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修靈則淒厲大喊。


    許是這一喊禦風而行,天邊,正坐挽風前揉吟不斷的風盡歌倏地凝眸,蹙眉以餘光蕩向了旁處。


    戰火紛飛,淹沒了他的視線,隻聽初離傳聲而來,“小風,我去了!本劍尊拾來的小破爛,你就好心收了吧!”


    綠綺碧芒劃過琴嶂上空。


    突然,修靈則周身一鬆,風團卸了。她毫不猶豫追了上去,剛剛踏風前躥,忽地整個人飛卷起來,隻覺腰間一緊,已被人攬於琴上,意外耳熟的聲音近在咫尺,“別動,我帶你去。”


    修靈則側目,頓時,整個人都僵住了。眼前男子衣若彤雲,眼含煴火,不是他,又是何人?


    他是大宋第一琴師公孫長琴?


    還是轉輪王?


    又或者,在穹宇之洲,也有另一個身份?


    “不管你是誰,救救我師父!”


    隨著寶琴半途刹停,修靈者順勢撞在了公孫長琴的懷中,拽住了他的衣袖。


    就在一丈之外,初離卯足勁,憑著最後一口力氣將雙劍護住胸口,直向葉玲瓏衝去——綠綺劍刃煥出的碧芒化作熊熊綠焰,於琴嶂轟然炸裂的瞬間朝著葉玲瓏的右臂斬去。


    “啊——”


    尖戾的慘叫聲中,葉玲瓏的右臂瞬間被削飛,化成灰燼。


    濃鬱的混沌氣息從其斷臂處噴湧而出,融化了血肉,衝向了初離的前胸,擊穿了他的心髒。


    開天石的力量瘋湧於琴嶂炸裂之處,形成一道深深的溝壑。


    “師父!”


    初離於半空中被氣勁重重拋下,他倒垂著頭,遙遙朝著那一抹似烈燃燒的紅望去,漸漸閉上了眼,“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野火燒不盡,春風……嗬,丫頭……”


    《賦得古原草送別》,是修靈則念給他聽的。也是他最愛的一首詩。


    聽見師父最後的傳音,修靈則幾乎崩潰。她不顧一切想要躍下,卻被公孫長琴緊緊遏住不得動彈。


    她不斷掙紮,大哭著朝他呐喊,“公孫長琴,你不是全天下最厲害的琴師嗎?!轉輪王,你不是可以掌握人的生死嗎?!為什麽不救他?!為什麽……為什麽讓他去送死!”


    淚水浸染了公孫長琴的衣襟,但他卻隻是簡單答道:“因為,這是他的命。”


    修靈則仿佛沒有聽見,喉嚨已經沙啞,仍舊拚命喊著“師父”。然而,初離再也無法迴答。


    隻聞葉玲瓏鬼泣般地詛咒,“從此以後,此界以南,便是穹野之澤。誰敢踏過這道深淵,我便讓誰不得好死!”


    萬千琴劍同時射向了那個聲音。


    眾琴師中,風盡歌始終無悲無喜的清秀麵龐再也沒有了昔日的恬淡,仿佛敷上了一層厚霜,散著逼人寒氣,滲出鬱鬱陰霾。


    他傾盡所有靈元,將天地五行一一化為最暴力的利刃,向葉玲瓏疾馳傾瀉。


    然而,琴嶂之後,葉玲瓏早已被一片黑暗吞沒,沒了蹤影。隻有一片黑壓壓的混沌軍團從深淵傾巢而出,向琴師們發動最後一擊。


    空氣中,到處充滿了焦灰飛塵,赤地千裏,肝髓流野……


    “放開我!”修靈則紅著眼,瞪著公孫長琴,“如果你現在不放開我,我就在你麵前再死一次!”


    以死相逼?


    公孫長琴輕歎一聲,“你想替他收屍?恐怕,——算了,本尊陪你去。”


    “不用你陪。”


    修靈則猛地推開公孫長琴,一躍而下。


    荒野上,黑鴉鴉的烏鴉群起銜食,多少人剛剛倒下,瞬而就成白骨……


    “師父,師父你在哪裏?!”


    修靈則不停喚著,於屍骸中不停翻著,根本無心再去關心戰況。周遭,不斷有野鴉、禿鷲與混沌魔人朝她襲來,唯有一襲紅衣行在她身後,一一為她滅盡。


    不知過了多久,修靈則終於心力交瘁,累倒在地。可是,她仍不放棄,一步步爬著向前,喚著,翻著……


    天色一片殷紅,不知是落霞,還是戰火。


    就在即將昏倒之際,前處一堆白骨竟有銀光閃爍。修靈則扒開骨堆,一柄殘劍靜靜躺在地上。用手抹去血漬,劍刃上方,綠綺“綺”字還有一畫未盡。


    耳畔,隱隱傳來琴曲,竟如此撫慰人心,一陣又一陣,終於讓她的心漸漸平靜。


    抱著劍,修靈則臥在了地上,氣息奄奄,“你既可以隨便主宰別人的生死,為何隻殺人,不救人?”


