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商王府多了兩位貴客。


    不出所料,當趙耿將他們的一番盤算盡數說出,並且誠心誠意表示願意依附商王時,宋楚吟卻沒有即刻答應。


    他坐在上座,兩道龍眉垂臥在黑黢黢的眼眸之上,似乎是懶得聽眼前的兩位繼續嘮叨。他一直沒有開口,臉上也沒有任何讚同或者反對的暗示。


    趙耿卻胸有成竹,他將一番話說完,也不著急,坐在座上慢悠悠喝起茶來。


    “看來,趙大人已料定了本王將要六親不認,親手罷黜自己的親生母親?”宋楚吟道。


    “不敢。”趙耿擱下了茶杯,“隻是皇後如此行事,違背天理倫常。陛下抱恙,天下盡知,即便娘娘瞞得過一時,也瞞不了一世啊!且不說這胎——”


    宋楚吟抬手打斷了他,“趙大人也說了,此事乃是天理倫常。所以,本王說不得,唯有天能說得。你且迴去想想。”


    於忠尚不明所以,趙耿已起身行禮告辭:“謝殿下。”


    兩人出得門外,於忠撓頭問道:“耿兄,商王究竟是啥意思啊?你兩個倒好,在那打啞謎,就留我一個幹著急。”


    趙耿嗬嗬笑道:“你想想,他說的天,指的是哪個?”


    “天……天子?”於忠想了想,搖頭,翻著白眼往天上一望,凝滯了半晌,突然一拍腦門道:“對,對啊!這個商王,夠陰狠!”


    “你總算開竅了!”趙耿再次開懷大笑。


    “天”是什麽?什麽又是“天”?不是天子,而是天意,而能決定天意的唯有一人:神人。


    宋楚吟雖然明麵上決不能背棄皇後,但他卻已經在暗中提點了趙耿此事的玄機。


    趙耿是個聰明人,又是禮部高官,自然很快就意會了宋楚吟的暗示。既然神人暢失蹤,神人並沒有出現,那麽這一個神人,就可以是任何人。


    於是,這幾日,他們的目標就是去物色一個人才,讓假扶麟變成真扶麟,以授天意。


    二人離開商王府後,宋楚吟對侍立一側的獨幽道:“你說,把哪個人送給他倆才最合適呢?”


    獨幽立刻會意,“殿下是說……那個人?”


    宋楚吟笑著點了點頭,“若不是那個人,母後又如何寬心呢?”


    獨幽聽罷,作禮退下。


    ***


    此後,每日下朝,趙耿和於忠就換上便服於市集民坊四下打探尋覓,希望能從人才濟濟的都城找到“神人”的影子。


    他們問津之地一是天一戲院,二是好問茶館,都是京翼情報發達、魚龍混雜之要處。


    在這兩個地方,有一出最新上演的好戲《遇神人》和說書先生最新編的故事《神人遇》,說得是同一個奇人的事跡。情節自是曲折離奇,但其中的主角所為卻與他們要找的“神人”十分相符。


    這一位主角神仙,平素喜愛雲遊四海,宣揚琴道,深諳民間疾苦,因此以琴樂在民間散布了許多神跡,吸引了無數追慕其後的信徒。


    嘈雜的茶樓內,於忠正倚著窗欄興致勃勃地聽著說書先生的段子。


    隻見先生拍案仰頭,晃著腦袋高扯嗓門,“且說這扶麟仙尊煉製的金丹能起死人、肉白骨不說,他的琴技更是了得!那一日,他路過鼎豐街外鍾鼓樓下,見一沒有腿的老漢渾身生瘡,雙手抱胸,拚命磕頭,念叨著‘扶麟仙尊有靈’……”


    正說至緊要處,於忠被趙耿一拽,他剛剛吹胡子瞪眼不耐煩,一撇頭卻依著趙耿的眼神向窗外看了下去,禁不住揉了揉眼睛。


    好問茶樓一麵鄰著繁華氣派的紫霄大街,而另一麵則靠著湮巷,從巷口到巷尾皆是壽材店。所以,人們都說,好問茶館說書人,一邊說給活人聽,一邊說給死人聽。


    此時,茶樓窗外的壽材鋪門口,就有一個雙腿殘疾,渾身襤褸,皮膚潰爛的中年人躺在一口劣質的敞開著的棺材裏,臉朝著天,雙手交叉抱在胸口,口中不停念叨:“扶麟仙尊、扶麟仙尊……”


    “嗐,都三天了,怎麽還沒死?”立在棺材旁的一夥計道。


    “嗬,你沒看見他正在等神仙來救命嗎?哪裏這麽容易死?”另一夥計迴答。


    “也就是咱們這老板好心,給他棺材送終,還給他這麽好個地方免費聽書,連生意都甭要做咧!”前一個夥計啐了一口,“咋麽還不死!”


