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宸少垣閑散的態度令我十分不快,我不顧勞頓,專程趕迴來看他,他卻一副沒事人似的,早知道就聽尹易的話,活該他被軟禁!


    我生了一肚子悶氣,扭頭要走,可是北宸少垣卻半倚住我,一手摟在我肩頭,邪氣十足地在我耳邊道:


    “恐怕今晚是走不了咯!”


    我警惕地望了他一眼,他卻握住我下巴輕輕抬起,一手指了指天邊。


    順著他的手指望去,空曠的遠處一大片霾雲黑壓壓地湧來,似乎一場急雨近在眼前。


    話說著,真的一滴雨掉落在鼻尖,很快,兩滴,三滴,珠子般的雨砸在屋麵嗒嗒有聲。


    南淮的天真是變得詭譎異常,春寒未盡,先是電閃雷鳴,如今又驟雨急下,讓人防不勝防。


    我摟緊臂膀,感覺一陣清寒。


    北宸少垣將外袍披在我肩頭,半摟著我進屋。


    “一場雨罷了!我還是迴去!”我看了看天,雖然雨沒有停的趨勢,但跟北宸少垣同處一室,更加讓人不安。


    “你寒毒才清,難道要淋雨再發一次不成?”北宸少垣語氣責備,深眸緊緊鎖住我。


    我不由得心裏一顫,那夜他累極的樣子我永難忘懷,嘴角流不盡的血絲染紅雪白衣袍,染盡一身倉惶。


    “我身上寒毒到底是怎麽清的?”我凝望著他的眼,寄祈於那潭深水中的一絲波瀾。


    雖然我於醫道不通,但多少在謝東方身邊耳濡目染,總有個疑慮在我心底蠢蠢欲動。還記得謝東方曾疑惑我身上的寒毒減輕不少,我一度以為是那位救我的神秘公子所為,可聯想到北宸少垣傷重的模樣和寒冬裏他一樣冰冷的手,我不得不懷疑。


    張野說過,“至情”之毒,隻能通過陰陽交合過渡到另一人身上。


    過渡到北宸少垣身上的不止“至情”,還有寒毒。


    “自然是鍾山老人解的!”北宸少垣望了我許久,卻仍然否認。


    我伸出手臂,一把拉高袖子,腕間一朵粉紅色桃花若隱若現。


    “至情。”我平靜地道。


    “你都知道了。”他淡淡地看了一眼。


    “所以——你沒事吧?”許多話可以說,到了嘴邊卻化作最簡單的一句問。


    北宸少垣古怪地看我一眼,輕搖跫首,頗似不屑道:


    “本王不過想試試‘至情’到底有何厲害,誰料你身上還有寒毒,得不償失!”


    說著,他竟還搖了搖頭,好像追悔莫及。


    我不禁目瞪口呆。隻想試試“至情”有何厲害?這倒符合北宸少垣一貫的脾性。不過我沒有因他這一句話而失去理智,若真如他所說,那他後來又何必三番兩次救我,甚至驚動到鍾山老人。這個人的話,什麽該信,什麽該聽一半,我開始能摸到點邊了。


    想到這,我不禁一聲輕笑。


    “你笑什麽?”


    北宸少垣被我笑得不自在,我愈加歡喜。


    “瘋子!”他搖著頭歎一聲氣,起身對我道,“準備下,該迎接客人了!”


    “誰?”這種時期,除了我,還有人來看他?


    “見了自然知曉!”他不由分說將我拉起。


    酒菜已備下,我等了沒多久,就見平凡進來說客人已到,北宸少垣略略頷首,平凡將門簾打起,恭敬地迎來門邊之人。


    來者竟是北宸天衡!


    他一身便衣,藍地銀紫蟹爪菊花紋,與我第一次見他時一般清秀俊逸,隻是如今多了幾分深沉。


    我詫異他怎麽會深夜造訪,他也似乎沒料到我會在這裏出現,兩人各自驚疑地對視半刻。


    一旁,北宸少垣輕微咳了一聲,我恍然驚覺,欲行大禮,卻被北宸天衡擺擺手製止。


    “朕今夜到此隻為叔侄敘舊。”北宸天衡望著北宸少垣,卻對我道,“無須君臣之禮!”


    我滿心忐忑地隨他們入座,支起耳朵聽他們二人說話,一桌佳肴竟無人動箸。


    “七皇叔,我們已經多久沒有這麽喝過酒了?”天衡舉起酒杯,把玩著杯中玉液。


    “很久。”少垣斜斜靠著椅背,不經意地瞥了我一眼,道,“你和未央第一次碰酒還是本王從皇兄的酒宴上帶迴來的!”


    “七皇叔還記得!”天衡哈哈一笑,“那時還連累七皇叔被父皇責怪!”


    “很遙遠的事了!”少垣似陷入了迴憶,晃動著酒杯,像要從酒紋中尋找過去。


    “朕還記得父皇那時說過,要朕做一個明君!”


    “要本王輔佐你做好一個明君!”


    兩人抬頭,互望著對方的眼睛,一個深邃如頭頂星空,一個深沉如無底碧淵。我兩邊望望,下意識地聞到一股火藥味。


    “七皇叔,你可知這次舉劾牽連甚廣,眾大臣聯名上書,不滿於僅將七皇叔軟禁於此!”天衡話鋒一轉,說到了此次參劾。


    “不滿又如何?”少垣卻滿不在乎地喝著酒。


    “難道七皇叔不知這是羲國曆朝來最嚴重的官員懲處案,朝廷根基動搖!”


    “腐骨不剜,遍體難安,本王豈能眼睜睜看著羲國基業毀於這些貪腐之徒手中!”


    少垣竟講得義正言辭,我偷眼觀察他的神色,分辨著他的話到底有幾分真。


    兩人神色都極為冷峻,靜謐的空氣中,我幾乎不敢大口唿吸。


    “君學士!”對峙片刻,天衡突然轉為注意我,語帶微笑,“你告了一個月的長假,怎麽這麽早就迴來了?而且——還在七皇叔這兒?”


    說著,他眉梢微翹,流露出幾分曖昧,但我卻恍惚覺得,他的微笑背後隱含怒氣。


    “下官聽聞協王被禁足,所以來探探!”我小心翼翼地迴答。


    “探出什麽來了?”天衡接著又問。


    “王爺一切安好,下官也放心了!”


    “朕還以為君相一早就把學士接迴府中!”


    天衡一語讓我摸不著頭腦,他的表情更是怪異,好像對我出現在協王府很是惱怒。


    “君學士一片心意,本王頗為感動!”少垣也十分奇怪,他又毫不避諱地摟住我肩頭,親昵地靠著我。


    但我看得出,他的深眸不帶笑,根本是佯裝的歡欣,甚至,他的神情,是戒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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