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長明開口問喬峰那句話的時候,在場的人表情都有點微妙,大和尚們多少都有點覺得“你個道士跑到寺院裏來說別人見鬼了是不是有點砸場子的意思”,基友們是覺得“為什麽跟在你身邊總要遇上這種神神鬼鬼的事”,喬峰就是覺得“我正擔心我爹呢怎麽我又見鬼了”……


    姬道長也注意到了他們的表情,於是補充道:“喬兄不必擔心,這裏畢竟是寺院,就算你被鬼纏上了,它也不敢跟進來的,你在來的路上可曾碰上什麽奇怪的事?”


    然而喬峰並不是專業人士,於是茫然問道:“道長所說的奇怪,指的是哪方麵呢?”


    “夜晚是否覺得陰冷?可曾感覺到有目光暗中注視你?可曾在野外露宿?露宿之時旁邊是否有老樹、孤墳、枯井、河流?”姬道長特別專業地問了一大堆問題,旁邊的人聽得都細思恐極了。


    不料喬峰卻搖頭:“都沒有。”


    “難道是剛碰上的?”姬長明皺了皺眉,“說不通啊……大白天的,就算是厲鬼也得附身在人身上才能出來,更別提一般的鬼了,可你身上的鬼氣又不是厲鬼的……你昨夜住在何處?周圍有沒有我剛才說的那些東西?”


    喬峰想了想,遲疑道:“我昨夜是住在家中的,就是山下的義父義母家,非要說周圍有什麽的話……就隻有院子外麵的三棵老槐樹了。”


    姬道長瞪大了眼睛:“你們家竟然在院子外麵種槐樹?!槐樹是養鬼的東西啊!怎麽能在家宅附近種槐樹呢?”


    喬峰尷尬地說:“那三棵老樹已經在那裏百多年了,義父的名字還是得自於此,並不是我們家種的。”


    “看來你身上的鬼氣大概就是來自這三棵老槐樹了,”姬長明點點頭,“反正方才這位大師說要見令尊的話得等到晚上,不如稍後你帶我去看看這樹,免得那鬼傷害你的義父義母。”


    喬峰感激點頭:“多謝道長。”


    姬道長有點心虛,因為他是故意說出這件事來轉移喬峰注意力,以便讓他冷靜下來的——剛才喬峰一過來就看到藏經閣前那麽多個少林高層,難免會懷疑他們要找他父親的麻煩,又聽到掃地老僧說他父親將來沒有好下場,情緒就激動起來了,姬長明實在有點怕他一時被這種情緒影響理智,從而讓事態的發展變得糟糕。


    幸而姬道長這一招起了效果,喬峰現在已經沒有一開始那麽激動了,而是十分有禮地向著掃地老僧拱了拱手,問道:“請問大師方才所言是真的嗎?那兩個人真的會內傷難愈?”


    掃地老僧歎道:“本寺武功傳自達摩祖師,眾弟子習練乃是為了護法伏魔,因此無論學習七十二絕技中的哪一項,心中總是懷有慈悲仁善之意。若不以佛學為基礎,練本寺武功之時必定傷及自身,功夫練得越深,則自身受傷越重。本寺的玄澄大師佛法修為不足,卻強練下去,最終成為二百年來本寺功力最高之人,然而卻一夜之間經脈盡斷,成為廢人,就是因為沒有以佛法化解戾氣,使之深入肺腑之故。”


    眾少林高層大驚失色,忙問他可有解救玄澄大師之法,卻被告知玄澄傷得過重,已經無力迴天了。


    “那兩位施主倒是還有救,然而老僧多次想以佛法點醒他們,他們卻視若無睹……”掃地老僧搖頭歎氣,“苦海無邊,為何不肯迴頭呢?”


    喬峰緊緊地握起了拳頭,他當然知道他父親為什麽不肯迴頭,他父親當然是想報仇的,而修行佛法會讓人心變軟,他父親怎麽會願意呢?身為人子,他當然不願看到父親內傷難愈,最後落得跟玄澄大師一樣的下場,所以這仇他便決定要自己來報!


    想到這裏,他看向了玄慈方丈,而玄慈方丈身邊站著的,卻是他的恩師玄苦大師……


    喬峰是個光明磊落俠肝義膽的好漢,他自然忘不了恩師對自己的教導之恩,心中不由糾結起來,但是糾結了一會兒,他還是向玄慈方丈問道:“方丈,可否告知喬某三十年前雁門關之事?”


    玄慈方丈長歎一聲,點了點頭,“請入藏經閣一敘。”


    看著他們倆進了藏經閣,虛竹小小聲問姬道長:“長明,喬幫主看到你在這裏,會不會以為你告訴了他之後又跑來告訴方丈他要來找方丈的麻煩……這樣對你不好吧?”