    他剛罵完,突然感受到有一陣風吹過,風中夾帶著縹緲的琴音和一股奇異的香氣,一時昏昏然在原地晃了兩晃。而他的同伴,早就愣怔在了原地一動也不動。


    茶樓裏,說書先生早就不在位置上了,他擠到了窗口,和一眾圍觀群眾一起朝著窗外伸長了脖子,目不轉睛地看著這一條他從未欣賞過的死人巷,手裏的醒木在他目瞪口呆的同時已經掉進了敞開的棺材裏。


    棺材裏,承接住醒木的那個就快要死的人愣愣地望著天上連成一道長城的人頭,不知發生了何事。


    平日無人問津的湮巷狹窄而淒涼,店鋪裏的各種物件從裏堆到了外。門口淩亂擺著紙人紙馬紙錢,風一吹,白色的紙幣到處飛灑,豎立的旗幡飄蕩搖晃,掛銅鈴者發出叮鈴哐啷的亂響。


    就在這一片到處舉喪的素麻白中,一個身穿白衣白袍的男子從巷口徐徐而來,他披著一件金絲繡紋的鬥篷,兜帽蓋住了半張臉。


    其身後,尾隨著十幾個一樣穿著白衣的人,雙手抱在胸口,十分虔誠的模樣。


    那男子一直往前,直至那口敞開的棺材,在眾目睽睽之下,他席地坐了下來,喚出寶琴。眾信徒團團將他圍了起來,手拉手作圈,一一跪倒,匍匐在地麵上。


    琴音,從那男子的頭頂化作了一縷白煙,飄進了棺材。


    突然,一道耀眼的金光彌漫,少頃消逝之後,棺中的男子模樣大變。他依舊穿著那身襤褸的衣裳,但皮膚的瘡口完全沒有了,臉上、身上光潔如新。


    更驚人的是,他早已萎縮的腿也完全康健了。


    眾人早已經看呆了,棺材裏的人也驚奇地發現了自己的變化,胡亂摸了一通之後,從裏麵爬了出來,朝著那白衣男子大喊:“扶麟仙尊,扶麟仙尊!”


    那白衣男子早已背身離去。他隻是走著,但無論身後的那個人如何追逐,都始終離他很遠很遠,好似身前的人不過是一個幻影。


    趙耿始終留有三分警惕,眼看那人離開,重重地在於忠胳膊上拍打了一下,“快跟上!”說罷,拖著他出了好問茶館。


    轟轟轟——!!


    接連幾團像素火焰爆發,將幾隻“神秘”的身形徹底淹沒,在火光中分解為漫天的像素,消散無蹤。


    林七夜用精神力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對於衛冬的戒備放鬆了些許,他的精神力掃過前方,確認了幾隻從牆體中破出的“神秘”的位置後,迅速的選擇最優的突破路徑,繞開了它們的圍剿。


    “你真的不知道別的什麽線索了?”林七夜皺眉看向衛冬,“這些東西的數量太多了,如果再找不到出口,我們遲早會被耗死在這裏。”


    “這我真不知道……”衛冬苦笑著說道,“我隻知道這神社就是一處供奉妖魔的地方,那些石像都是日本本土的‘神秘’,不過我一開始以為這些隻是單純的石像而已,真的沒想到它們居然還能複蘇。”


    日本本土的“神秘”?


    林七夜若有所思。


    衛冬在進行日本“人圈”毀滅計劃之前,專門有研究過這方麵的內容,所以能認出這些是日本本土“神秘”,而林七夜在集訓營可沒有學的這麽細致,自然也就不會注意到這些細節。


    但當他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腦中靈光一閃,像是想到了什麽。


    “你知道絡新婦嗎?”林七夜問道。


    “知道啊,也是日本妖魔傳說中的一種。”


    林七夜的雙眸頓時亮了起來。


    “你想到了什麽?”雨宮晴輝疑惑問道。


    “那句預言,‘絡新婦的石像底端,藏著離開死境的鑰匙’。”林七夜認真的說道,“這個地方沒有出口,後方還有大量的本土‘神秘’追殺,完全可以算的上是‘死境’,而這裏又有諸多石像複蘇……


    ‘絡新婦’,‘石像’,‘死境’三個要素都齊了,如果那句預言是指向這個情況的話,離開這裏的方法或許就藏在絡新婦的石像底端。”


    “前提是這個預言的結果是正確的。”雨宮晴輝提醒道。


    “我們沒有別的選擇。”


