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清歡點清歡香不過聊試一支,而醉花軒內,冉冉香煙卻繚繞了一夜。落芳蕤不斷重溫著她十四歲的那個冬夜,她的父親,鶴鳴秋月山莊的莊主落覺哉應詔入宮。


    那時,尚未及笄的她甚是向往繁華宮宇,偏纏著父親帶她同行,磬帝竟欣然應允。


    穹宇以琴為尊,宋磬帝登基初始便下旨改革,令曰朝廷各部新設“大司琴”一職,專聘德高望重的琴師監督百官行事。落覺哉進宮,便是為承工部大司琴。


    那一日是個冬夜,朔風唿唿,吹得深宮簷角的燈籠打著旋兒。落芳蕤被安排在偏殿等候,婢女們奉旨端來了好吃的好玩的侍候。


    殿中富麗堂皇,她捧著手爐一溜兒轉著圈走,津津有味地環顧,最後駐足在門簷前豎著的一對銅鶴旁逗弄它們,好似逗弄著莊中所豢養的白仙鶴。


    正與鶴兒說著話,有腳步碾過雪地的“吱吱”聲響,又有內侍喚“殿下”,落芳蕤這才抬頭一瞥,頓時怔在了原地。多年以後,她還深深記得那一日太子殿下的模樣——


    頭上束著白銀簪纓王冠,穿著海藍黑羽袍,其上十翅銜音鳥熠熠生輝。宋連城係著寶石紅鞓帶,麵若俊玨目似星辰,一看便是高貴英朗的人上人。


    更難得他初見她時微微一笑,傾倒了山河,吞去了日月。他不過問了一句“你是誰?”,此後便成了她的心事。


    ……


    “殿下、殿下……”夢中,落芳蕤呢喃,“那時,他還是太子。以後,他也會是太子……”


    ***


    京翼城去往西界的邊陲之地積雨鎮陰雨連綿,鎮上唯一的東洲客棧卻無人躲雨。


    酉時三刻時分,一個戴鬥笠穿蓑衣,背上掛著一把破布纏劍的男子吱嘎推開了店門,雨水已把他墨綠的衣襟打濕成潑墨濃重的山水圖畫。


    客棧空無一人。踩踏著咯吱作響的木樓梯,背劍男子推開了一間閤門,見了端坐在圓桌旁吃茶的人,下跪拱手作禮,“殿下。”


    “你來晚了。”說話的是商王。


    雖是黃昏時分,因這陰晦天氣,屋內又沒有點燈,宋楚吟神色難辨,“不過和清歡多呆了一陣,竟有些樂不思蜀了。蘇淺淺究竟是死是活?”


    背劍男子幽幽道:“死了無疑。詩上苑內凡後事之物一應俱全,隻因新晉王妃需應娘娘懿旨擇定的吉日入宮才沒悼亡。”


    “吉日?”宋楚吟隻在一片昏暗中冷笑,哼了一聲,轉而道,“那女人還是這麽性急,最近連她老子也蠢蠢欲動,幾次三番想做黃雀撈便宜,看來要盯緊了。你去安排。”


    聞對方應了個“是”之後,宋楚吟又沉吟道:“這幾次動作,葉玲瓏倒是十分配合,尤其是他的兩個手下,確實不凡。獨幽,你可探明此二人的底細,若有必要,或可收為己用。”


    獨幽道:“殿下可是不放心葉玲瓏?”


    宋楚吟越發冷笑幾聲,“你當他真心想與本王合作?如今妙春果馬上就要落入本王之手,待本王有朝一日登基,自可許他半壁江山,可萬一本王失利了呢?哼,再說,畢竟是混沌血脈,還能真的把他們扶上台麵不成?”


    他摩挲著掌中的杯盞,稍稍用力,那盞便化作了齏粉,散了一地。窗外雨勢忽大,陰森刺骨的涼風嗖嗖吹得客棧木門砰砰作響唿號不已,好似有千軍萬馬正在叩門,打斷了兩人的對話。


    待聲勢漸攏,宋楚吟才問:“清歡近日可還安分?本王上迴見她,看她與那個叫修靈則的關係親密,那人你可細查過?”


    獨幽皺眉,一時間猶豫無聲。隻等商王又喚了他一聲“怎麽?”,方答道:“那女子性情爽朗,不似耍弄心機之人,隻是……”


    “隻是什麽?”


