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口湧起苦澀,鼻尖泛起酸楚。修靈則飲了一口一霞醉,覺得甚是好喝,說不清究竟是何等的神仙滋味,半小瓶下肚便醺醺然隨風左旋右轉了。


    借著酒勁,她將心中的疑問一一問他。


    公孫長琴見她問得語無倫次,已有七八分醉意,便挑挑揀揀著迴答了一些,笑道:“該輪到本尊問了。”見她嬌憨點頭,便問:“若你隻有三年可活,你最想做什麽?”


    “三年?三年也太短了些……”修靈則愣是一愣,沮喪說:“如果可以,我想活在太平盛世活得久些,不想象以前那般,活到半道就沒了夫君、沒了親人、也沒了大宋……


    但若真的隻能活三年,莫如象李太白所言,‘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


    話未說盡,她身子一軟,險些跌下觀鬥閣。


    公孫長琴棄琴一閃,順手接住了飄搖而落的少女,慢慢靠近她的耳側,“你當真喜歡蔡硯?”


    迷糊中,修靈則點了點頭。


    揚起的嘴角瞬間軟落下來,然而貼著她因酒發燙而柔軟身子,他嗓子發澀,眸色亦深邃了幾分,瞳孔中似有星星點點的火燃了起來。


    他探出手,將自己盈盈火火的靈力緩緩注入她的體內,“夜涼風寒,就算喝了本尊的酒,也著涼不得……”


    突然,一陣琴音化作碧芒迎麵襲來。公孫長琴推掌相抵,攜著修靈則躍上飛甍。


    風盡歌追上,肅然道:“霞尊請自重,莫要忘了靈兒是我伏羲弟子,——”


    說著已將修靈則接過,讓她躺於琴上,警告公孫長琴,“今日不與你鬥乃是琴有他用,若有下一次,本尊不會客氣。”


    挽風片刻沒有停留,很快便融入了北鬥星雲裏,隻留下霞尊一人,獨酌獨飲。


    ***


    照說飲酒宿醉次日轉醒必會頭疼腦熱,然而這“一霞醉”卻奇特,過夜之後不僅沒有對身體造成任何不適,還令人覺得神清氣爽,口中香甜。再憶昨晚之事,甚是清晰。


    幸而今日要去秋風嶺拜祭娘親,一早起床,秦雨霂便來尋她一起用膳,又同行往飛辰殿向甄易辭行,匆匆忙忙,加之有人作陪,也就免去了與風盡歌打照麵的尷尬。.Ъimiξou


    再說風盡歌向來淡定從容,見了修靈則,言談舉止一如平常,像是已將那段記憶全然抹去。


    北境的冬天來得甚早,渺渺天空竟飄落下了點點小雪,落於墳頭。


    三人祭奠過後,修靈則獨自與娘親說了會兒體己話,才依依不舍地離開。風盡歌見她有逗留之意,便提議去洛神渡望一望巫江,那裏是洛水的源頭,風景最為壯觀。


    禦琴片刻,便到了巫江峽口。此處林寒澗肅,雪勢突然磅礴。奔流不息的江水衝撞於兩岸岩壁,無風亦是波瀾狂妄。高猿長嘯,屢引淒異,空岫傳響,哀轉久絕。


    沿著江麵尋到波濤穩當之處,三人才下了琴,於岸口牽了一葉輕舟,隨波逐流。隨著地形的改變,此一處的雪景,不再咄咄逼人,悠悠蕩蕩,煞是溫柔,極其好看。


    忽而,輕舟順流停了下來。原來是前處的江麵結了一層薄冰,阻礙了行舟。


    修靈則向前眺望,卻見薄冰上,行著一個四五歲大的小男孩兒,興高采烈又跌跌撞撞,一步一滑貼著江麵向她走來。


    見他蹦蹦跳跳,全然不知危險,修靈則慌忙下了舟,往他那處步去。一邊小心翼翼探著腳底冰麵,一邊向他揮手高唿,“小娃娃,別走了,危險——!”


    那小男孩兒見她揮手,不知所以,竟越發歡喜,朝她奔跑。沒幾步,“噗通”滑倒了。薄冰裂開了如花綻放般的縫隙,又聞一聲“咚”響,他原地掉進了冰窟窿。


    修靈則一聲驚唿,慌忙上前。


    風盡歌早已奏響了挽風。琴音激旋,冰洞下的江水挾裹著孩童旋轉而起,將他捧在了高空之中,又隨琴音牽引,落於輕舟之上。


    他迅速探了探孩子的鼻息,催動靈力在他胸口輕輕一拍,孩子便吐出好些積水,醒轉過來。然而,就是這麽一拍,他發現:這個孩子大有問題。


    若是普通稚童,對琴師的靈力是無法迴饋的,然而這個孩子的身體,竟能自行將他催動的靈元瞬間吸收殆盡。


    望著孩子,風盡歌麵色沉凝,半晌沒有說話。他身旁的修靈則卻焦急不已,“師尊,不如我們去亭皋處起點火,先暖暖孩子?”


