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醫院裏一直陪她的是林依錦之前的助理,名叫徐舒寧。簡單的對話後她得知舒寧是第一個發現她服用了安眠藥的人,也是幫她墊付了全部醫藥費的人。


    徐舒寧大學剛畢業就進了□□影業,唯一的工作就是跟著林依錦。雖然隻跟了不到兩個月,但是盡職盡責得很。


    林依錦得知父母死訊之後曾經給徐舒寧打過電話,徐舒寧第一時間聯係了公司,經紀人當機立斷叫徐舒寧趕緊趕往依錦所在的城市,果然救下了瀕死的林依錦。


    說起來,林依錦的經紀人也算是了解她,曉得她可能會做什麽傻事。


    三天後的清晨,名叫林依錦的病人不顧醫生護士的勸告毅然辦理了出院手續。當徐舒寧問她接下來準備怎麽做事,她隻迴答了簡單的幾個字“迴s市”。


    徐舒寧有些意外,然而當林依錦告訴她,自己已經定下了兩小時後飛s市的航班後,她的嘴簡直張成了“o”形。


    “依錦,你別想不開……”徐舒寧勸慰道。


    林依錦衝著她微微一笑:“沒事,都是死過一迴的人了,放心吧,我不會那麽白癡了。”


    徐舒寧愣了愣,又指了指自己:“你迴s市,那我呢?留下來幫你處理事情嗎?”


    作為助理,幫自己負責的明星處理事務,倒也不算是逾矩。


    林依錦聞言抿唇道:“你的機票我也一起訂了,我這邊沒什麽事了,有事的話以後會來處理的,現在先迴s市,你——你就先迴公司吧。”


    說到“公司”,她的臉上有一絲不自然。


    “準備迴公司去嗎?”徐舒寧問道。


    林依錦愣了愣,她倒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她雖然有些無奈地接受了林依錦這個身份,卻還沒有完全適應林依錦的一切——尤其是與娛樂圈相關的那些。


    思慮片刻,她反問道:“公司知道我這兩天的事嗎?”


    徐舒寧點了點頭:“我跟李姐說過,她每天都會打電話來問我你的情況——是不是該跟李姐說一聲我們要迴去了?”


    李姐是林依錦的經紀人,不過她也不僅僅是林依錦一個人的經紀人,她手下還有兩個藝人,現下那兩個藝人都是上升期,而且其中一個還是當紅炸子雞,自然是沒空來管林依錦這個小新人的事的。


    更何況,她之前答應了總經紀人的飯局落空,李姐一定沒被少數落,說不定對方如今心裏正一肚子氣。


    “你跟她說一聲吧,說我手邊還有些事,處理完了之後迴公司跟她詳談。”依錦迴答道。


    “哦。”徐舒寧聞言掏出手機,按了兩下,又抬起頭,小聲說道,“不然你自己跟她說說?前幾天你放老板鴿子那事情,李姐好像蠻生氣的……”


    依錦側過臉,微微斜睨了她一眼。


    徐舒寧頓時會意,連忙低頭道:“我知道了……我打……”


    真奇怪,鬼門關裏走了一迴之後,眼前的人行事果斷,似乎不像是從前的依錦了,難道是……精分了?


    或許是這三天太累了,徐舒寧一上飛機便睡著了,可依錦卻睡得足足的。她坐在靠窗的位置,看著窗外一眼望去望不到盡頭的雲層,開始梳理起自己的思緒來。


    雖然披著林依錦的皮,但她骨子裏還是林蘿,有一些事是屬於林蘿的,還在等著她去解決。


    飛機晚點,林依錦換了一身黑色的正裝,手捧一束白色玫瑰趕到舉辦林蘿葬禮的殯儀館時,追悼會已經開始了一段時間。


    萬幸,父母還在,弟弟還在,親友也都還在。


    林蘿站在人群的最後,看著這些與她多多少少都有些沾親帶故的人因為她的死而愴然淚下,她的腦中突然冒出一個想法。


    如果——如果現在她去告訴父母親友,林蘿其實沒有死,還活著,隻不過“附身”在了這個叫做林依錦的女孩身上——他們會不會相信?


    弟弟林芃從小就愛闖禍,都是她這個做姐姐的幫他瞞過去的,那些事隻有天知地知小芃知她知,隻要一對上,小芃就會相信她的。


    至於其它人也是一樣的道理,也許大多數人不會相信這樣荒誕的事情,但是總會有人信的,不是嗎?


    林依錦在這世上已是無依無靠無牽無掛了,可林蘿不是。


    想到這一茬她不禁有些激動起來,四下尋找了一番,並沒有發現自己父母的蹤跡,一打聽才知道好像是被親屬帶進了一旁的休息室。


    休息室的門虛掩著,依錦怕打擾了父母,腳步輕輕地走了過去。正要叩門時,隻聽見裏麵傳來了再熟悉不過的大嗓門:“人又不是你生的,養到這麽大出事情死掉了,那是她自己的命!”