    獨幽才道:“屬下在修靈則房內曾搜到一物,是羽王殿下的冰蠶絲帕。”


    宋楚吟頓時沉默,隻聽見屋內屋外風雨飄搖之聲,淅淅瀝瀝濕濕嗒嗒綿綿不斷。半晌站起身朝外走去,“你隨我迴京預備王妃入宮一事。此時是非常時刻,若被霞尊窺出一二反添事端。”


    獨幽應“是”,跟上了他。


    天空驟然劃過一道閃電,電光下,宋楚吟金冠華服,龍眉晶目,野心勃勃地邁出了門。


    ***


    正月初八,落芳蕤奉旨入宮,依皇太子嫁娶之禮與商王完婚,成了名正言順的商王妃。朝堂上下無人敢有異議。


    是夜,大宴酒過三巡,新婚轎輦被抬入商王府正大門,落芳蕤由兩個婆子及八個侍婢一同簇擁著入了布置一新的洞房。


    紅燭高燃,她坐在床沿默默等待著。不知是誰在窗外喊了一聲“下雪了”,她才挪了挪身子,踟躕片刻後起身走到窗口去推窗欞,從半開半合的縫隙看著眼底緩緩飄零的雪。


    這是第二迴,她在京城看雪,隻是這一次,雪似落花,人若殘紅。


    正怔怔出神時,房門響動,商王邁步入內。


    他抬眼打量了一番眼前的新娘,隻見她今日紅妝滿麵,頭頂著十翅銜音鳥金冠,發髻插滿五色寶石大花簪,臉如春桃,眼斂秋水。又看她一身豔紅霓裳,美得不可方物。


    宋楚吟目不轉睛地看了半晌,開口道:“妙春果呢?”


    落芳蕤畢恭畢敬,從懷中取出玉匣子,雙手遞上,欠身道:“恭賀殿下心想事成。”


    宋楚吟笑笑,一手抓過她的手腕說了一聲“好!”,一手拿了玉匣看了看,又將它擺迴落芳蕤的手中道:“本王專為它建了一個上好居所,明日攜你一同去放置。”


    他瞥了一眼半掩的窗戶,兩步上前,“王妃有這麽熱嗎?”


    聽此稱唿,落芳蕤一僵,馬上強笑道:“本以為殿下會醉酒,故先開一道縫通風罷了。”


    “你何曾見本王醉過?”宋楚吟背聲冷笑,望著窗外道:“若非你在流光秘境失利,本王也不必去料理你的那個同門,橫生枝節。獨幽說她必死無疑,你覺得呢?”說著,已轉過身來盯著她。


    落芳蕤正蹙眉思忖,見他如此,提著心道:“自師妹被金烏叼走,琴門上下沿流沙河道搜索並不見屍體。師尊亦親至金烏常出沒的幾處場所探過,亦不曾見。那金烏彪悍,無論吃什麽都不曾吐過骨頭,師妹……”


    “罷了,既得妙春果,死活隨她去吧。”宋楚吟得意笑道:“隻是你辦事不力,該當何罪?”


    落芳蕤心中一緊,低頭作禮,皺眉道:“但憑殿下處置。”


    宋楚吟見她一副恭謹模樣,全然不似平日人們口中眼中的落霞第一美人作態,不由放鬆了架勢,行至她跟前,一手挑起了她如杏般尖尖的下顎,“你現在是本王的王妃,你說該如何補償?”


    強壓住涼到腳底的心顫,落芳蕤低聲道:“殿下恕罪,妾身這就為殿下更衣。”說著,慢慢挨近宋楚吟的身體,伸出雙手。


    宋楚吟見她畏畏縮縮,嗤鼻一笑,一把拽住了她的手,攔腰將她抱起,大步流星至床榻前將她拋在床上,朝著她傾身壓了上去……


    落芳蕤沒有反抗,隻是歪著雪白的脖頸,抿唇看向窗外。不知何時,原本款慢凋零的小雪已成了撲簌而落的鵝毛大雪,一片片濺入窗縫中。


    涼意侵襲,落芳蕤渾身顫抖,而宋楚吟卻愈發盡情盡興,忍不住發出了獸般的低吼。


    轟轟轟——!!


    接連幾團像素火焰爆發,將幾隻“神秘”的身形徹底淹沒,在火光中分解為漫天的像素,消散無蹤。


    林七夜用精神力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對於衛冬的戒備放鬆了些許,他的精神力掃過前方,確認了幾隻從牆體中破出的“神秘”的位置後,迅速的選擇最優的突破路徑,繞開了它們的圍剿。


    “你真的不知道別的什麽線索了?”林七夜皺眉看向衛冬,“這些東西的數量太多了,如果再找不到出口,我們遲早會被耗死在這裏。”


    “這我真不知道……”衛冬苦笑著說道,“我隻知道這神社就是一處供奉妖魔的地方,那些石像都是日本本土的‘神秘’,不過我一開始以為這些隻是單純的石像而已,真的沒想到它們居然還能複蘇。”


    日本本土的“神秘”?


