,聽說她的靈魂棲息的地方就在東海這片海域。


    翌日,他們與魔族決戰,對方竟派出了萬年不見的兇獸窮奇,與窮奇血戰的最後一瞬,烈風為被窮奇的犄角穿膛而過,真元盡碎,而她則用斬雲一劍斬下了窮奇的頭。


    她帶著烈風的屍身靈骨,依照他的遺願將他葬於東海海底,希望他與那海女的靈魂相依。


    可如今呢?


    一千年之後,他的靈骨卻在這惜花樓中被記價競買,烈風何其淒慘,又該何其不甘!


    取骨之人罪該萬死!


    溫畫清眸瀲灩,神態自若,纖長的手慢調斯理地撫摸著旺財的毛,旺財卻猛地哆嗦了一下,“喵”地一聲尖叫了出來。


    旁邊端著茶杯故作鎮定喝茶的溥靈,被這一聲貓叫驚地杯子摔在了地上,裂成了幾片。


    蕭清流感覺出溫畫周身流溢出來的那股肅殺之氣,輕輕抬手將她的手握住,微微收緊。


    溫畫抬起臉與他對視,蕭清流朝她微微一笑,直到她眸中的煞氣褪卻,逐漸被漫不經心取代,才點了點頭。


    一名穿綠紋仙袍的散仙走來,手裏拿著一支筆,一張碧玉圭走來,客氣道:“二位仙僚,是獻靈還是鍛靈?”


    蕭清流作無知狀道:“獻靈如何,鍛靈又如何?”


    來惜花樓的不可能不知道這兩件生意上的話,但這青年雖然一副親善的模樣,修為卻極深沉,那散仙不敢怠慢道:


    “獻靈便是尊客得仙靈至寶,入惜花樓記價,待與其他尊客的靈寶交換,鍛靈便是散仙之位或修為至十一重天之下的仙士,入惜花樓登載名冊,由惜花樓量身鍛造仙靈,至高可入得第十二重天。”


    溫畫喝了口茶,在一旁淡淡地聽著,修長瑩白的指尖輕輕摩挲著杯身。


    蕭清流對那散仙道:“我們是來獻靈的。”


    綠紋散仙用筆在碧玉圭上記了幾筆,道:“那就請尊客展示一下貴寶物的靈氣了。”


    蕭清流在溫畫耳畔道:“借貓一用。”說著順手拎著旺財的脖子扔在了地上。


    旺財受驚一撲騰,摔著了腦袋,震得站都站不穩。


    蕭清流手裏攢了個法界,旺財在法界中長高伸直變作個長了貓耳的清秀少年,那少年嗤嗤地朝蕭清流張牙舞爪,周身靈氣亂竄,額間隱隱有三道神氣環繞。


    刹那間,三樓的客人都被吸引了過來,隨身的仙家兵器蠢蠢欲動。


    蘇承羨、溥靈臉上出現一絲驚訝與豔羨。


    綠紋散仙瞪大了眼:“這、這是......”


    蕭清流幫他說:“極品獸靈,最近度化為仙,怎麽樣?開個價吧。”


    極品獸靈,仙靈之中極其罕見,獸若能化為人形需有五千年修行,此為一珍;此獸由人形化為仙,需再五千年修為,期間煉化出的真元,極其堅韌輕易不可毀之,此為二珍;此獸萬年難遇,珍稀異常,此為三珍。


    三珍奇寶現世,怕是上神也要來搶上一搶。


    綠紋散仙結結巴巴道:“小仙做不了主,需要請閣主來。”


    蕭清流揮了手讓那散仙去稟報上頭了。


    其實旺財本身雖是隻虎精,並不是什麽極品獸靈,頂多有個兩千年修為,眼下的模樣不過是蕭清流用自己的神力做的假殼子,一般來說連散仙都騙不了,不過妙在白虎鎖在一隻凡貓體內,這是渾然天成的障眼法。


    溫畫猜想,當初蕭清流在晏城將這虎精鎖進貓身內,是故意的。


    隻聽蕭清流問蘇承羨道:“這位仙僚,你是來獻靈還是鍛靈的?”


