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戰友們都進入了夢鄉,我點著台燈開始翻看那本日記。這期間,指導員打著手電進來查床,問為什麽還不睡?我說:“沒什麽,想想事情”。他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就去了隔壁班,我就繼續我做我的事。


    那本日記很厚,記錄了他小時候的經曆,與其說是日記不如說是迴憶錄,那本日記還很張揚地署著趙精一的名。我本來對這個生命終結的死囚充滿了仇恨,對他的經曆沒有多少興趣,我要從這本日記裏找到的,隻是有關賀天蓉的記錄,但我不想放過哪怕一個字,生怕漏掉了有關賀天蓉的些許信息,所以我隻好耐著性子看下去。


    沒想到這個家夥還是個文學愛好者,日記本的扉頁上赫然寫著一首現代詩,沒有標題。


    不期而遇/永遠是/刻骨銘心的/緣


    怎料得


    我們會邂逅在夢境的/邊沿


    我知道你經綸滿腹


    知道你/武藝超群


    可是生存卻/總讓你/在現實與夢想間挑選


    麵對選擇


    你豎起衣領/吹一吹冒煙的槍管


    瀟灑得有增無減


    你說好了,我要走了


    從此不必執手相看/讓懷念從此畫個圈


    從此不必淚眼朦朧/來,喝一碗離別的湯圓


    從此/也不必留戀


    讓時間的雙手/哢嚓一聲/把底片刻在你我內心深處的/版麵


    對於這首詩來說,我不想評價它在文學上有多少價值,而讓我奇怪的是這首詩寫得好純情,根本就不像出自於一個作惡多端的死囚之手。而且,這首詩是從一個女孩兒的角度和口吻來寫的,講述了她對心上人的愛戀和不舍,甚至有一點兒宋詞裏“嘶騎漸遙,征塵不斷,何處認郎蹤”的意味。當然,這首詩反映出的是作者(就是這個死囚)無盡的落寞和近乎精神分裂式的意淫。


    下麵寫的故事裏就印證了這一點。我簡要地講一下:死囚趙精一從小生活在一個重女輕男的變態家庭,幾個姑姑都嫁得很好,非富即貴,而父親是個爛賭鬼,在他祖父的眼裏根本就連狗屁都不如,別說娶妻生子,就連正常的生活都成了問題。他的出生簡直是個意外,那個爛賭鬼的父親在一個夕陽似血的秋日,把本村的一個16歲姑娘拖進金黃色的麥田裏強奸了,那女孩兒的父母(就是他姥姥姥爺)不堪落後鄉村的輿論,棄之不顧,最後在一個寒風瑟瑟的夜晚,於一間破廟裏早產生下了他。


    環境似乎跟我家族傳說中老祖宗池三青當年的處境相似,可真是可笑至極。


    誰看了這個故事都會覺得是胡扯,說得跟解放前似的。下麵的就更是胡扯了。


    他的母親,一個17歲少女在產下他之後就含恨而死,冤魂化作厲鬼,到處索命。他的生命從一開始就是從被拋棄的環境中艱難而頑強得生存著。他被路過的乞丐撿到,幸好活命,還隨著丐幫弟子走遍大江南北。這些乞丐中三教九流無所不有,後來參加了一個什麽神秘的宗教團體,信奉采陰補陽之說,當然在這個團體裏他隻不過是個小馬仔,天天給老板找美女,他那個老板不知道多大年紀,但口味卻異常怪異,要找那種20歲以下的處女。他就是在這種情況下,遇到了賀天蓉。


    他在日記裏驚唿道:太美了,她太美了!他甚至把賀天蓉比作是夜明珠。那是因為,他遇到賀天蓉的時候正是一個傍晚,下了晚自習的賀天蓉走在迴家的路上,天色漸漸黑了下來,但他驚奇的發現這個女孩兒周身竟然微微地氤氳著一層光。他悄悄地跟上了她,在一個小巷子裏侮辱了她,那個時候他那個丐幫的幫規根本就沒有發揮任何作用,不知道為什麽,對於這樣一個完美的發光體,他的好奇和獸欲占了上風,他甚至詳細描述了那個過程的美妙(氣得我發抖)。


    但是,他發誓他沒有殺人,他本就是一個沒有道德底線的人,這冠冕堂皇的誓言對他何用呢?但他在日記裏一再強調他沒有殺人,隻是強奸了她,可不知道怎麽迴事,她就沒了唿吸。


    我合上那個日記本,眼淚無聲地流了出來,在這個靜靜的夜晚,我無聲地悲憤讓我渾身顫抖,好吧,就用你的鮮血來祭奠天蓉的英靈。


    ……


    一周後,大概是2001年的五一國際勞動節,x市武警中隊的營區裏停了三輛軍用東風大卡車。其中兩輛是一些輕刑犯,用繩子綁起來穿在一起,擠在卡車的馬槽裏;而中間這輛是專門為趙精一準備的,他被五花大綁而且打了死結,脖子上掛著牌子“殺人犯趙精一”,他的左右有兩個長相彪悍的戰友(被稱作是綁架手),押著他從監區裏走出來,他依然是表情冷漠,隻是看上去比平時多了幾分滄桑,想必大限前夕對他來說是個不眠之夜吧。


