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之澤叼著筷子頭,看看老爹看看師父,覺得自己現在真是豬八戒,豬八戒照鏡子裏外不是人,甭管站在誰那邊都得妥妥地被削一頓,於是低下頭奮力扒拉碗裏的飯,用一大塊元寶肉把自己的嘴塞得滿滿的,以示自己的無辜。


    李潤野誠懇地說:“叔叔,我覺得這樣真的沒有必要,這樣之澤的壓力很會大。他這個年紀的人,朋友多應酬多,沒事兒吃個飯唱個k,正是開銷大的時候。”


    “沒關係,我可以給他一些錢。”顧雲森寸步不讓。


    “爸爸?”顧之澤不滿地說,“我都上班了,怎麽能管你要錢?”


    “這樣吧,”李潤野看看顧雲森嚴肅的臉說,“每月兩千吧,畢竟他還要承擔家務活,合租雖然是共同分擔開銷,可和睦相處更重要,分得太清楚了反而不好。”


    顧雲森其實要的就是一個態度,所以對此毫無疑義,他端起飲料說:“那就這樣,潤野,阿澤就麻煩你了。”


    李潤野趕忙舉杯,這是雙方都能下台階的好機會。


    顧之澤在一邊忍不住笑,覺得老爹這架勢分明就是賠錢把自己打包送出去了,還“拜托”人家……這事兒鬧的。


    但是李潤野沒笑,他覺得杯子裏的飲料滿是苦味,他看一眼顧之澤,第一次有了一種愧疚感。


    他曾經對辛奕說:“等他想明白了,我是不可能放走的”,那時他心裏隻有對未來的期待。可是現在,麵對顧雲森他感到愧疚,隱隱覺得自己拆毀了一個家。


    就好像他曾經親手拆毀了自己的家一樣。


    “爸爸,”顧之澤含糊不清地說,“我好歹也是成年人了,知道自己該怎麽做,您不用這麽鄭重其事地‘麻煩’人家吧。”


    顧雲森說:“嗯,你自己心裏有譜兒就行。”


    顧之澤笑眯眯地點頭。


    李潤野心裏“忽悠”一下又就鬆了,他覺得顧之澤的話就是一劑定心丸,不管藥效怎麽樣,那丸藥放在那裏就讓人心理上感到踏實。


    跟一個成年人談一場成年人的戀愛,這是他一直希望的。


    ***


    搬家很順利,事實上顧之澤隻拎了一台筆記本和一個單肩背書包就來了。李潤野在書房的一側給他安置了一張單人床,又在自己的衣櫃裏給他騰出了兩個大格子,洗漱用品都是新買的,顧之澤笑稱自己真正實現了“拎包入住”的高端模式。


    顧之澤把自己的衣服放進衣櫃的時候手都在抖,他的衣服全是休閑服,疊吧疊吧就能塞進去,可他愣是磨磨蹭蹭地用了將近半小時。衣櫃的一側掛著一整排成套的正裝,那是李潤野的;另一側相鄰的格子裏放著他的衣服和李潤野的居家服。一堆全是淺淡的素色,而另外一堆滿是藍、黑、紫、紅等濃重的顏色,相映成趣,單調的衣櫃一下子充滿了生命力。


    這是“同居”的第一天,顧之澤堅決拒絕做飯,說怎麽也該慶祝一下出去吃頓好的,當然要李潤野請客,畢竟現在請個小時工也是挺費錢的,李潤野等於請了一個24小時全職的小時工,不但不花錢反倒每月“賺”了2000元。


    李潤野驚訝地看著他,第一次知道這小家夥這麽雞賊。


    李潤野請顧之澤吃了必勝客,麵對那張黏糊糊地拉著絲的“餅子”,李潤野實在提不起胃口,天知道他有多久沒吃過這種東西了。顧之澤完全沒有照顧師父的情緒,兀自一個人大快朵頤。


    李潤野恍惚間覺得自己真是一個當“爹”的,帶著兒子來吃這種“洋快餐”。雖然自己沒什麽食欲,可是看著兒子那副吃相打心眼兒裏就覺得高興。


    一日為師終生為父,這不是拐媳婦的心態,這是養兒子的心態!