    半闔著雙眸,身前還是站著那個人,如血的衫,染血的琴,映著紛飛戰火,美得不似這世間人。


    “有時候,殺人也是救人。”


    修靈則閉上了眼,“我再也不想看見你。”.Ъimiξou


    ***


    “你這小子,又匡我,要不,你讓我一子?”


    ……


    “有你在,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我怎麽可能沒棋下?”


    ……


    輕若遊絲的歎息隨風而散。


    挽風樓內,風盡歌定定望著竹篾上早已被吹得潦倒破碎的黑白子,抬手掃風,將它們落迴了棋盤。


    他悠悠眺望閣外,喚了琴,向後山而行。


    ***


    離舍。


    林壑斂暝,餘霞散落在一方碑頭。


    修靈則匍伏在地,攥著樸拙的刻刀,為綠綺殘劍細細琢上最後一筆。澄亮的劍峰映出了她的麵龐,淚珠滴落,模糊了鏡中容顏。


    她的身後,風盡歌負手而立,已站了許久。怔怔望著墓碑上與環玉書有七八分相似的字跡,聽見收劍聲,嘴角微顫,收迴了目光。


    風盡歌置步上前,覆手禦水,墳頭剛剛從梨樹下起出的陳釀兀自汩汩流入一旁破口小盞。將酒灑入黃土,潑出一道劍痕。


    他斂眸道:“即日起,你便是內門弟子,搬至碧天鳳吹。明日起,本尊親自授你琴課。”


    “不搬!”修靈則眺著泱漭遠山,答得毫不猶豫,“我的師父,隻有初離一個。”


    她勾起唇,輕蔑淺笑劃過嘴角,襯得清臒的臉廓愈發寒涼蒼白,“劍可斷,琴不可斷。——這,就是你們所謂的琴道?既然穹宇以琴為尊,為何最終連一個劍客都不能保護?”


    犀利的目光直刺而來,風盡歌麵色微動,隱有愧疚浮過眉眼,“此次,初離的犧牲……並非你想的那般簡單。你若想早日為他報仇,伏羲內門是最好的選擇。”


    修靈則轉過頭來,神色泠冽,“若果真如此,三個月前琴尊便已經收了我。如今,我既為劍尊門下,便要學盡他畢生絕學,不負他一生鑽研。”


    “此前……”半刻沉吟,風盡歌終是沒有將話說盡。


    喚琴入風,才迴眸傳音,“拜師之事,本尊不勉強。隻是,琴劍之別乃是天定,你若不甘,亦可雙修,屆時自有體悟。你可好好想想,再作決定。”


    見其沒去了身影,修靈則低頭凝著手中僅剩的殘劍,緊緊蹙眉。


    綠綺已毀,即便有初離留下的劍譜,又要如何繼續修煉?


    忽而,陣風徐來,將墳頭開得正盛的杜若吹得花葉飄零漫天漫地,也將堆放於墳前的劍譜吹得頁頁翻卷。其中恰好掀開的一頁,數行朱批乍然入目。


    補劍之法?!


    秘籍記載,伏羲內門法術《天地引》,可以天地靈元模仿劍氣,重聚劍形。


    修靈則為之一振,朝碧天鳳吹馳步而去。


    轟轟轟——!!


    接連幾團像素火焰爆發,將幾隻“神秘”的身形徹底淹沒,在火光中分解為漫天的像素,消散無蹤。


    林七夜用精神力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對於衛冬的戒備放鬆了些許,他的精神力掃過前方,確認了幾隻從牆體中破出的“神秘”的位置後,迅速的選擇最優的突破路徑,繞開了它們的圍剿。


    “你真的不知道別的什麽線索了?”林七夜皺眉看向衛冬,“這些東西的數量太多了,如果再找不到出口,我們遲早會被耗死在這裏。”


    “這我真不知道……”衛冬苦笑著說道,“我隻知道這神社就是一處供奉妖魔的地方,那些石像都是日本本土的‘神秘’,不過我一開始以為這些隻是單純的石像而已,真的沒想到它們居然還能複蘇。”


    日本本土的“神秘”?


    林七夜若有所思。


    衛冬在進行日本“人圈”毀滅計劃之前,專門有研究過這方麵的內容,所以能認出這些是日本本土“神秘”,而林七夜在集訓營可沒有學的這麽細致,自然也就不會注意到這些細節。


    但當他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腦中靈光一閃,像是想到了什麽。


    “你知道絡新婦嗎?”林七夜問道。


    “知道啊,也是日本妖魔傳說中的一種。”


    林七夜的雙眸頓時亮了起來。


    “你想到了什麽?”雨宮晴輝疑惑問道。


    “那句預言,‘絡新婦的石像底端,藏著離開死境的鑰匙’。”林七夜認真的說道,“這個地方沒有出口,後方還有大量的本土‘神秘’追殺,完全可以算的上是‘死境’,而這裏又有諸多石像複蘇……


