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方鳴海和沢田綱吉的交情始於學生時代。


    兩個人六年同校不同班,且彼時的四方鳴海任性乖張,自我中心,一身的大小姐脾氣。即便是十年以後的她,偶爾迴想起那段時光,總還是會在心底默默地感慨——


    如果遇見沢田綱吉的時候她已經不是那個樣子就好了。


    最初的幾年,當所有迴憶的細節在不經意間竄入腦海時,她時常會不可抑製地帶著懷念的情緒陷入迴想,想要將那些迴憶解構重塑,變成自己理想中的模樣。


    “如果修正自己的記憶也像是玩泥巴那麽簡單就好了,對吧姐姐?”


    “……”


    沒有人迴答她。


    無論是抱怨也好,亦或是自嘲也好,她絮絮叨叨地不管說了些什麽,都不會有人迴答她的。


    四方鳴海對此早已習以為常。


    …………


    六歲的四方鳴海有一個從未與人說道的夢想。


    這個夢想如同一個被隱藏起來的秘密,深深埋藏在她的內心深處,她羞於承認,並且帶著一股莫名的要和誰較勁似的執著,就像是一旦她承認就會在某方麵不戰而敗一般。


    事實上這個夢想並沒有什麽不可告人的。


    ——她隻是想成為和她姐姐一樣的人。


    “鳴海,你又偷偷跑去哪裏玩了?”


    工作日下午三點,當四方鳴海拎著書包迴到四方家的時候,抱著筆記本電腦躺在客廳懶人沙發上的成熟女性朝她的方向投來淡淡的一瞥,“你們學校的老師又給我打電話了,說你今天沒去學校,老實交代你去幹嘛了?”


    客廳沙發上的這位女性名叫四方夏海,是鳴海唯一的姐姐,比她年長八歲。


    或許正是因為這八歲的年齡差,在成熟的夏海麵前,鳴海總顯得格外乖順又稍有忌憚。以至於,盡管夏海說話的語氣相對平淡,可鳴海卻還是免不了有些心虛。


    十六歲的四方鳴海,剛好是中二萌芽的年紀。受成長環境的影響,鳴海從小就身處於人際關係複雜的四方家,上麵還有一個萬事遊刃有餘仿若無所不能的親姐姐,每次長輩見到她總會念叨著要她多向夏海學習,盡管內心有所不忿,可鳴海也清楚,她的姐姐正如別人所誇讚的那樣,甚至隻比別人口中的要更加優秀。


    她想要奮起直追,但是橫亙在她們之間的差距,似乎完全不會因為她的努力而縮短。


    這是最讓她無法接受的一點,無法接受到了想要無緣無故鬧脾氣的程度。


    ……這大概就是四方鳴海中二病的源頭了吧。


    在外人看來,這個四方家備受寵愛的幺女古怪的脾氣或許來得全然沒有道理。可是對於當時的鳴海來說,那一刻的情緒真實得無以複加,她認清了自己崇拜羨慕姐姐的情感,也認清了目前自己無法追上姐姐哪怕一分一毫的現實,這個時候,她知道自己必須得接受這樣的現實,可又按捺不住自己的小情緒。


    於是,原本就被夏海養出一身大小姐脾氣的鳴海,開始越發變本加厲。


    “我去鄰居的奶奶家逗了會兒狗。”四方鳴海別過臉,錯開了夏海投來的視線。


    四方夏海聞言,不鹹不淡地飄來一句:“接著忽悠。”


    鳴海沉默了一會兒,最終還是開口反駁道:“……我沒有忽悠。”


    “那你倒是告訴我,鄰居家的哪個奶奶會讓一個學生在該去上學的時候進自己家門逗狗的?”


    “……”


    “嗯?”等了一會兒沒有得到迴應,夏海這才再度看了過來,隻是當她看到鳴海一臉倔強地杵在原地,緊抿著嘴唇跟自己無聲較勁的模樣後,原本想要興師問罪的念頭頓時消減了大半,她最終無奈地歎了口氣,再開口時,語氣刻意地柔緩了下來,“鳴海,你要是真喜歡貓貓狗狗,就在家裏養一隻吧。”


    “誒?”