    他被押出監區帶著腳鐐緩慢地走向卡車,到了打開的後馬槽跟前時,他站定,抬頭眯著滿是漿糊的眼睛看著我,也許是迎著陽光的緣故,逆光中我在他的眼睛裏就是一個黑黑的剪影。


    兩個綁架手開始推搡,他的身子往前閃了一下,低頭看了一下腳鐐,我肩著槍騰出右手伸了出去,他苦笑了一下,我看到被五花大綁的他,將伸出去的手翻過來抓住他的肩頭一把就拎了上來。


    副射手微笑著說:池班長好力道啊。上車的那一刻他迴頭往電網森森的高牆裏望了一眼,似乎還有點兒戀戀不舍,看來他在看守所的日子過得不錯呢。


    一切就緒,車子啟動了,我站在他的身後,附在他的耳邊悄聲說了一句:“你怎麽不說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他竟然說出了一句頗有哲理的話:“都要去的地方,何必在乎早晚呢?”這家夥!盡管沒有談笑風生、慷慨赴死的壯烈,但還有一點兒雲淡風輕、鎮定自若的輕鬆。


    我惡狠狠地說,“你這個惡魔!”


    他就閉了嘴,仰著下巴看著天。


    車隊在市內主要街道勻速地繞了一圈,其他中隊執行的死刑犯卡車前有奔跑著唿喊的親屬或者情人,而趙精一是孤獨的,他的孤獨由來已久,對他來說早就習以為常,見怪不怪了,其他圍觀的人則各種複雜的表情,有的唏噓,有的唾罵,有的感歎有的甚至還帶著嬉笑,仿佛是來看一場免費的電影,車隊浩浩蕩蕩地來到了公審現場。那是一個露天的廣場,主席台上的屁話囉裏八嗦地說了半天,我一句都沒有聽進去,我腦子裏不由自主地想象著賀天蓉被侮辱而慘死的場景,我似乎都看到了她的靈魂在不遠處含著幽怨的眼神注視著這裏發生的一切。


    最後,主席台傳來了一句義正言辭的聲音:趙精一犯強奸罪、故意殺人罪,數罪並罰判處死刑立即執行,現在我宣布:將趙精一驗明正身,押赴刑場,執行槍決!


    隨著這一聲命令的,是車子打火、啟動的聲音。


    刑場,一個荒蕪的幹涸的河床,布滿了大大小小的鵝卵石,我們在外圍警戒的包圍中,快速而跌跌撞撞的來到一塊較為平坦的空地,那裏早已停放著一輛火葬廠的依維柯,車邊站著兩個穿著白大褂的抬屍人,外圍警戒的戰友將刑場團團圍住,支隊的一個作戰參謀帶著白手套凜然站在指揮位置,一切都井然有序,沒有劫法場的英雄好漢,沒有抱著酒壇的孤兒寡母,沒有刀下留人的快馬加鞭,快,是這個法場的唯一準則,兩名綁架手拖著趙精一就位後,其中一名戰士一個低側踹正中他的後膝窩,趙精一就跪在了那裏,和趙精一一起赴死的還有其他中隊執行的兩名死囚也一一就位。


    那個作戰參謀的手就高高舉起!三名槍手就打開保險,舉起了槍,他猛然往下一揮,隻聽一聲槍響(三把槍同時響,之前排練過的),三具人體就轟然倒地,毫無聲息,死相醜陋。技術沒得說,子彈都是經過了特殊處理(用鉗子剪掉子彈的尖端,入腦後破壞力極大),再無生還的可能。


    那作戰參謀喊一聲:撤!隊伍就毫無留戀的開始撤退。


    等等!


    我似乎發現了什麽,等等!


    作戰參謀憤怒地說:池翔!你鬧什麽妖?撤!


    等等,我再看一眼,我一步跨過去抓住了抬屍人正在忙活的手臂,抓住趙精一的肩頭將他翻轉過來。


    我的眼睛就開始變大,像金魚。


    這詭異的一幕是我萬萬也沒有想到的,那死的根本就不是趙精一,而是刀疤臉陳狗兒!


    艸,又一個陳狗兒!


    這怎麽可能呢?一路上他都是趙精一,從看守所到卡車上,從宣判會到刑場,我寸步未離啊,而且早都已經驗明正身的。


    我躁動起來,大喊著,不對,這不是趙精一!在作戰參謀的授意下,兩名綁架手的目標轉移到我身上開始過來拉我,可他們沒有我的力氣大,我使勁地掙紮著,唿喊著,但無濟於事。作戰參謀突然奔過來,朝我的左腮就給了我一拳!紅著臉說:軍人!你是個軍人!


    我放棄了掙紮,因為,誰都無法解釋那詭異的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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