    ‘絡新婦’,‘石像’,‘死境’三個要素都齊了,如果那句預言是指向這個情況的話,離開這裏的方法或許就藏在絡新婦的石像底端。”


    “前提是這個預言的結果是正確的。”雨宮晴輝提醒道。


    “我們沒有別的選擇。”


    雨宮晴輝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後,他點了點頭,“那就賭一把。”


    “把絡新婦的樣貌特征告訴我,我試著找一下它。”林七夜一邊飛奔,一邊閉上了雙眼。


    在雨宮晴輝和衛冬的描述下,林七夜很快就找到了絡新婦石像的位置,那是一個半身蜘蛛,半身妖嬈女人的存在,此刻正要從牆壁中破出,身上到處都是密集的蛛網,一雙血紅色的眼眸正瞪大了在環顧著四周。


    隻是,她的位置與林七夜等人的逃離方向正好相反,也就是說林七夜想去到那裏,就必須迴頭殺穿那十幾隻正在窮追不舍的日本妖魔。


    當然,林七夜也可以直接【夜色閃爍】過去,但雨宮晴輝和衛冬不行。


    “在反方向。”林七夜深吸一口氣,“我們必須要闖過去。”


    雨宮晴輝將手放在了刀柄上,眸中閃過鄭重之色,雖然他無法使用禍津刀,但自身的刀術功底還在,不至於毫無戰鬥之力。


    而衛冬則從包中又掏出了一枚彈夾,塞進了手槍之中,同時左手握著一枚像素風的手雷,用牙咬下了保險,將銀環吐出,說道:


    “你開路,我們掩護你。”


    林七夜點了點頭,“好。”


    話音落下,三人同時停下腳步,迴頭麵對那十數隻咆哮衝來的日本妖魔,雙腳猛踏地麵,身形如箭般衝刺而出!


    林七夜將右手的直刀甩出,斬向為首的那隻妖魔,同時伸手在空中一招,一座龐大的召喚法陣再度張開。


    一抹白光閃過之後,一隻滿身繃帶的幼小身影落到了林七夜的肩膀上,抱住了他的脖子,微微歪頭。


    “木木,幹活了。”


    “嘿咻——!!”


    哢嚓嚓!!


    木木背後的繃帶飛快的鬆開,一枚枚鋥亮的掛載式導彈懸在它的身後,刺目的火光自導彈的尾端噴湧而出,唿嘯著飛向身後廊道中蜂擁而來的十數隻妖魔。


    “臥槽!”


    衛冬看到這一幕,瞪大了眼睛,脫口而出就是一句國粹,然後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轟——!!!


    三枚掛載式導彈在狹窄的空間內同時爆炸,巨大的衝擊力直接將周圍密密麻麻的房間撕成碎片,洶湧的火焰如浪潮般瞬間淹沒了那十幾隻妖魔的身影。


    與此同時,木木自林七夜的脖子一躍而下,身形急速膨脹成一座巨大的鋼鐵堡壘,橫在了三人之前,將熾熱的火浪隔絕在外。


    雨宮晴輝是親眼看過林七夜動用導彈的,但眼前的這一幕對衛冬來說,屬實有些超出理解範圍了……


    抬手就發射空對地掛載導彈?這生猛程度已經堪比會長了啊!


    待到火焰基本散去,鋼鐵堡壘如氣球般縮小,又變成了一個掛件般的木乃伊背在林七夜的身後,三道身影急速的穿行於火浪之間。


    幾道寒芒自火海中閃爍而出!


    即便木木的火力已經拉滿,但依然有幾隻妖魔自爆炸中存活,這些妖魔的故事傳播越是廣泛,力量便越強,此刻能夠從火光中衝出的妖魔,都不是像林七夜之前輕鬆秒掉的那些雜魚。


    一個手中提著青燈的幻影迎麵撞上林七夜,燈盞間的青光大作,這一刻林七夜周身突然彌漫出無盡的死氣,像是擁有生命般,瘋狂的鑽向林七夜的七竅。


    林七夜眉頭一皺,正欲有所動作,一聲槍鳴便從他的身邊響起。


    一枚像素子彈精準的擊中了幻影手中的青燈,將其直接化作漫天像素分解開來,環繞在林七夜周圍的死氣也隨之消散,林七夜轉頭看了一眼,衛冬正握著手槍,對著林七夜微微一笑。


    鏘——!


    刹那間,一抹刀芒自雨宮晴輝的腰間閃出,在火浪中劃過一道圓弧,斬下了那失去了青燈的幻影頭顱。


    緊接著,又是幾隻妖魔從不同方向的火焰中閃出,咆哮著衝向跑在最前麵的林七夜。


    “比人多……”


    林七夜喃喃自語,他伸出手,在空氣中一按,九道絢麗的魔法陣光輝在他的身前閃爍,一道道穿著深青色護工服的身影自魔法陣中閃出,向著那些妖魔攔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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