    依錦腦中“轟”的一聲,整個人愣在門口,那扣門的手卻是怎麽也扣不下去了。


    不知道為什麽,明明隔了一扇門,可是門裏人說得話她卻聽得清清楚楚,就好像那人是正對著她耳朵說的一般。


    什麽叫“人又不是你生的”?!


    那聲音她是不會聽錯的,是爸爸的姐姐,她的姑姑的聲音。姑姑隻有初中文化,嫁到了城鄉結合部,素質不高,說起話來嗓門大得很。從小到大姑姑都沒給自己好臉色看過,父母不在時,姑姑曾罵過她“吃白飯的”。她當時很是忿然,不過想著對方沒文化,倒也忍著沒反駁。


    又有一個男人的聲音響了起來,那是她的爸爸:“話也不能這麽講,小蘿到底也是我們看著長大的……”


    “看著長大的就是自己生的了嗎?她身上可沒流著我們林家的血!”姑姑陰陽怪氣地哼了聲,“要我說,她這麽死了,你們給她這麽風風光光地辦葬禮,已經是仁至義盡!”


    她這話說的太難聽,林依錦站在門後,恨得幾乎全身都在抖。


    “我原來想去聯係一下小蘿的父母的……”


    林依錦渾身一顫,這卻是她媽媽在說話了。


    “聯係她父母幹什麽——生了她又不養她的東西!——養她的可是你們!對了,那雜誌社不是要賠錢麽,趕緊地能要多少要多少!也算這女兒不是白養的了!”姑姑趕緊搶白道。


    媽媽歎了口氣,繼續說道:“大姐你說的也對,之前以為我們不能生,他們家又想要個兒子,才抱了小蘿來……抱來的時候就想著,這麽小的孩子要是知道她不是我們親生的,怕是要多心,也就不跟她父母那邊聯係了……都斷了這麽久了,他父母也沒想法子問過這個女兒的近況,想來也不大在乎,還是不要讓他父母知道了。”


    又說道:“雜誌社賠的錢肯定是給我們的,小芃他讀書還要錢呢,小蘿再怎麽說也是我們養大的,原本就想著養兒防老養兒防老,她這一去留下一大筆錢,也算是孝順我們了。”


    語罷抽噎了一聲,長歎道:“小蘿這孩子,命苦。”


    整個休息室一時間寂靜一片,林依錦隻聽得見近在咫尺的自己不穩定的唿吸聲,一下一下,像是隨時都要停了一樣。


    “弟妹,我要再說一遍,小蘿她說到底也不是我們林家人,待會兒就地葬了——在這公墓裏。老家那邊一切照舊,祖墳什麽的也別提了……”這是叔叔的聲音。


    媽媽抽泣了一聲:“我知道,我知道,這孩子命苦,這孩子命苦……我原來還想找到親生父母再葬了她的,可是天熱,不行了……”


    兩個字“命苦”,像是為她的一輩子定了調。


    “好歹也養了她這麽多年,我這心裏……”爸爸低低說道。


    叔叔勸了句:“別想了,還有小芃呢,小芃是你們親生的,又是男孩子,那是正正經經的林家血脈……”


    “那是正兒八經的長子嫡孫!”姑姑又添了句。


    林依錦站在門外,隻覺得自己的牙齒格格地在打著顫,整個人恍恍惚惚地,像是又到了那一天她從樓梯上摔下來時那種恍惚而又天旋地轉的感覺。


    原來她不是爸爸媽媽親生的?唔,是了,所以難怪姑姑要說她是“吃白飯的”。


    所以她現在死了,就不要她了,是這個意思嗎?


    也不能說是“不要”了吧,人都死了,還守著有什麽用呢?像姑姑說的,給她個風風光光的葬禮也已經仁至義盡。再者說了,自己還能給父母一大筆錢呢。自己的□□裏有將近四十萬的積蓄,還有一套在市郊剛還完房貸不到一百平的房子,市值將近三百萬了,再加上包、衣服、車……哦對了,還有雜誌社的賠款。


    弟弟小芃今年大二,原本是計劃著大三去英國留學的,父母一直說錢不夠。她攢的那四十萬原是為了助弟弟出去留學的,現在留學的錢有了,車有了,大城市的房子也有了,雖然那些都是她的,但原本她也是想要給他們的。


    養育之恩,無以為報。雖然他們一直對她不好,雖然他們並不是她的生身父母,但是她理應報答他們。


    可是不知道為什麽,她現在,不想再迴到他們的世界,不想再去做林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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