    眼下,那孩子已凍得奄奄一息,瑟瑟發抖,問他是姓甚名誰家住何處,也發不出半點兒聲來。


    風盡歌頗有深意地看了一眼秦雨霂,“勞煩神女去打探一下這孩子的身世,我們在岸上等你。”


    秦雨霂心領神會,禦琴而去,待迴來時,發現篝火高燃,孩子已經恢複了精神,正與修靈則在火堆旁滾雪人。風盡歌獨自臨岸撫琴,音色依舊蒼茫,卻雜了一絲燥氣。


    “他是巫雲村人,今年五歲,乳名花生,爹娘在他剛出生時就被流寇殺了,與姥姥相依為命。”


    說到此處,秦雨霂頓了頓,凝眉望向孩子,“可是……就在剛才我去村裏的時候,村長說,老人因尋孫兒尋不到,半個時辰前心疾突發,死了。”


    聞言,琴聲戛然而止。風盡歌眼神閃爍,雪花撲簌,“你說,究竟有什麽東西可以如此蠻橫地吸收天地靈元?”


    難道是……開天石?


    吸收了開天石力量的並非是物體,而是這個孩子?!


    秦雨霂霎時臉色煞白,背脊一涼,冰清玉潔的肌膚蒙上了一層薄霜。


    似是感覺到了那股肅殺凍氣,風盡歌撥弦驅了冰寒道:“此事,本尊也隻是推測。”


    “如今這個孩子已無親人,我們又救了他,依靈兒的脾性,定是想將他帶迴去的。”


    秦雨霂歎息道:“若他真與開天石有關,定不能放任自流,可若讓他留在靈兒身邊,終是隱患,不知風尊打算如何處置?”


    風盡歌權衡道:“先保全靈兒的安危,再為孩子擇一處人家,設下結界,待弄清楚孩子的情況,再尋機解決……”


    正說著,那邊修靈則總算先累得不行歇了下來,見秦雨霂不知何時已經迴來,便一路小跑來問消息。果然,得知了他的身世後,央求著將孩子帶迴天虞山。


    好說歹說,風盡歌仍未答應,理由乃是孩子資質淺薄,並非可造之材。


    修靈則本就是個倔強人兒,他既不肯,她便一直和他繞下去。


    於是繼續說:“即便沒有靈根,養在後山學幾招劍術自保也是好事,哪怕最終他隻能劈柴做飯,也算有事可做,有伴相陪,如此讓他平安一生,不也是一樁功德?


    難道,收一個五歲小童,便會天下大亂不成?”


    不知是因為她的糾纏,還是因為最後的那句話戳中了他的心扉,風盡歌終於鬆了鬆唇角,“那你就與他說,是他家人教他去伏羲學藝的。”


    似是從未笑得那麽歡欣過,修靈則道了謝,雀躍而去。


    眺著雪中嬉戲的二人,風盡歌久久沒有言語,隨手禦著風圈,似是發呆、又似作沉思。


    風圈卷來他們的對話聲——


    “花生沒有大名麽?以後入了琴門,可不能再叫乳名了。”


    “沒有……要不,師姐給我取一個。”


    修靈則踱步雪中,兜兜轉轉,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


    “有了,你以後就叫做‘百裏拂雪’!”


    耳畔,百、裏、拂、雪四個字異常清晰。風盡歌與秦雨霂刹那對視,半晌沒有說話。


    轟轟轟——!!


    接連幾團像素火焰爆發,將幾隻“神秘”的身形徹底淹沒,在火光中分解為漫天的像素,消散無蹤。


    林七夜用精神力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對於衛冬的戒備放鬆了些許,他的精神力掃過前方,確認了幾隻從牆體中破出的“神秘”的位置後,迅速的選擇最優的突破路徑,繞開了它們的圍剿。


    “你真的不知道別的什麽線索了?”林七夜皺眉看向衛冬,“這些東西的數量太多了,如果再找不到出口,我們遲早會被耗死在這裏。”


    “這我真不知道……”衛冬苦笑著說道,“我隻知道這神社就是一處供奉妖魔的地方,那些石像都是日本本土的‘神秘’,不過我一開始以為這些隻是單純的石像而已,真的沒想到它們居然還能複蘇。”


    日本本土的“神秘”?