    看到鳴海不可置信的表情,夏海預料之中地笑了笑,“不過你得自己照顧它們才行。”


    “可是姐姐你不是對狗毛過敏嗎?”鳴海無意識地皺了皺眉。


    “嗯,所以你要忍耐到我搬走了以後才能養。”夏海微微勾起唇角,再次將視線移向電腦屏幕,然後安靜地等待著鳴海接下來的反應。


    “誒!?”鳴海在原地呆愣了好一會兒,反應過來後隻見她急匆匆地將書包扔在了沙發上,快步走向夏海,緊張兮兮地蹲在她身旁,像是一隻被人遺棄的小狗似的,一副委屈得快要哭出來的模樣,聲音也因緊張而微微顫抖,“搬走?為什麽要搬走?”


    夏海抬起手揉了揉鳴海的頭發,“嗯,因為姐姐準備結婚了。”


    “……”


    “怎麽了,突然一臉嫌棄的表情。”看到鳴海表情的轉變,夏海不由失笑。


    “……算了,什麽都沒有。”


    剛才一瞬間的緊張情緒被調動起來後,內心最擔憂的情況遭到了無情的證實——她的姐姐要拋棄她了,並且拋棄的理由在十六歲的鳴海看來,簡直既荒誕又無謂,這一刻鳴海的情緒無疑異常低落。


    而在情緒低落的同時,矛頭指向了另外了一個人。


    鳴海沉默了一會兒,內心有無數個念頭一閃而過,最終她還是抬眸目光灼灼地看向了夏海,“……是個什麽樣的人呢?夏海你要和他結婚的那個男人。”


    “是個耿直的笨蛋。”


    夏海的迴答沒有絲毫的停頓和遲疑,幾乎是緊跟在鳴海的疑問後麵就將答案脫口而出,不知道是早就料到了鳴海會這麽問,還是有別的什麽原因。


    “誒?姐姐你認真的嗎?”


    “嗯,他確實是個耿直的笨蛋啊。”夏海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既不是熟稔親近的嗔怪,似乎也沒有開玩笑的成分,隻是在平淡地陳述著事實。


    “……”感受到夏海並沒有在開玩笑的氣氛後,鳴海一時語塞。


    這又是一件十六歲的鳴海無法理解的事。


    用最為平靜和中立的語氣來描述的話,無論是耿直還是笨蛋這樣的詞匯,所偏向的似乎都是稍稍差了一些的感覺。既沒有上升到‘給人感覺不太好’的程度,但也遠遠及不上‘給人感覺還不錯’的那種性質。而正是因為夏海的語氣太過冷靜和中立,完全沒有表現出想要誇獎那個男人的意思,讓鳴海不由自主地產生了更深的疑惑。


    疑惑之餘,鳴海一時間無法準確地表達自己的情緒,她內心所想最為真實的感受,隻剩下夏海即將為了她所不知道的別人要拋棄她這一點。而在這場鳴海單方麵所認定的無形交鋒中,最終的結論竟然是她輸給了一個似乎並沒有那麽優秀的陌生男人,這讓鳴海不可抑製地頹喪著一張臉。許多一閃而過的念頭在她的腦海中來迴拉扯,鳴海試圖讓自己平靜下來,可無論她怎樣在內心做自己的思想工作,結果都差強人意。


    最終,鳴海決定不再和自己較勁,轉而繼續向夏海去追尋一個答案,“所以為什麽呢?姐姐你為什麽要選那個男人?”


    為什麽?


    這個直白的提問不禁讓夏海陷入了深思。


    在此之前無論是誰,在聽到她要結婚的這個消息時,通常都隻會點到即止地詢問一下男方的情況,有些甚至不會問,說些恭喜祝福之類的社交辭令就結束了這個話題。


    鳴海是第一個刨根究底問她為什麽的人。


    不過這也在情理之中,換作別的旁人這麽問的話,氣氛一定會變得非常尷尬。


    拋開這些無關緊要的想法,夏海下意識地微蹙起眉頭,認真地思考了一下關於她為什麽要選擇結婚的理由,然後她發現,她之所以選擇結婚、甚至之所以選擇和誰結婚,大部分的理由甚至並不主觀,而是出於客觀原因的需要。


    比如說,曾經管理四方家的她的父母去世後,四方婆婆不樂意再重掌大權,這份責任自然而然是該落到她頭上的,然而四方家畢竟人多口雜,她又太年輕,這其中的彎彎繞繞即便理不清,但大家多多少少都是明白的。


    夏海側過頭來看了鳴海一眼,那雙眼眸中盡是被現實撕扯得麵目全非的深沉世故,恐怕隻有麵對鳴海時,才會閃現難得一見的溫柔和寵溺。


    毫無疑問,父母離開以後,夏海唯一牽掛的人就隻剩下鳴海了。


    “……”