    蘇承羨瞥了他一眼淡淡道:“與你何幹。”


    他和師妹那日在東海取了烈風仙靈之後,便隱瞞身份來到惜花樓鍛靈,以便他日師父之用,不過這無需告訴蕭清流。


    蕭清流將扇子一合,拎起茶壺給他的茶杯斟滿茶水,殷勤道:“出門在外就是朋友,仙僚作甚這般冷淡呢?”


    蘇承羨冷冷道:“你我心知肚明。”


    蕭清流眼珠子一轉,嬉笑道:“心知肚明什麽,我又沒搶你家小媳婦兒?”說著向旁邊的溥靈眨眨眼。


    蘇承羨瞪著他,白淨的臉皮上出了一絲羞惱的紅暈,蕭清流的聲音很大,旁邊的幾桌仙士紛紛將興致盎然的眼神投了過來,指指點點,溥靈在一邊如坐針氈。


    溫畫輕咳了一聲。


    蕭清流轉過臉湊過去道:“畫兒生氣啦,你放心,我的小媳婦隻有你哦。”


    溫畫抬眼甩了個眼刀子過去,蕭清流識相地閉了嘴。


    方才的綠紋散仙領著一名階品較高的仙士過來了,那仙士稍稍打量了二人,目光落在旺財身上,閃爍著激動的光芒,對蕭清流道:“小仙是惜花樓閣主,二位當真要將此獸靈入樓名冊麽?”


    “正是。”


    “恕小仙直言,二位既然有了這獸靈極品,惜花樓中隻怕沒有可與之堪比的仙靈了,尊客當真是來獻靈的?”


    蕭清流看了眼溫畫,又看了眼蘇承羨師兄妹二人,才對那閣主笑道:“這獸靈於我沒什麽用處,我想換你們惜花弦月壁上,丁酉位的仙靈。”


    蘇承羨、溥靈的臉色遽變,那閣主為難道:“不巧,丁酉位的是烈風將軍的仙靈,是其他尊客存放在這鍛靈的,不賣。”


    綠紋小仙上前指著蘇承羨道:“就是這位尊客存放在此的,他們二位今日是來取靈的。”


    一直神遊的溫畫聞言,突然放下茶杯,一手支頤,疏懶得看著蘇承羨道:“烈風的仙靈你們怎麽拿到的?”


    溫畫雖然語聲溫和,眉目間卻透著冷意,氣勢迫人,溥靈不喜歡這個明明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少女,卻用長輩的口氣對師兄說話,當下傲慢道:“我們怎麽拿到的憑什麽告訴你?”


    溫畫挑了眉看著她,不說話。


    蕭清流搖著扇子,客氣開口,聲音帶著一絲詭譎的蠱惑:“小姑娘,說一說又不會怎麽樣是不?”


    溥靈對上蕭清流的雙眸,也不知怎麽了,隻覺得腦海中仿佛有冰水潰堤,透骨涼意衝刷全身,她一片茫然,忽的站起身,聲音清脆響亮:“我師父是碧落上君——星野宗宗主華飛塵,這仙靈是我親自從東海海底拿來獻給他的。”


    此言一出,四座皆驚。


    星野宗位於十重天,門裏所有的弟子都是仙士階品,宗主華飛塵是十一重天以下唯一的一位上君,在座的仙者都知道華飛塵若再得了烈風將軍的仙靈,怕是不日便要飛升上仙了,地位不可謂不尊崇。


    隻是品性高潔如華飛塵竟也會做出借靈修靈這等宵小之事,實在令人匪夷所思。


    溫畫悠悠笑了,原來是華飛塵,真是冤家路窄啊。


    蘇承羨更是一驚,他和師妹奉師叔密令取靈,此事不宜張揚,怎麽師妹突然這麽大聲嚷嚷起來?


    他心思急轉直下,正苦思對策,卻聽溫畫柔柔的聲音道:“烈風將軍為英烈之士,戰場上的忠勇之魂,星野宗算什麽東西,他的仙靈你也敢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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