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這一迴,霞尊也並非是自願失蹤,而是被扶麟給挾持了。此時,二人正在斜陽郡戛玉坊喝花酒,當然,地點是公孫長琴選的。


    沒有人會想到,就在這花柳深巷,青樓瓦肆內,兩位煙火神仙正相互勾肩搭背著互訴兄弟情。公孫長琴一手從背後擼著扶麟仙尊的金色長發,笑眯眯問道:“勾陳可好?”


    勾陳是一頭麒麟,白身金毛,是扶麟的愛寵,論起年紀,比長琴仙倌還要大一些。隻是扶麟喜歡它的小樣,所以便將它的歪在形態幻在了年幼時。


    後來二位結交便一起豢養,盡管勾陳十分不喜公孫長琴把它當做貓兒狗兒對待,但是無法,隻能為了主人忍著,時日久了,倒也習慣了這般待遇,自此,見了長琴仙倌就撲他臉上一陣亂舔,以作迴報。


    扶麟讓了讓身子,甩開了公孫長琴的手,從懷中掏出一個小袋子,一邊道:“怎麽,長琴仙倌想它了?”


    “自然。”公孫長琴答著,湊過臉去看那隻被仙氣縈繞的袋子,“這是什麽?”


    “你吃。”扶麟淡淡說了兩個字。


    公孫長琴拽過袋子,開了口,聞見熟悉的香味,眉頭立即緊蹙起來,整張臉也垮了,敲敲桌子道:“什麽?這個……不是勾陳的狗糧,啊——仙糧嘛?”


    “你吃它吃的,不容易被上麵發現。”


    扶麟側了身子,也把手支著頭,直勾勾看著眼前的知己道:“公孫長琴,你可算過,為了那個女子,你究竟使用了多少仙術?受了多少傷?打琴鞭的那十二下,若不是本上神手下留情,你早就沒魂了!若不是我製止你,你為了救她,真不要命了?”


    “咳咳……”公孫長琴嗽了兩聲,用手指蹭了蹭鼻子道:“本來就欠她一命不是……”


    扶麟歎了一口長氣,“你可還記得我們的約定?”


    “記得,怎敢不記得?!早日飛升,填了你給我守了五萬年的肥缺,從此我二人就是不老不死的伯牙與子期,高山流水,直到永恆。”最後四個字,公孫長琴刻意說出了十分的深情。


    “……”扶麟又歎氣搖頭,“罷了,你這一世,本也是琴帝給你的差事,你隻需知道,琴帝並不是令你在凡間纏綿繾綣的。你既在凡間,定要看好百裏拂雪,如果……因什麽意外他解開了我的封印,以後的力量將一發不可以收拾。若入邪著魔,無人可敵。”


    “倒是神人暢被毀,你將何去何從?”公孫長琴頷首問道。


    扶麟歎惋:“許是天意如此。這本來就是我的命運,是我主動向琴帝請纓留在此處守護神人暢的,等待百裏拂雪的出現是我的使命。神人暢……就留給下一個有緣人重新開啟吧。”


    “自動請纓?為何?”公孫長琴剛剛一問,又默默一笑。他瞬間就明白了,這是他最好的朋友選擇陪伴他的方式。不由自言自語道:“怪不得人間常說‘人生得一知己足矣’,倒是真的。”


    扶麟亦是一笑,“那不如……鬥一鬥?”


    一口溫酒險些被公孫長琴噴出,他一邊嗆著咳嗽,一邊連連擺手,“別別別,這一消耗,本尊恐怕要吃上好幾袋勾陳的糧食才能補迴來。”


    “既是凡間,便學民間琴師奏一曲凡間的曲子如何?不比法術,隻比技法。”


    “這好。”


    “那說好了,若是本上神贏了,你必須速速尋到琴帝壽誕時飛升曲的靈感,待你飛升之日,你我二人再一同合奏,重遊九重天!”


    “一言為定!”


    夜色闌珊,戛玉坊漸漸喧闐熱鬧,燈如流水車如龍。富貴的王孫,嬌豔的女娘將整條街灑滿軟香溫玉的氣息。歌舞場中的琴音悠悠響起,卻沒有人知道,這一曲充滿煙火氣的琴歌《鵲橋仙》是兩個仙人奏出的:


    月影縹緲,雲河千裏,扁舟渡盡良人。星宿列列半昏晨,看人間,朱砂紅枕。明眸藏雪,玉指頭生煙,繁華初遇點燈。不問情深深如許,知迴首,莊生曉夢。


    ***


    就在公孫長琴與扶麟在戛玉坊吃花酒之際,師遙召集了各門琴尊於師曠商議神人暢失蹤一案。他的計劃是日夜兼程整理出曆年來所有記譜遊中所錄之譜,加之這一迴眾人的筆記,再由各琴尊討論,續出缺處,盡可能還原仙蹤,如若不能,也能造出一個替代品。


    一番動員之後,琴門上下都極為踴躍,琴尊們也都十分願意配合,唯有知道真相的公孫長琴姍姍來遲,口中答應心不在焉。與會過程中,隻惦記著:她正在幹什麽呢?