    沒有立即得到夏海的迴應,鳴海也不催促,隻是仰起頭緊抿著唇直視夏海,倔強的模樣像是不得到答案就不會善罷甘休一樣。不過,與其說這是無理取鬧,倒不如說感覺在撒嬌似的。


    見狀,夏海不由得勾起唇角,“那個男人啊……我們是工作上認識的,一開始我隻是覺得他木訥又沉默寡言,不過接觸下來發現他還是很努力上進的。我記得有一次,做的策劃方案有好多細節要改,正好我又來大姨媽脾氣特別火爆,私底下溝通的時候我嗆了他好幾句,結果他二話不說,下樓給我買了杯冰奶茶讓我降降火。”


    夏海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的本事信手拈來。


    “然後呢?”


    “然後我說,我不喜歡喝冰奶茶。他說,你想喝什麽,我去給你買。”


    這並不是一個值得感動的故事。


    甚至連當事人的夏海都沒有被感動,她甚至不太記得在那個當下自己內心的真實感受了。之所以會特地拿出來說,隻不過是不想正麵迴答問題,顧左右而言他地通過這種方式來向鳴海證明,她即將結婚的對象是個靠譜的人,僅此而已。


    “就這樣?”鳴海一臉不可置信。


    “女人就是特別容易在莫名其妙的地方被感動啊,鳴海你以後就會懂的。”夏海頓了頓,終於將話題轉向了鳴海最感興趣的事上,“昨天我去看了看附近的房子,有兩家還不錯,應該很快就能敲定。所以鳴海不用擔心,即使我結婚了,也不會離你太遠的,結婚以後我會盡量做到一切如常,好嗎?”


    既然姐姐都說到這個份上了……


    鳴海噘著嘴又想了想,才猶豫著說道:“那姐姐的結婚對象不會有怨言嗎?”


    “放心吧,在姐姐心裏,鳴海是最重要的。”說著夏海再度伸手,安撫似的放在鳴海的頭頂上輕輕揉了揉。


    而鳴海則乖順地任由夏海揉亂自己的頭發,等夏海收迴手,她甚至還有些不好意思地將沙發上的靠枕抱在懷裏,然後將自己的臉埋了進去。


    這之後不久,夏海就帶著自己的男朋友見了四方家的長輩。


    鳴海跟在四方家的長輩身後,第一次見到了自己的準姐夫,不知道是不是先入為主的敵對意識作祟,鳴海對這個準姐夫的第一印象實在說不上好。


    然而這並不能阻止婚禮的如期舉行。


    夏海結婚後搬離了原來的家,盡管新家的距離非常近,且夏海幾乎每天都會迴來一趟,但是很顯然,獨自一人居住的鳴海由於比之前更加寬鬆的管束而變得越發自由散漫。


    她最終也沒有在家裏養狗,除了擔心自己照顧不了以外,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是現在夏海時不時會迴來,她並不想因為家裏有狗而讓夏海減少迴來的頻率。


    取而代之的是,鳴海外出投喂野狗的次數變多了。


    第一次碰到沢田綱吉的時候,鳴海正蹲在一個花壇邊,將手裏的香腸掰成一小塊一小塊地喂給兩條小金毛。


    這兩條金毛的體型還算比較幼小,恐怕是才出生沒幾個月就被遺棄了。


    鳴海定期來給它們投食已經有一段時間,從一開始金毛對她戒備警惕到現在,鳴海每次離開的時候,兩條金毛都會依依不舍地跟在她身後,直到到了她家樓下,還會用頭去蹭她的小腿,搖著尾巴求順毛的樣子簡直快把鳴海的心都萌化了。


    這次巧合的是,沢田綱吉在鳴海給金毛投食的時候剛好路過。


    由於少年對於小狗本能的畏懼與忌憚,當他緊張兮兮地想要在不驚動兩隻小狗的情況下順利離開的時候,流浪狗警覺地抖了抖耳朵,隨後齜牙咧嘴地朝他的方向不聽地叫喚。


    “咿——”


