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霞殿上,她再一次姍姍來遲。而這一次,霞尊沒有晚到,已在座上道:“按曆屆規製,此次考選將在流光秘境進行。你們隻需各憑本事,尋到落霞琴譜《流光集》。


    琴譜中自有出秘境的方法。切記,境中你們的每一個選擇,都是決定勝負的關鍵;而你們遇見的每一個人都有可能是你的對手……”


    公孫長琴自說著,修靈則已接近了殿中。她的衣裳甚是顯眼,加之處處與她為難的真趣早就守株待兔,見了來人,精神一震。


    即日前,便有謠傳,說霞尊親手做了一件十分好看的衣裳,恐怕又是要送給哪個美人。隨之,有人見霞尊帶著那身衣裳去沐浴,又說他定是約了美人鴛鴦戲水。


    此事一傳,不免有人閑來無事留心查證,於是果真有人看見了穿著嫣紅衣裳,頭披紗麗的女子從雲飛碧落而出,行至了諸芳苑內。遂又有消息說,霞尊私會的女子正是柳東籬,因那一日柳東籬恰恰沒去上課。


    此時,真趣見了來人,又生作弄心思。看著蒙著麵紗夢幻般的女子,心下道:柳東籬……哼,既勾搭了霞尊,卻還有臉來選妃,也太不把皇家顏麵放在眼裏!


    如此越想越氣,於是從指尖運出一縷紅靈,旋起一顆石子,冷不丁“砰”地一聲向外彈飛。石子勾連在麵紗上落了地,刹那揭開了修靈則的真容。


    此一擲如石入平湖,激起一陣漣漪。真趣之靈氣自帶一股灼氣,碎石於地麵摩擦竟起了一團火,引得所有人都向一處望去,眾目睽睽中看著那團火被一水渦撲滅。


    幻出水渦之人,比那乍眼的火光更引人注目。


    除了霞尊賦予的一抹嫣紅,修靈則驚鴻一瞥,流瀉的發中插著一支落霞步搖,斜身時發出奇響連連,聽得眾人耳目顛倒。


    “修……修靈則?”真趣看了半晌才認出她,震驚不已。


    座下男子感到驚豔新奇,個個喜不自禁;而女弟子們更是詫異語塞,爭相看著竊論,紅眼的、皺眉的、好奇的相互私語:“所以和霞尊一同洗……”


    修靈則哪知道這些傳言,眼見既已暴露,不如淡定處之。


    真趣正想發起質問,幾聲爽澀輕嗽於殿上響起,公孫長琴道:“師曠琴門的柳東籬並非國公義女,而是清歡公主,奉旨協理本尊主持選妃事宜,現為競選公正退出比賽。


    “至於修靈則女扮男裝……”他嗤笑,“伏羲琴門身居深山老林,不通外界,保守得緊,風尊恐怕是聽聞了本尊的些許軼事,怕本尊欺負了他的愛徒。”


    ……!


    唉,這人嘴裏總也吐不出象牙!修靈則無語想道。


    一時,在座諸位瞠目結舌,謝真趣啞口無言,而最為震驚的,卻是不露聲色的落芳蕤,臉色寡淡。


    修靈則不住蹙眉,警惕地盯著公孫長琴,抿著嘴沒有說話。


    公孫長琴坦然自若,已躺迴了座上,宣布道:“準備好了麽?那就入境吧。”


    他甩了甩衣袖,斜著頭覷了一眼修靈則傳音與她,“放心,公主那處本尊自會好好關照。原本今日她就不該來。你也一樣,本尊再說一次,若你想好好活著,就別瞎仗義。”


    一邊說著,懷中幻出落霞寶琴。悠悠琴響,眾人不知不覺已入境中。


    ***


    人與物一一隱去。也未覺察入境之曲的變幻之道,修靈則已身在一處鄉野之地。及目望去,四周不過有一些野樹林,不見人煙。


    循著小徑行了一兩裏路,便見有一茅草小亭。忽有一個樵夫,兩鬢斑白,挑柴而過,於小亭歇腳。那老翁衣衫襤褸,不停抹著汗,抬頭看見有位姑娘正望他,便招手喚她。


    修靈則大覺驚異,因這老翁竟是曾贈於她匕首的李獷,早就以身殉國了才是。而此處雖是秘境,又如何會影射前世之人呢?如此想著走上前去。


    老翁懇請道:“姑娘可否為我倒杯茶來喝?”話音剛落,小亭石桌上便出現了一隻破口壺和一隻裂口碗。


    倒茶時,修靈則又朝他的胸前望去,依稀能見到曾令她觸目驚心的陳舊箭傷,不禁悵然。那老翁喝茶時,忽而雷鳴電閃,緊接著暴雨如注,頃刻將小亭以外灌成了水塘。


    老翁抬眸道:“哎,天有不測風雲。姑娘,不如再陪我這糟老頭下盤棋如何?”說著,桌上之物一變,竟換作了一張草席畫作的棋盤與兩盅棋子。


    心知眼前不過是障眼之法,而眼前的老翁尋她下棋許是拖延之計,修靈則婉拒,“爺爺……”