    這不很好!


    吃完飯,天色開始變暗,兩個人散著步迴家,路上依然車水馬龍,因為要下雨了,行人都加快了腳步。與無數的人匆匆擦肩,顧之澤忽然就慌了。


    這種慌亂來得莫名其妙且氣勢洶洶,他每往“家”的方向邁一步,這種慌亂就加重一重,逐漸地,慌亂變成了恐懼。


    這就“在一起”了?


    顧之澤想,我和師父這算什麽,我在追求他麽,如果追到手了,下一步怎麽辦?


    這是顧之澤第一次認真考慮“下一步”的問題,天氣悶熱,空氣裏濕噠噠的,暴雨馬上就要來了。而他的內心也漸漸有了窒息感,好像被一團濕濕的棉花堵住了,憋得他慌不擇路。


    兩個男人相愛會麵對什麽:


    世人的詆毀肯定是有的,自己或者師父能扛得住麽?


    父親能接受麽,要是不能接受自己何去何從?


    婚姻肯定是沒有的,而感情與婚姻向來是相互製約的,沒有婚姻的感情能不能維係下去,自己會喜歡他多久,如果有一天感情沒有了,兩個人是不是就拆夥揮手說再見?


    分手以後呢?


    還有“性”……


    顧之澤覺得自己的腦袋嗡得一聲就炸了,頭皮一陣發麻,整個臉立刻火燒火燎起來,燒得他一身的冷汗都咕嘟咕嘟地開始冒氣泡。


    從在李潤野的沙發上莫名其妙地說出那句“我們同居吧”,到今天正式入住,前後不過一個星期,顧之澤始終沉浸在無端的激動中,他被自己有生以來第一場真正的“愛情”衝擊得神魂顛倒,被與師父“同住”這種極度曖昧又溫暖異常的生活方式刺激得喜不自勝,他處於一種高度的亢奮中。一切都發展得太快,好像順水推舟一樣,他太過順利地達到了目的地,以為這就是終點,可誰成想,一抬頭卻發現發令槍居然還沒響,終點遙不可及!


    顧之澤越走越慢,小臉上陰晴圓缺各種變化多端,幾乎要原地踏步了。


    李潤野迴頭拽了他一把:“快走,要下雨了。”


    顧之澤下意識地跟著他加快了腳步,一陣風卷過,空氣忽然流動了起來,那種窒息感瞬間消散了許多。顧之澤看著李潤野拽著自己的手,油然產生一種安全感。


    算了,隨它去吧,走一步算一步,沒準兒這終將就是一場單戀;亦或者我們最終可以走到最後的目的地。


    路總要去走一走,然後才知道風景怎樣。


    ***


    迴到家的時候天色已經濃黑,窗外卷裹著熱氣的風一陣緊似一陣,遠處已經隱隱有了雷聲。


    “幸好到家了,要不慘了。”李潤野笑著說,順手按亮了客廳的燈。


    顧之澤被明亮的燈光刺得眯起來眼,在一片模糊中,看到李潤野自然而然地從架子上拿下兩雙拖鞋。


    就好像以前媽媽總會幫爸爸拿拖鞋一樣。


    “幹嘛?到家了還不趕緊換鞋進去?”李潤野拍拍顧之澤的腦袋頂。


    顧之澤順著這個力道彎腰去拖鞋,心裏被那個“家”字裝得滿滿的,他自己品味了一下這個“家”和那個“家”的區別,一樣的美好,但是卻更私密,好像這世界完全就是自己的,也隻會屬於自己,那種滿足感是他從未體會過的。


    兩個人洗完澡坐在沙發上一邊看電視一邊閑聊,幹傳媒的很少有能把假期休滿的,十一7天假,歇4天上3天,明天就得滾去報社點卯幹活。李潤野歎口氣抱怨退休時間又延後了,自己的的苦難日子遙遙無期。顧之澤一邊心不在焉地搭腔,一邊滿腦子跑野馬。迴家路上的那一大堆問題這會兒又悄悄地跑了迴來,亂糟糟地堆在腦子裏,頭都要炸了。


    窗外的雷聲在持續,偶爾有閃電劃過,看來今夜會有一場大雨。


    十一點時,顧之澤心神不寧地窩到床上。這原來是李潤野的書房,充滿了李潤野的風格,硬朗簡潔,唯一柔和的色調來自於顧之澤米色的床鋪。他在一片漆黑中仔細品味著空氣中的味道,體會著那種陌生但是喜悅的心情。


    李潤野就在隔壁——這個認知讓顧之澤簡直要在床上折跟頭!