    受到驚嚇的少年顫顫巍巍地站在原地,像是完全喪失了反應能力似的。


    再然後,掙紮了好一會兒的少年跌跌撞撞地拔腿狂奔。


    鳴海完全沒有料到有人會在性格算得上是溫順的金毛麵前表現得如此害怕,少年從她身邊跑開的時候她都沒來得及反應,兩條小金毛已經飛一般地追了出去。


    當然,害怕到腿軟的少年是絕對跑不過狗的。


    鳴海感歎的“誒誒誒——?”的音還沒有發完,轉頭就看到兩條金毛一前一後把少年撲倒在地。緊接著,她就聽到了少年連聲音都在顫抖的慘叫和求救聲。


    鳴海一臉微妙地快步來到少年身邊,將他身上的兩條金毛扒開,終於將慘兮兮地抱頭趴在地上的少年解救了出來。


    “喂,你在哭?”鳴海一邊撫摸著金毛的腦袋安撫它們,一邊看著地上的少年。


    “……”少年隻想默默地把頭埋進水泥地裏。


    “別哭。你跑了它們才會追你,而且小一和小二很乖不會咬人的。”


    安撫了金毛犬後,鳴海向少年伸出了手,作勢要將少年從地上扶起來。然而無人順毛的小金毛搖晃著尾巴又緊湊了過來,這裏聞聞那裏蹭蹭,嚇得少年隻想和水泥地麵融為一體,怎麽也不肯爬起來。


    “我有帶小一小二去打疫苗,所以不用擔心啦。”將少年的害怕理解成了對細菌之類的擔憂,鳴海再次開口做出了解釋。


    “……不是疫苗的問題。”


    “誒?”鳴海有些呆滯地眨巴了兩下眼睛,隨後她反應過來,猛地蹲下雙手一左一右摟住兩條小金毛的脖子,將它們扣在自己的腰側,“好了,我已經把它們挾持住了,你現在可以跑了。”


    “……”


    那次之後,沢田綱吉上下學特地換了一條路。


    鳴海也並未將這個初次見麵的少年記在心裏,隻是第二次的巧遇很快接踵而至,以至於兩個人都對彼此記憶猶新。


    …………


    鳴海最近迷上了公路自行車。


    一輛高配置的公路自行車價格並不便宜,鳴海思考了很久,決定不跟姐姐開口,而是想通過開辦一個社團來把公路自行車愛好者們聚集到一起。裝備可以動用社團費用,又有同好一起騎行和聊天,可謂一舉兩得。


    問題在於,在學校劣跡斑斑的鳴海想要創辦社團,並沒有那麽容易。


    為了自己的愛好,鳴海最終決定乖乖上學,爭取在老師們麵前刷足好感度。


    就在鳴海下定決心以後要好好上學的第一天,當她好不容易熬到了放學,正準備去校舍南邊樓梯口的自動販賣機前買罐飲料犒勞一下自己的時候,她隱約聽到了一些不自然的響動。


    鳴海皺著眉站在原地仔細聽了一會兒,隱隱聽到了小狗的嗚咽,於是她順著聲音找了過去。


    然後,她在校舍的拐角處看到了聚集到一起的幾個少年。


    “嘖嘖,廢柴綱,狗有那麽可怕嗎?都還沒碰到你呢,你就害怕得發抖了。”


    “誒,今天這隻可是母狗哦?廢柴綱你的初吻還在吧?要不要試試和小母狗接吻的滋味?”


    “這個主意不錯啊。”


    “……”


    ……這是校園欺淩事件的發生現場?


    幾個吊兒郎當的少年形成了一個包圍圈,將下意識地弓起背盡量蜷縮起身體、弱弱地站在中間的少年圍困其中。被欺負的少年一副可憐兮兮地快哭出來的模樣,鳴海幾乎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就迴憶起了之前的那次碰麵。


    他是真的害怕狗啊。


    心裏這樣想的同時,鳴海在幾個少年抱著狗,嬉鬧著將狗往那個‘廢柴綱’臉上湊的時候,出聲阻止了這場鬧劇,“喂,你們……口味還真重啊。”


    “哈啊?”


    聽到聲音,少年們停下了動作,紛紛向發聲的鳴海看了過來。


    “嘖,你這家夥是誰啊,你以為你是風紀委員?”被打擾的少年露出了兇惡而不耐的表情,眼神中也充滿了警告的意味,“我勸你少管閑事哦,現在趕緊滾蛋的話我們還能當作什麽都沒發生呢。”


    “很不巧,今天我偏要英雄救美。”


    對方一臉‘你仿佛在逗我’的表情,“……那你想怎麽救?”