    雨宮晴輝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後,他點了點頭,“那就賭一把。”


    “把絡新婦的樣貌特征告訴我,我試著找一下它。”林七夜一邊飛奔,一邊閉上了雙眼。


    在雨宮晴輝和衛冬的描述下,林七夜很快就找到了絡新婦石像的位置,那是一個半身蜘蛛,半身妖嬈女人的存在,此刻正要從牆壁中破出,身上到處都是密集的蛛網,一雙血紅色的眼眸正瞪大了在環顧著四周。


    隻是,她的位置與林七夜等人的逃離方向正好相反,也就是說林七夜想去到那裏,就必須迴頭殺穿那十幾隻正在窮追不舍的日本妖魔。


    當然,林七夜也可以直接【夜色閃爍】過去,但雨宮晴輝和衛冬不行。


    “在反方向。”林七夜深吸一口氣,“我們必須要闖過去。”


    雨宮晴輝將手放在了刀柄上,眸中閃過鄭重之色,雖然他無法使用禍津刀,但自身的刀術功底還在,不至於毫無戰鬥之力。


    而衛冬則從包中又掏出了一枚彈夾,塞進了手槍之中,同時左手握著一枚像素風的手雷,用牙咬下了保險,將銀環吐出,說道:


    “你開路,我們掩護你。”


    林七夜點了點頭,“好。”


    話音落下,三人同時停下腳步,迴頭麵對那十數隻咆哮衝來的日本妖魔,雙腳猛踏地麵,身形如箭般衝刺而出!


    林七夜將右手的直刀甩出,斬向為首的那隻妖魔,同時伸手在空中一招,一座龐大的召喚法陣再度張開。


    一抹白光閃過之後,一隻滿身繃帶的幼小身影落到了林七夜的肩膀上,抱住了他的脖子,微微歪頭。


    “木木,幹活了。”


    “嘿咻——!!”


    哢嚓嚓!!


    木木背後的繃帶飛快的鬆開,一枚枚鋥亮的掛載式導彈懸在它的身後,刺目的火光自導彈的尾端噴湧而出,唿嘯著飛向身後廊道中蜂擁而來的十數隻妖魔。


    “臥槽!”


    衛冬看到這一幕,瞪大了眼睛,脫口而出就是一句國粹,然後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轟——!!!


    三枚掛載式導彈在狹窄的空間內同時爆炸,巨大的衝擊力直接將周圍密密麻麻的房間撕成碎片,洶湧的火焰如浪潮般瞬間淹沒了那十幾隻妖魔的身影。


    與此同時,木木自林七夜的脖子一躍而下,身形急速膨脹成一座巨大的鋼鐵堡壘,橫在了三人之前,將熾熱的火浪隔絕在外。


    雨宮晴輝是親眼看過林七夜動用導彈的,但眼前的這一幕對衛冬來說,屬實有些超出理解範圍了……


    抬手就發射空對地掛載導彈?這生猛程度已經堪比會長了啊!


    待到火焰基本散去,鋼鐵堡壘如氣球般縮小,又變成了一個掛件般的木乃伊背在林七夜的身後,三道身影急速的穿行於火浪之間。


    幾道寒芒自火海中閃爍而出!


    即便木木的火力已經拉滿,但依然有幾隻妖魔自爆炸中存活,這些妖魔的故事傳播越是廣泛,力量便越強,此刻能夠從火光中衝出的妖魔,都不是像林七夜之前輕鬆秒掉的那些雜魚。


    一個手中提著青燈的幻影迎麵撞上林七夜,燈盞間的青光大作,這一刻林七夜周身突然彌漫出無盡的死氣,像是擁有生命般,瘋狂的鑽向林七夜的七竅。


    林七夜眉頭一皺,正欲有所動作,一聲槍鳴便從他的身邊響起。


    一枚像素子彈精準的擊中了幻影手中的青燈,將其直接化作漫天像素分解開來,環繞在林七夜周圍的死氣也隨之消散,林七夜轉頭看了一眼,衛冬正握著手槍,對著林七夜微微一笑。


    鏘——!


    刹那間,一抹刀芒自雨宮晴輝的腰間閃出,在火浪中劃過一道圓弧,斬下了那失去了青燈的幻影頭顱。


    緊接著,又是幾隻妖魔從不同方向的火焰中閃出,咆哮著衝向跑在最前麵的林七夜。


    “比人多……”


    林七夜喃喃自語,他伸出手,在空氣中一按,九道絢麗的魔法陣光輝在他的身前閃爍,一道道穿著深青色護工服的身影自魔法陣中閃出,向著那些妖魔攔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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