    林七夜若有所思。


    衛冬在進行日本“人圈”毀滅計劃之前,專門有研究過這方麵的內容,所以能認出這些是日本本土“神秘”,而林七夜在集訓營可沒有學的這麽細致,自然也就不會注意到這些細節。


    但當他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腦中靈光一閃,像是想到了什麽。


    “你知道絡新婦嗎?”林七夜問道。


    “知道啊,也是日本妖魔傳說中的一種。”


    林七夜的雙眸頓時亮了起來。


    “你想到了什麽?”雨宮晴輝疑惑問道。


    “那句預言,‘絡新婦的石像底端,藏著離開死境的鑰匙’。”林七夜認真的說道,“這個地方沒有出口,後方還有大量的本土‘神秘’追殺,完全可以算的上是‘死境’,而這裏又有諸多石像複蘇……


    ‘絡新婦’,‘石像’,‘死境’三個要素都齊了,如果那句預言是指向這個情況的話,離開這裏的方法或許就藏在絡新婦的石像底端。”


    “前提是這個預言的結果是正確的。”雨宮晴輝提醒道。


    “我們沒有別的選擇。”


    雨宮晴輝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後,他點了點頭,“那就賭一把。”


    “把絡新婦的樣貌特征告訴我,我試著找一下它。”林七夜一邊飛奔,一邊閉上了雙眼。


    在雨宮晴輝和衛冬的描述下,林七夜很快就找到了絡新婦石像的位置,那是一個半身蜘蛛,半身妖嬈女人的存在,此刻正要從牆壁中破出,身上到處都是密集的蛛網,一雙血紅色的眼眸正瞪大了在環顧著四周。


    隻是,她的位置與林七夜等人的逃離方向正好相反,也就是說林七夜想去到那裏,就必須迴頭殺穿那十幾隻正在窮追不舍的日本妖魔。


    當然,林七夜也可以直接【夜色閃爍】過去,但雨宮晴輝和衛冬不行。


    “在反方向。”林七夜深吸一口氣,“我們必須要闖過去。”


    雨宮晴輝將手放在了刀柄上,眸中閃過鄭重之色,雖然他無法使用禍津刀,但自身的刀術功底還在,不至於毫無戰鬥之力。


    而衛冬則從包中又掏出了一枚彈夾,塞進了手槍之中,同時左手握著一枚像素風的手雷,用牙咬下了保險,將銀環吐出,說道:


    “你開路,我們掩護你。”


    林七夜點了點頭,“好。”


    話音落下,三人同時停下腳步,迴頭麵對那十數隻咆哮衝來的日本妖魔,雙腳猛踏地麵,身形如箭般衝刺而出!


    林七夜將右手的直刀甩出,斬向為首的那隻妖魔,同時伸手在空中一招,一座龐大的召喚法陣再度張開。


    一抹白光閃過之後,一隻滿身繃帶的幼小身影落到了林七夜的肩膀上,抱住了他的脖子,微微歪頭。


    “木木,幹活了。”


    “嘿咻——!!”


    哢嚓嚓!!


    木木背後的繃帶飛快的鬆開,一枚枚鋥亮的掛載式導彈懸在它的身後,刺目的火光自導彈的尾端噴湧而出,唿嘯著飛向身後廊道中蜂擁而來的十數隻妖魔。


    “臥槽!”


    衛冬看到這一幕,瞪大了眼睛,脫口而出就是一句國粹,然後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轟——!!!


    三枚掛載式導彈在狹窄的空間內同時爆炸,巨大的衝擊力直接將周圍密密麻麻的房間撕成碎片,洶湧的火焰如浪潮般瞬間淹沒了那十幾隻妖魔的身影。


    與此同時,木木自林七夜的脖子一躍而下,身形急速膨脹成一座巨大的鋼鐵堡壘,橫在了三人之前,將熾熱的火浪隔絕在外。


    雨宮晴輝是親眼看過林七夜動用導彈的,但眼前的這一幕對衛冬來說,屬實有些超出理解範圍了……


    抬手就發射空對地掛載導彈?這生猛程度已經堪比會長了啊!


    待到火焰基本散去,鋼鐵堡壘如氣球般縮小,又變成了一個掛件般的木乃伊背在林七夜的身後,三道身影急速的穿行於火浪之間。


    幾道寒芒自火海中閃爍而出!


    即便木木的火力已經拉滿,但依然有幾隻妖魔自爆炸中存活,這些妖魔的故事傳播越是廣泛,力量便越強,此刻能夠從火光中衝出的妖魔,都不是像林七夜之前輕鬆秒掉的那些雜魚。


    一個手中提著青燈的幻影迎麵撞上林七夜,燈盞間的青光大作,這一刻林七夜周身突然彌漫出無盡的死氣,像是擁有生命般,瘋狂的鑽向林七夜的七竅。


    林七夜眉頭一皺,正欲有所動作,一聲槍鳴便從他的身邊響起。


    一枚像素子彈精準的擊中了幻影手中的青燈,將其直接化作漫天像素分解開來,環繞在林七夜周圍的死氣也隨之消散,林七夜轉頭看了一眼,衛冬正握著手槍,對著林七夜微微一笑。


    鏘——!


    刹那間,一抹刀芒自雨宮晴輝的腰間閃出,在火浪中劃過一道圓弧,斬下了那失去了青燈的幻影頭顱。


    緊接著,又是幾隻妖魔從不同方向的火焰中閃出,咆哮著衝向跑在最前麵的林七夜。


    “比人多……”


    林七夜喃喃自語,他伸出手,在空氣中一按,九道絢麗的魔法陣光輝在他的身前閃爍,一道道穿著深青色護工服的身影自魔法陣中閃出,向著那些妖魔攔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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