    鳴海一臉正義,“如果不想被打趴下的話,趕緊放開那隻母狗。”


    “……”


    所以英雄救美的‘美’指的是母狗??


    意識到這一點後,沢田綱吉更加想哭了。


    幸好結局是好的,盡管鳴海的花拳繡腿沒有多大的殺傷力,唯一的優勢是勝在架勢比較唬人,不過對付對付狐假虎威的國中生還是綽綽有餘的。打發走了那些人以後,鳴海將他們丟下的泰迪摟在懷裏,安撫地順了順她的毛,隨後她朝依舊站在原地的少年笑了笑,“我們又見麵了,你還記得我嗎?我可是一下子就認出你來了呢。”


    “怎麽可能忘記啊。”少年發出了弱氣的像是嘟囔似的聲音。


    “誒?原來你對我也印象深刻嗎?”


    鳴海將不停地舔她脖子和鎖骨的泰迪放到了地上,失去懷抱的泰迪一直圍繞在她腳邊亂轉,一邊歡騰地扒著她的腿一邊使勁地搖晃著尾巴示好,鳴海卻沒有再把她抱起來,而是走到了少年的身邊,像是安撫小狗一樣,抬起手來放在他的頭頂揉了揉他的頭發,“別哭哦,不然救下你的英雄會很沒有成就感的。”


    被當成小狗一樣安慰的沢田綱吉默默地捂住了自己的臉。


    自詡英雄的鳴海因為自己做了一件符合英雄身份的事而暗暗有些小得意,她將情緒完全表露在了臉上,連笑容都顯得格外燦爛,“我送你迴家吧,少年。”


    “誒?”


    “相信我,我一定把你安全送到家。”


    ……重點不是安不安全的問題吧?


    沢田綱吉怔在原地,支支吾吾地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才好,“我、我……”


    “你叫什麽名字?”


    “……沢田、沢田綱吉。”


    “噢!我叫四方鳴海。”鳴海頓了頓,彎腰將他被扔在地上的書包撿了起來,“我們走吧,小綱吉。”


    小、小綱吉?


    感覺和小一小二異曲同工……


    盡管在內心腹誹著,可在那一刻,沢田綱吉的內心是無比慶幸的。


    在自報姓名的時候,沢田綱吉異常心虛,幸好在聽到他的名字以後,那個自稱英雄的少女並沒有露出任何嫌棄或厭惡的表情,這讓他暗暗鬆了口氣。


    英雄啊……


    真好呢。


    ……如果一起迴家的路上沒有狗的話就更好了。


    被鳴海救下的泰迪很喜歡鳴海,一路上樂此不疲地圍繞著她打轉,一開始沢田綱吉還以為是因為鳴海救下她的緣故,後來他才發現,鳴海似乎天生就具有被狗喜歡的超能力。不管是別人家養的小狗也好,還是路邊的流浪狗也好,隻要鳴海靠近,對它們招手或示好,那些小狗都會對她搖尾巴,有些甚至還會黏過來,在她伸出手撫摸它們的時候去舔她的手。


    沢田綱吉表示,他隻想抱著書包縮在牆根假裝自己不存在。


    “你難道不覺得它們很可愛嗎?”


    “你不覺得它們很可怕嗎?”


    兩個人幾乎同一時間開了口。


    短暫的沉默後,鳴海抿了抿唇,鼓起腮幫子將已經到了嘴邊的歎息化作一口氣吐了出去,“小綱吉害怕狗也是沒辦法的事,我不會強人所難的。不過,今天的事小綱吉要替我保密哦?”


    “保密?”沢田綱吉愣了愣,一時之間沒反應過來鳴海指的是什麽。


    “嗯,”鳴海點了點頭,“畢竟我現在的定位可是按時上學的好學生呢。”


    按時上學的好學生?