    姬長明笑了笑,“什麽‘以為’?我確實是這麽做了啊,我確實十分敬仰喬幫主,可我就能眼睜睜地看著你傷心難過嗎?他若是要覺得我左右逢源,那就隨他去吧,我已經盡了人事,接下來隻能聽天命了。”最起碼他提前讓雙方都有了準備,也把這場衝突發生的時間往前推了,總比原著裏鬧到江湖群雄麵前好得多,還避免了喬峰義父義母和恩師被喬峰的親生父親殺死,然後喬峰為父親背黑鍋的悲劇。喬峰不理解他這麽做又如何呢?他已經把能做到的都做了。


    虛竹又自責起來:“都是因為我……”


    姬道長哭笑不得地敲了一下他的腦袋,“這跟你有什麽關係?又不是你讓我這麽做的。”


    花滿樓和陸小鳳也趕緊安慰了一下虛竹——雖然他們還是不知道虛竹跟玄慈方丈的關係,也不明白虛竹為什麽這麽糾結——苦智大師在一旁聽著早就覺得奇怪了,悄聲問怎麽迴事,陸小鳳就快速地把事情給他說了一遍,然而在場的老和尚們都是功力高深的,又怎麽會聽不見呢?於是聽完之後個個黯然歎氣不已。


    玄苦大師本就知道徒兒喬峰的身世,但卻不知道他的父親居然藏身少林還偷學少林武功,不由問道:“姬道長是怎麽知道此事的?我們這麽多年都沒發現那兩人藏身少林……”


    姬道長淡淡一笑:“天機不可泄露。”


    好在這些在場的和尚都是老和尚,況且在《天龍八部》這本書中,少林的老和尚們都是很正派的和尚,脾氣也比較好,否則哪個和尚看到個道士在自己地盤上裝神弄鬼會不生氣啊……


    這些老和尚非但沒有生氣,還非常體貼地沒有再多問下去了。


    也就是這樣的環境,才能養出虛竹這樣純真善良的人,教出喬峰這樣俠肝義膽的好漢啊……


    過了許久,玄慈方丈和喬峰從藏經閣裏出來了。玄慈方丈招唿自己的師兄弟:“走吧,待晚上再來。”


    喬峰也向姬長明問道:“道長,現在可否去我家看看那三棵樹?”


    姬長明點頭,對虛竹囑咐道:“你帶七童和陸小鳳逛逛,我晚上再來。”要是讓小和尚一個人帶著,說不定會胡思亂想自己嚇自己,還是讓基友們留下陪他好了。


    下山途中,喬峰突然問:“道長,玄慈方丈突然到藏經閣找家父,是不是……”


    “是我令我觀中的道門護法告訴他的,”姬長明坦然道,“因為他當年被令尊偷走的那個兒子,是我的好友虛竹。”


    喬峰沉默了半晌,長歎一聲,“我明白了,多謝道長。”


    姬道長詫異:“你不怪我?為何還謝我?”


    “虛竹小師父是道長的好友,道長本來從一開始就可以不告訴我父親的事的,然而你還是告訴我了不是嗎?”喬峰灑脫笑道,“道長告訴我真相,是因為仁心,告訴玄慈方丈,是為了義氣,我有何資格怪你?”


    姬道長按捺住想要對他星星眼的衝動,默默在心裏激動地想:不愧是我的偶像!


    “喬兄與玄慈方丈一番密談有何結果?今後你打算怎麽做呢?”他好奇地問。


    “這個自然要等到晚上見到我父親再說,”喬峰道,“不過慕容博我是絕不會放過他的。”


    姬道長對慕容博也沒什麽好感,於是提議道:“若是少林僧人阻止你,我可以給當今皇帝寫信,告訴他慕容家意圖謀反。”想起自己離開皇家別苑後也就給皇帝寫過兩三封信,姬道長不由有些心虛起來,決定這次事情結束後給皇帝八一八杏子林事件,滿足一下皇帝的八卦欲。


    啥?!你連皇帝都認識啊?!喬峰震驚地看著他。


    姬道長越想越覺得這是個好辦法,“喬兄,你不知道,慕容複已經跟西夏一品堂勾結起來了,西夏一品堂的武士當初對付丐幫的原因你也知道,不就是因為丐幫幫著朝廷解決了很多西夏方麵的麻煩嗎?西夏向來狼子野心,慕容複又因為想要複國謀反跟他們勾結在一起,皇帝要是知道了,一定不會放過他們父子的。”


    喬峰囧了好一會兒,才有些無力地說:“道長,此事還是讓我自己解決吧……”


    姬道長點點頭:“我理解,實在不行我再告訴皇帝。”


    希望不要出現“實在不行”的情況吧……喬幫主默默地想。


    然後他們終於走到了喬家院子外麵,姬道長一眼就看見了院子外纏繞著一絲絲鬼氣的老槐樹,樹下站著一個女鬼,正淚眼盈盈十分激動地看著喬峰,但是卻不敢走出槐樹的樹蔭範圍。


    女鬼穿著十分華貴,但是衣服樣式並不是中原的樣式,頭上的首飾也帶著異域風情,姬長明幾乎馬上就猜到了她的身份。他從包裹裏拿出了一盞引魂燈,用火折子點上,帶著喬峰向女鬼走去。


    喬峰看著槐樹下漸漸顯出身形的女鬼,臉上露出了疑惑的表情,隨後也跟姬長明有了同樣的猜想,不敢置信地快速向前幾步趕到女鬼麵前,顫聲問道:“你、你是誰?”


    女鬼慟哭出聲:“峰兒!我是你阿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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