    老翁卻不等她說完,長歎道:“靈兒,爺爺一生戎馬鋒鏑餘生,雖有功勳累累卻難享天倫之樂。你從小不喜下棋以為心機,可知爺爺每每教你對弈,不過是想多看看你。”


    修靈兒大為震顫,因那老翁說話的聲音口吻似又變了一人,與種師道竟是一模一樣。她本最是重情重義,聞此一言,雖明知這不過是一場試煉,卻仍在桌邊坐下,與他下起棋來。


    亭外暴雨依舊,下得迷迷蒙蒙,已令人看不清四周景物。


    暴雨中,依稀有一個英俊高拔的人影,默默站在老翁背後的一隅,看著這一局對弈。他雖是淋在雨中,卻不曾被打濕,好似這一場雨並不真實存在。


    眼看修靈則已陷入僵局,他默默搖頭,無奈笑了笑,心下想:“要是她以後入了宮,以此重情性情,若無本王在身邊,恐怕連一日也活不過。”


    此時,修靈則盯著棋局,因虎落平陽之勢正挖空心思,抓耳撓腮,又聽老翁感歎:“怪我,當初沒有好好教你這運籌帷幄,決勝千裏之外的自保之道,你這棋藝……”


    老翁正說著,卻又有另一個聲音傳來,似是提醒:“你該知道此處是秘境,你眼前看到的一切都是假象。所謂空即是色,色即是空,千萬別被內心的感覺蒙蔽了!


    不過你既已入局,此局不勝,就會被一直困在這裏。我來教你如何下!”


    因這秘境的玄幻之處,話聲含混,一聽便知不是原聲,修靈則推測不出來人,隻能選擇信或不信。


    開局至今,她似乎在棋局中陷入了輪迴,欲勝難勝,求輸難輸,如今隻得坐困愁城。


    既已困局,不如信他幾步試試?


    修靈則打定主意,那指示之聲從雨中飄忽而來,已快要落下的棋子按所聽所聞禦風轉圜了方向,橫向挪了一格,定定落下。


    “好!”老翁眼前一亮,大喝一聲,“有進步!”


    如此連擲十幾子,修靈則已露翻盤之勢,白軍衝殺至黑軍陣前,四麵圍剿,殺得對方兵荒馬亂。


    老翁臉上頓現焦急之色,竟是神態大變,雖仍是李獷外貌,種師道的聲音,但顯然已是氣急敗壞之形狀,“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被他如此一喊,修靈則頓時清醒,眼前之人另有其人。於是屏息凝神,隻等最後一子決勝的指令。


    然而……最最關鍵,提示聲卻沒有再傳來,憑空遠遁了!


    轟轟轟——!!


    接連幾團像素火焰爆發,將幾隻“神秘”的身形徹底淹沒,在火光中分解為漫天的像素,消散無蹤。


    林七夜用精神力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對於衛冬的戒備放鬆了些許,他的精神力掃過前方,確認了幾隻從牆體中破出的“神秘”的位置後,迅速的選擇最優的突破路徑,繞開了它們的圍剿。


    “你真的不知道別的什麽線索了?”林七夜皺眉看向衛冬,“這些東西的數量太多了,如果再找不到出口,我們遲早會被耗死在這裏。”


    “這我真不知道……”衛冬苦笑著說道,“我隻知道這神社就是一處供奉妖魔的地方,那些石像都是日本本土的‘神秘’,不過我一開始以為這些隻是單純的石像而已,真的沒想到它們居然還能複蘇。”


    日本本土的“神秘”?


    林七夜若有所思。


    衛冬在進行日本“人圈”毀滅計劃之前,專門有研究過這方麵的內容,所以能認出這些是日本本土“神秘”,而林七夜在集訓營可沒有學的這麽細致,自然也就不會注意到這些細節。


    但當他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腦中靈光一閃,像是想到了什麽。


    “你知道絡新婦嗎?”林七夜問道。


    “知道啊,也是日本妖魔傳說中的一種。”


    林七夜的雙眸頓時亮了起來。


    “你想到了什麽?”雨宮晴輝疑惑問道。


    “那句預言,‘絡新婦的石像底端,藏著離開死境的鑰匙’。”林七夜認真的說道,“這個地方沒有出口,後方還有大量的本土‘神秘’追殺,完全可以算的上是‘死境’,而這裏又有諸多石像複蘇……


    ‘絡新婦’,‘石像’,‘死境’三個要素都齊了,如果那句預言是指向這個情況的話,離開這裏的方法或許就藏在絡新婦的石像底端。”