    那這麽說來,他也是按時上學的好學生呢。


    沢田綱吉有些懵,雖然還不明白她所說的保密指的是哪件事,不過對於他來說,無論哪件事他都不會跟別人提起,畢竟在學校裏他一個人朋友都沒有,根本無人傾訴,“……啊,嗯。不管什麽事,我都不會說出去的。”


    “那就這麽說定了哦,這是我們兩個人的秘密。”


    “嗯。”沢田綱吉重重地點了點頭。


    那之後,鳴海和沢田綱吉逐漸熟絡起來。


    事實上這兩個人在某些方麵格外相似,比如說——他們都沒有朋友。


    沢田綱吉‘廢柴綱’的名號聲名遠播,同齡人之中根本沒有人願意和他一起玩耍;而鳴海自我中心,從不會刻意去與誰結交,再加上她之前逃課頻繁劣跡斑斑,在學校的風評總是不太好的,同學們多少也都不太樂意和她走得太近。


    兩人熟識後,即便偶爾鳴海蠻不講理任性妄為,沢田綱吉也不會和她計較,這一點讓鳴海非常滿意。


    偶爾湊到一起聊天的時候,鳴海說的最多的是她的姐姐,而沢田綱吉說得最多的,是他的學院女神。


    最後,鳴海向沢田綱吉袒露了自己的夢想。


    “我啊,想要變得和姐姐一樣,想要成為一個能夠保護別人的英雄。”說出這句話的時候,鳴海眸光閃閃地望向遠方,毫不掩飾的一臉憧憬和向往。


    沢田綱吉或許永遠也忘不了這一幕,在一個稀鬆平常的放學後,少女張揚而自信地訴說著她的夢想,一路上手舞足蹈滿臉笑意的模樣像是一隻振翅飛舞的蝴蝶似的,暖橙色的夕陽點綴著少女青澀的臉龐,襯托得她閃爍著光芒的眼眸更加耀眼。


    那一刻,沢田綱吉隱隱意識到——或者說,他本能地意識到了,隻不過年少的他並沒能想通這一點——此時走在他麵前的少女,早晚有一天會從他身邊飛走。她終有一日會實現她的夢想,然後離他越來越遠,到他永遠無法企及的程度。


    沢田綱吉驀地停下了腳步,“……你已經是英雄了。”


    “誒?”沒有聽清他說了什麽的鳴海發出了疑惑的聲音。


    “鳴海,你已經是我的英雄了不是嗎?”沢田綱吉站在原地,直視著鳴海,一旦開口說出第一個字,後麵的話即便不經過思考也源源不斷地脫口而出,“不在意我的廢柴,把我當成朋友,總是在我身邊支持我……對我而言,鳴海一直都是英雄。”


    “……”


    這是一種什麽感覺呢?


    鳴海和沢田綱吉之間隻有兩步之遙,他們麵對麵站著,這一刻,鳴海隻覺得仿佛連時間都停止了。


    一陣微風拂過,沢田綱吉刺蝟似的頭發順著風輕輕擺動,而他也依舊是那副傻裏傻氣的模樣,明明信誓旦旦地說出了那樣的話來……


    鳴海驀地笑了起來,“能遇見小綱吉真是太好了。”


    過去和沢田綱吉相處的一幕幕在鳴海的腦海中閃現,自帶濾鏡和好感度加成的畫麵,讓那些原本看上去稀鬆平常的點點滴滴在如今的鳴海看來,顯得格外彌足珍貴。


    隻是在下一個瞬間,她就想起了少年經常提起的那個名字。


    然後所有美好的情緒都在此刻變得支離破碎,就像一麵被擊打破碎的鏡子,鏡麵的裂紋從中心蔓延,向外輻射的龜裂痕跡麵目猙獰,將鏡中的倒影扭曲成了詭異的形狀。


    鳴海恍惚間有種自己的身體正在飛速下沉的錯覺,清晰的墜落感讓她不由得打了個激靈。


    緊接著,她又聽到了沢田綱吉喟歎般的聲音,“我能認識鳴海,才真是太好了……”


    他的語氣聽上去像是在感慨,又像是在慶幸,明明聲音輕得風一吹就會飄走似的,卻又重重地壓在了鳴海的心上。


    真奇怪啊。


    鳴海有些茫然地歪了歪頭,不明白自己此刻突如其來想要流淚的衝動究竟源自於哪裏。


    她張了張口,“……那,我們以後要一直做朋友哦。”


    “好啊。”


    “那就這麽約定了,說謊的小孩要吞一千根針。”


    “嗯,約好了。”


    少時的約定,無論在那個當下有多麽真摯而純粹,換成未來的角度去看,都會顯得太過隨意。


    很顯然,他們之間的約定最後並沒能實現。


    少女在那個當下並沒有理解自己的情感變化,少年在那個當下無所作為,當時的他們還太年輕,尚且還不能理解這個世界上存在著諸多變數。


    後來?


    後來,他們長大成人。


    後來,他們分道揚鑣。


    後來……


    就再沒有屬於他們兩個人的後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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