    抱著複雜又甜蜜的心情,顧之澤折騰到半夜才迷迷糊糊睡去,夢中似乎聽到了雷聲,玻璃窗上有劈啪雨點敲擊的聲音。


    下雨了,顧之澤嘟囔一句,煩躁地把身體團成一個團,把腦袋深深地埋進空調被裏沉沉睡去。不知過了多久,一聲響徹雲霄的炸雷滾過天際,雪亮的閃電把顧之澤從睡夢中晃醒了。迷蒙之間,閃電掠過的房間裏,自己的床邊,一個白色身影立在那裏,微微向自己俯□來,一雙幽幽的眼睛直愣愣地對著自己。


    顧之澤整個人都從床上彈了起來,直接蹦到床腳,要不是唯一尚存的理智告訴他,這個世界上沒有鬼的,他肯定要像一個女人一樣尖叫起來。


    那個雪白的身影緩緩直起腰,一個熟悉又淡漠的聲音響起:“顧之澤,你睡得還真死!”


    “師……師父?”顧之澤用力把已經蹦到嗓子眼的心咽迴去,覺得一股細細的冷汗已經順著自己的脊椎骨飛速流下去,“你……半夜三更的,這是幹嘛?”


    李潤野沒說話,隻是順手打開了床邊的一盞落地燈,燈光下,顧之澤的臉色還有些發白,目光卻已經穩定了許多。


    “下雨了,”李潤野銳利的目光在顧之澤的臉上掃了一圈兒,慢慢地說,“我來看看你冷不冷。”


    顧之澤瞟一眼26度恆溫的空調,實在不好意思拆穿師父的假話。


    “你睡得還挺沉,”李潤野的頭發有些亂,平時總是梳得很利落的發簾鬆鬆地垂在額前,讓他看起來小了很多,可是雪亮的目光依然犀利地穿透發絲投射在顧之澤的臉上,嘴角抿得很緊,眉頭微微皺著。


    顧之澤撓撓後腦勺,還有些沒有醒過味兒來,雖然不知道半夜三更的師父跑來幹嘛,但是依他對李潤野的了解,這貨絕對是生氣了!


    “既然沒事,你趕緊睡吧,”李潤野看一眼窗外瓢潑大雨和遠處掠過地平線的閃電,說,“有閃電,要是嫌晃眼我們明天去換一個遮光窗簾。”


    “啊,沒事。”顧之澤說,“我怎麽都能睡著。”


    李潤野眯了眯眼睛,轉身走了。


    顧之澤看著合攏的房門,實在猜不透師父這是鬧得哪一出,隻得悶悶地躺下。有一道炸雷滾過,喀拉拉的一聲巨響劈進了顧之澤的腦袋,他噌地一下又從床上坐了起來!


    糟了,說的瞎話露餡兒了!


    ***


    第二天天依然陰沉沉的,這個城市到了雨季,三天兩頭的下雨,不過通常都不大,淅淅瀝瀝的,天也逐漸涼爽了起來。顧之澤坐在副駕駛座上,看著窗外飄飛的雨絲絞盡腦汁地琢磨怎麽能把話題引到昨晚的事兒上去。可李潤野每次都把話題繞過去,顧之澤百爪撓心不知道怎麽跟師父解釋,更不敢自投羅網,就這麽糾結著一起到了報社。