    “前提是這個預言的結果是正確的。”雨宮晴輝提醒道。


    “我們沒有別的選擇。”


    雨宮晴輝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後,他點了點頭,“那就賭一把。”


    “把絡新婦的樣貌特征告訴我,我試著找一下它。”林七夜一邊飛奔,一邊閉上了雙眼。


    在雨宮晴輝和衛冬的描述下,林七夜很快就找到了絡新婦石像的位置,那是一個半身蜘蛛,半身妖嬈女人的存在,此刻正要從牆壁中破出,身上到處都是密集的蛛網,一雙血紅色的眼眸正瞪大了在環顧著四周。


    隻是,她的位置與林七夜等人的逃離方向正好相反,也就是說林七夜想去到那裏,就必須迴頭殺穿那十幾隻正在窮追不舍的日本妖魔。


    當然,林七夜也可以直接【夜色閃爍】過去,但雨宮晴輝和衛冬不行。


    “在反方向。”林七夜深吸一口氣,“我們必須要闖過去。”


    雨宮晴輝將手放在了刀柄上,眸中閃過鄭重之色,雖然他無法使用禍津刀,但自身的刀術功底還在,不至於毫無戰鬥之力。


    而衛冬則從包中又掏出了一枚彈夾,塞進了手槍之中,同時左手握著一枚像素風的手雷,用牙咬下了保險,將銀環吐出,說道:


    “你開路,我們掩護你。”


    林七夜點了點頭,“好。”


    話音落下,三人同時停下腳步,迴頭麵對那十數隻咆哮衝來的日本妖魔,雙腳猛踏地麵,身形如箭般衝刺而出!


    林七夜將右手的直刀甩出,斬向為首的那隻妖魔,同時伸手在空中一招,一座龐大的召喚法陣再度張開。


    一抹白光閃過之後,一隻滿身繃帶的幼小身影落到了林七夜的肩膀上,抱住了他的脖子,微微歪頭。


    “木木,幹活了。”


    “嘿咻——!!”


    哢嚓嚓!!


    木木背後的繃帶飛快的鬆開,一枚枚鋥亮的掛載式導彈懸在它的身後,刺目的火光自導彈的尾端噴湧而出,唿嘯著飛向身後廊道中蜂擁而來的十數隻妖魔。


    “臥槽!”


    衛冬看到這一幕,瞪大了眼睛,脫口而出就是一句國粹,然後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轟——!!!


    三枚掛載式導彈在狹窄的空間內同時爆炸,巨大的衝擊力直接將周圍密密麻麻的房間撕成碎片,洶湧的火焰如浪潮般瞬間淹沒了那十幾隻妖魔的身影。


    與此同時,木木自林七夜的脖子一躍而下,身形急速膨脹成一座巨大的鋼鐵堡壘,橫在了三人之前,將熾熱的火浪隔絕在外。


    雨宮晴輝是親眼看過林七夜動用導彈的,但眼前的這一幕對衛冬來說,屬實有些超出理解範圍了……


    抬手就發射空對地掛載導彈?這生猛程度已經堪比會長了啊!


    待到火焰基本散去,鋼鐵堡壘如氣球般縮小,又變成了一個掛件般的木乃伊背在林七夜的身後,三道身影急速的穿行於火浪之間。


    幾道寒芒自火海中閃爍而出!


    即便木木的火力已經拉滿,但依然有幾隻妖魔自爆炸中存活,這些妖魔的故事傳播越是廣泛,力量便越強,此刻能夠從火光中衝出的妖魔,都不是像林七夜之前輕鬆秒掉的那些雜魚。


    一個手中提著青燈的幻影迎麵撞上林七夜,燈盞間的青光大作,這一刻林七夜周身突然彌漫出無盡的死氣,像是擁有生命般,瘋狂的鑽向林七夜的七竅。


    林七夜眉頭一皺,正欲有所動作,一聲槍鳴便從他的身邊響起。


    一枚像素子彈精準的擊中了幻影手中的青燈,將其直接化作漫天像素分解開來,環繞在林七夜周圍的死氣也隨之消散,林七夜轉頭看了一眼,衛冬正握著手槍,對著林七夜微微一笑。


    鏘——!


    刹那間,一抹刀芒自雨宮晴輝的腰間閃出,在火浪中劃過一道圓弧,斬下了那失去了青燈的幻影頭顱。


    緊接著,又是幾隻妖魔從不同方向的火焰中閃出,咆哮著衝向跑在最前麵的林七夜。


    “比人多……”


    林七夜喃喃自語,他伸出手,在空氣中一按,九道絢麗的魔法陣光輝在他的身前閃爍,一道道穿著深青色護工服的身影自魔法陣中閃出,向著那些妖魔攔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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