    於是,剛剛吃完了“狗糧”的霞尊又不安分起來,使用的是分身術,晃蕩進了修靈則的住處。可是,他並沒有在房內找到要找的人,反而看見了奇怪的一幕——百裏拂雪正在房中偷偷摸摸打點行裝,一看就是準備卷包袱走人。


    他不過是個影子,悄悄跟著拂雪出了門,一直跟著他邁出了師曠琴門漸行漸遠。


    難道他是要去京翼?公孫長琴依照他行進的方向揣測,但總覺得此事古怪。看著他匆匆忙忙邁著兩條小短腿拚命趕路,雙眼卻散發著堅定的光芒,他忽然明白了,他不是去京城,而是去蕉葉山莊!


    公孫長琴存息凝神,地上的黑影一晃變作紅影,他現出了原形,一下子攔在了拂雪麵前。拂雪正氣喘籲籲低著頭一路疾走,一頭撞在他身上,正中下懷被抓了包。


    他被毫不費力地提了起來,蹬著雙腳亂踢道:“是你!快放了我!”


    公孫長琴嘿嘿笑著,就像觀賞著他豢養的小黑貓一般打量著他,明知故問:“去哪兒呢?不要你師尊師兄師姐了?”


    “哼,要你管!”百裏拂雪撇了撇小嘴,奮力掙紮。他的脖頸給捏著著實不適,說話時漲紅了臉,發出的聲音都變了。無論公孫長琴如何調侃,就是支支吾吾不肯說。


    “不說本尊也知道,”公孫長琴虛著雙眸,目光卻極其淩厲地看著拂雪,道出了他的心聲,“你這是要去蕉葉山莊拿炙夏果。”


    拂雪驚呆了,“你、你如何知道?難道……難道是琴問所得?!”


    公孫長琴冷哼一聲,“何須問琴?你喜歡你的師姐,所以希望可以馬上長大和她在一起,對麽?”


    被戳中心事,拂雪的臉紅得似冬日裏的甜柿子,猛搖頭,“胡說胡說!”繼而拳打腳踢起來。


    “怎麽,你以為你是陳拂雪,陳大將軍?難道,和扶麟仙尊的約定都不記得了?”


    “……”拂雪聞言,頓時長大了嘴巴,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半晌才結巴道:“你、你、你怎麽什麽都知道?”


    “因為本尊是琴尊……”公孫長琴隨意說了一句,隨即又嚴厲起來,“你認得路?”


    拂雪搖頭,搖得像撥浪鼓。


    “既不認得,少不了到處問路,可想過其中危險?若被有心人發現,扶麟仙尊的苦心可不就白費了?”


    拂雪沉默了,可是他沒有低頭,隻是直愣愣地看著公孫長琴,突然,他以一種前所未有的成熟語氣說道:“我隻想靠自己的努力去爭取一次和她在一起的機會,有什麽錯?”


    公孫長琴愣了一愣,旋即歎了一口氣道:“就算你能夠順利抵達蕉葉山莊也不會有任何結果。因為炙夏果早就下落不明,不在那裏了。”


    “我不信!”拂雪又恢複了孩童心性。


    “不信?”公孫長琴冷笑,“那本尊送你一程,你自己去看。”


    彈指之間,百裏拂雪落在了蕉葉山莊的門口。


    轟轟轟——!!


    接連幾團像素火焰爆發,將幾隻“神秘”的身形徹底淹沒,在火光中分解為漫天的像素,消散無蹤。


    林七夜用精神力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對於衛冬的戒備放鬆了些許,他的精神力掃過前方,確認了幾隻從牆體中破出的“神秘”的位置後,迅速的選擇最優的突破路徑,繞開了它們的圍剿。


    “你真的不知道別的什麽線索了?”林七夜皺眉看向衛冬,“這些東西的數量太多了,如果再找不到出口,我們遲早會被耗死在這裏。”


    “這我真不知道……”衛冬苦笑著說道,“我隻知道這神社就是一處供奉妖魔的地方,那些石像都是日本本土的‘神秘’,不過我一開始以為這些隻是單純的石像而已,真的沒想到它們居然還能複蘇。”


    日本本土的“神秘”?