    長假期間不用全員到崗,整個社會版也沒幾個人在,顧之澤去熱線那裏轉了一圈也沒看到什麽好的新聞線索,隻得懨懨地窩在電腦跟前發呆。天逐漸晚了,雨卻越下越大,感覺昨晚的那場雷陣雨又來了,顧之澤開始坐立不安,他頻頻地看表,一趟趟刷新版庫,好不容易熬到了九點,版庫裏出現了李潤野已經簽完的版麵。顧之澤二話不說衝進辦公室就催著李潤野趕緊走,趁著雨還沒下大,趕緊迴家。


    李潤野停下手裏的鋼筆,看了看窗外,隨意地說:“再等會兒,我還有篇文章沒看完。”


    “不是已經簽版了麽?”顧之澤急急地問道。


    “嗯,可是我想把這個看完。”


    “拿迴去看不行麽,再不走一會兒雨下大了就不好走了。”


    “沒事,家近。”


    “可是路況會很差,”顧之澤不住地看向窗外,遠處又開始有閃電掠過。


    李潤野沉吟了一下說:“好吧,現在就走,路上還可以吃點兒東西,省得迴家做了。”


    “不,還是迴家做吧,”顧之澤明顯有些不安,“吃完飯雨肯定就下大了。”


    李潤野點點頭,簡單收拾了一下之後依舊讓顧之澤去大門口等他,自己去地下車庫拿車。等兩個人迴到家時,雨勢果然增大了很多,顧之澤站在客廳的窗戶前,看著窗外的大雨半晌沒出聲。


    李潤野從來沒有看到過這樣的顧之澤,在他眼裏,顧之澤是個情緒外露的人,高興也好生氣也罷,那張小臉上總是十分鮮明地掛出來,他從來不會像現在這樣默默站在那裏愣神,眉宇間有抹不去的愁傷,可是唇角卻抿出一抹笑。


    “之澤,”李潤野說,“你怎麽了?”


    “沒事,”顧之澤搖搖頭,“我去換衣服做飯,你想吃什麽。”


    “隨便,”李潤野的目光追著顧之澤,總覺得他的肩背微微耷拉著,好像隱隱地壓著一座山。


    顧之澤包了餛飩,已經很晚了,這頓飯最多就能當宵夜。餛飩餡兒是用小白菜調的,混著細細的豬肉、香菇末、蝦仁末,來不及吊湯,顧之澤用一塊濃湯寶解決了湯頭的問題,再燙兩根小油菜,磕上一個女敕女敕的荷包蛋。餛飩端上桌的時候,李潤野瞬間覺得自己養了個田螺姑娘。


    李潤野喝完最後一口湯,決定跟顧之澤談談。他推開碗問:“之澤,你怎麽了?”


    “沒怎麽啊,”顧之澤扯開一抹笑。


    “那你為什麽那麽傷心?”李潤野沒有給顧之澤逃避的理由,“你滿臉都寫著‘傷心’兩個字。”


    “我這不是怕打雷麽,你看這雷……”


    “你昨晚睡得跟死豬一樣。”


    “昨晚……我睡著了它才開始打雷的,等我醒了你也進來了,你來了我就不怕了。”顧之澤長長喘口氣,覺得自己能把這個瞎話圓過來真是不容易。


    李潤野忽然伸出手去,修長的指尖搭在顧之澤的手背上,那微涼的感覺讓顧之澤的心瞬間就安定了下來。他煩亂的情緒、遏製不住的傷感,都在這指尖下迅速退去。餐桌頂上的燈投下明亮的光,他看著李潤野的眼睛,裏麵有深深的關切,李潤野說:“之澤,我希望你能信任我。”


    作者有話要說:北京從前天開始紅色高溫預警,蝸牛辦公室的空調25度,家裏的空調24度,非常不環保的行為,所以受到了懲罰——給我燒的啊,38.5度的體溫整整一個下午,迴家吃了藥就躺倒了,所以昨天也沒更新。今天不敢再開空調,這會兒熱的正打算泡在水裏不出來呢。


    這章文碼的時候,腦子還不是特別清楚,可能中間有些地方語句有贅餘、情節有問題,等蝸牛好利落了,腦子明白來就來捉蟲。


    ps。感謝山水盆友的地雷,麽麽噠,愛你。


    pps,蝸牛的強迫症……現在死活不敢看專欄頁啊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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