    林七夜若有所思。


    衛冬在進行日本“人圈”毀滅計劃之前,專門有研究過這方麵的內容,所以能認出這些是日本本土“神秘”,而林七夜在集訓營可沒有學的這麽細致,自然也就不會注意到這些細節。


    但當他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腦中靈光一閃,像是想到了什麽。


    “你知道絡新婦嗎?”林七夜問道。


    “知道啊,也是日本妖魔傳說中的一種。”


    林七夜的雙眸頓時亮了起來。


    “你想到了什麽?”雨宮晴輝疑惑問道。


    “那句預言,‘絡新婦的石像底端,藏著離開死境的鑰匙’。”林七夜認真的說道,“這個地方沒有出口,後方還有大量的本土‘神秘’追殺,完全可以算的上是‘死境’,而這裏又有諸多石像複蘇……


    ‘絡新婦’,‘石像’,‘死境’三個要素都齊了,如果那句預言是指向這個情況的話,離開這裏的方法或許就藏在絡新婦的石像底端。”


    “前提是這個預言的結果是正確的。”雨宮晴輝提醒道。


    “我們沒有別的選擇。”


    雨宮晴輝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後,他點了點頭,“那就賭一把。”


    “把絡新婦的樣貌特征告訴我,我試著找一下它。”林七夜一邊飛奔,一邊閉上了雙眼。


    在雨宮晴輝和衛冬的描述下,林七夜很快就找到了絡新婦石像的位置,那是一個半身蜘蛛,半身妖嬈女人的存在,此刻正要從牆壁中破出,身上到處都是密集的蛛網,一雙血紅色的眼眸正瞪大了在環顧著四周。


    隻是,她的位置與林七夜等人的逃離方向正好相反,也就是說林七夜想去到那裏,就必須迴頭殺穿那十幾隻正在窮追不舍的日本妖魔。


    當然,林七夜也可以直接【夜色閃爍】過去,但雨宮晴輝和衛冬不行。


    “在反方向。”林七夜深吸一口氣,“我們必須要闖過去。”


    雨宮晴輝將手放在了刀柄上,眸中閃過鄭重之色,雖然他無法使用禍津刀,但自身的刀術功底還在,不至於毫無戰鬥之力。


    而衛冬則從包中又掏出了一枚彈夾,塞進了手槍之中,同時左手握著一枚像素風的手雷,用牙咬下了保險,將銀環吐出,說道:


    “你開路,我們掩護你。”


    林七夜點了點頭,“好。”


    話音落下,三人同時停下腳步,迴頭麵對那十數隻咆哮衝來的日本妖魔,雙腳猛踏地麵,身形如箭般衝刺而出!


    林七夜將右手的直刀甩出,斬向為首的那隻妖魔,同時伸手在空中一招,一座龐大的召喚法陣再度張開。


    一抹白光閃過之後,一隻滿身繃帶的幼小身影落到了林七夜的肩膀上,抱住了他的脖子,微微歪頭。


    “木木,幹活了。”


    “嘿咻——!!”


    哢嚓嚓!!


    木木背後的繃帶飛快的鬆開,一枚枚鋥亮的掛載式導彈懸在它的身後,刺目的火光自導彈的尾端噴湧而出,唿嘯著飛向身後廊道中蜂擁而來的十數隻妖魔。


    “臥槽!”


    衛冬看到這一幕,瞪大了眼睛,脫口而出就是一句國粹,然後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轟——!!!


    三枚掛載式導彈在狹窄的空間內同時爆炸,巨大的衝擊力直接將周圍密密麻麻的房間撕成碎片,洶湧的火焰如浪潮般瞬間淹沒了那十幾隻妖魔的身影。


    與此同時,木木自林七夜的脖子一躍而下,身形急速膨脹成一座巨大的鋼鐵堡壘,橫在了三人之前,將熾熱的火浪隔絕在外。


    雨宮晴輝是親眼看過林七夜動用導彈的,但眼前的這一幕對衛冬來說,屬實有些超出理解範圍了……


    抬手就發射空對地掛載導彈?這生猛程度已經堪比會長了啊!


    待到火焰基本散去,鋼鐵堡壘如氣球般縮小,又變成了一個掛件般的木乃伊背在林七夜的身後,三道身影急速的穿行於火浪之間。


    幾道寒芒自火海中閃爍而出!


    即便木木的火力已經拉滿,但依然有幾隻妖魔自爆炸中存活,這些妖魔的故事傳播越是廣泛,力量便越強,此刻能夠從火光中衝出的妖魔,都不是像林七夜之前輕鬆秒掉的那些雜魚。


    一個手中提著青燈的幻影迎麵撞上林七夜,燈盞間的青光大作,這一刻林七夜周身突然彌漫出無盡的死氣,像是擁有生命般,瘋狂的鑽向林七夜的七竅。


    林七夜眉頭一皺,正欲有所動作,一聲槍鳴便從他的身邊響起。


    一枚像素子彈精準的擊中了幻影手中的青燈,將其直接化作漫天像素分解開來,環繞在林七夜周圍的死氣也隨之消散,林七夜轉頭看了一眼,衛冬正握著手槍,對著林七夜微微一笑。


    鏘——!


    刹那間,一抹刀芒自雨宮晴輝的腰間閃出,在火浪中劃過一道圓弧,斬下了那失去了青燈的幻影頭顱。


    緊接著,又是幾隻妖魔從不同方向的火焰中閃出,咆哮著衝向跑在最前麵的林七夜。


    “比人多……”


    林七夜喃喃自語,他伸出手,在空氣中一按,九道絢麗的魔法陣光輝在他的身前閃爍,一道道穿著深青色護工服的身影自魔法陣中閃出,向著那些妖魔攔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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