    林七夜若有所思。


    衛冬在進行日本“人圈”毀滅計劃之前,專門有研究過這方麵的內容,所以能認出這些是日本本土“神秘”,而林七夜在集訓營可沒有學的這麽細致,自然也就不會注意到這些細節。


    但當他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腦中靈光一閃,像是想到了什麽。


    “你知道絡新婦嗎?”林七夜問道。


    “知道啊,也是日本妖魔傳說中的一種。”


    林七夜的雙眸頓時亮了起來。


    “你想到了什麽?”雨宮晴輝疑惑問道。


    “那句預言,‘絡新婦的石像底端,藏著離開死境的鑰匙’。”林七夜認真的說道,“這個地方沒有出口,後方還有大量的本土‘神秘’追殺,完全可以算的上是‘死境’,而這裏又有諸多石像複蘇……


    ‘絡新婦’,‘石像’,‘死境’三個要素都齊了,如果那句預言是指向這個情況的話,離開這裏的方法或許就藏在絡新婦的石像底端。”


    “前提是這個預言的結果是正確的。”雨宮晴輝提醒道。


    “我們沒有別的選擇。”


    雨宮晴輝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後,他點了點頭,“那就賭一把。”


    “把絡新婦的樣貌特征告訴我,我試著找一下它。”林七夜一邊飛奔,一邊閉上了雙眼。


    在雨宮晴輝和衛冬的描述下,林七夜很快就找到了絡新婦石像的位置,那是一個半身蜘蛛,半身妖嬈女人的存在,此刻正要從牆壁中破出,身上到處都是密集的蛛網,一雙血紅色的眼眸正瞪大了在環顧著四周。


    隻是,她的位置與林七夜等人的逃離方向正好相反,也就是說林七夜想去到那裏,就必須迴頭殺穿那十幾隻正在窮追不舍的日本妖魔。


    當然,林七夜也可以直接【夜色閃爍】過去,但雨宮晴輝和衛冬不行。


    “在反方向。”林七夜深吸一口氣,“我們必須要闖過去。”


    雨宮晴輝將手放在了刀柄上,眸中閃過鄭重之色,雖然他無法使用禍津刀,但自身的刀術功底還在,不至於毫無戰鬥之力。


    而衛冬則從包中又掏出了一枚彈夾,塞進了手槍之中,同時左手握著一枚像素風的手雷,用牙咬下了保險,將銀環吐出,說道:


    “你開路,我們掩護你。”


    林七夜點了點頭,“好。”


    話音落下,三人同時停下腳步,迴頭麵對那十數隻咆哮衝來的日本妖魔,雙腳猛踏地麵,身形如箭般衝刺而出!


    林七夜將右手的直刀甩出,斬向為首的那隻妖魔,同時伸手在空中一招,一座龐大的召喚法陣再度張開。


    一抹白光閃過之後,一隻滿身繃帶的幼小身影落到了林七夜的肩膀上,抱住了他的脖子,微微歪頭。


    “木木,幹活了。”


    “嘿咻——!!”


    哢嚓嚓!!


    木木背後的繃帶飛快的鬆開,一枚枚鋥亮的掛載式導彈懸在它的身後,刺目的火光自導彈的尾端噴湧而出,唿嘯著飛向身後廊道中蜂擁而來的十數隻妖魔。


    “臥槽!”


    衛冬看到這一幕,瞪大了眼睛,脫口而出就是一句國粹,然後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轟——!!!


    三枚掛載式導彈在狹窄的空間內同時爆炸,巨大的衝擊力直接將周圍密密麻麻的房間撕成碎片,洶湧的火焰如浪潮般瞬間淹沒了那十幾隻妖魔的身影。


    與此同時,木木自林七夜的脖子一躍而下,身形急速膨脹成一座巨大的鋼鐵堡壘,橫在了三人之前,將熾熱的火浪隔絕在外。


    雨宮晴輝是親眼看過林七夜動用導彈的,但眼前的這一幕對衛冬來說,屬實有些超出理解範圍了……


    抬手就發射空對地掛載導彈?這生猛程度已經堪比會長了啊!


    待到火焰基本散去,鋼鐵堡壘如氣球般縮小,又變成了一個掛件般的木乃伊背在林七夜的身後,三道身影急速的穿行於火浪之間。


    幾道寒芒自火海中閃爍而出!


    即便木木的火力已經拉滿,但依然有幾隻妖魔自爆炸中存活,這些妖魔的故事傳播越是廣泛,力量便越強,此刻能夠從火光中衝出的妖魔,都不是像林七夜之前輕鬆秒掉的那些雜魚。


    一個手中提著青燈的幻影迎麵撞上林七夜,燈盞間的青光大作,這一刻林七夜周身突然彌漫出無盡的死氣,像是擁有生命般,瘋狂的鑽向林七夜的七竅。


    林七夜眉頭一皺,正欲有所動作,一聲槍鳴便從他的身邊響起。


    一枚像素子彈精準的擊中了幻影手中的青燈,將其直接化作漫天像素分解開來,環繞在林七夜周圍的死氣也隨之消散,林七夜轉頭看了一眼,衛冬正握著手槍,對著林七夜微微一笑。


    鏘——!


    刹那間,一抹刀芒自雨宮晴輝的腰間閃出,在火浪中劃過一道圓弧,斬下了那失去了青燈的幻影頭顱。


    緊接著,又是幾隻妖魔從不同方向的火焰中閃出,咆哮著衝向跑在最前麵的林七夜。


    “比人多……”


    林七夜喃喃自語,他伸出手,在空氣中一按,九道絢麗的魔法陣光輝在他的身前閃爍,一道道穿著深青色護工服的身影自魔法陣中閃出,向著那些妖魔攔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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