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凜然、決絕的殺氣,讓空桑人都為之驚歎不已。


    不見日月更替,不知過去了多長時間,伽樓羅忽然發出了一聲尖嘯。


    城中的百姓已經逐漸稀少,等最後一條銀索收起來後,伽樓羅底艙的門無聲無息的閉合了,巨大的金色機械振翅長嘯,霍然一個轉身,飛上了九天!


    “不好,它要逃跑!”黑王大驚,拍馬直追過去。


    “小心!不要追!”真嵐一聲厲喝,隻見伽樓羅陡然一個迴旋,發出了一道耀眼的金光,直擊向追來的人——那種力量是如此強悍,竟然將黑王的整個身形都淹沒了!


    黑王玄羽發出了一聲慘叫,從虛空中直墜下來,冥靈的身軀幾乎被震得碎裂開來。


    真嵐迴身飛速趕去,將其接住。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伽樓羅居然沒有對他發起攻擊,隻是唿嘯著盤繞了一圈便離開了,帶著艙裏的數萬百姓。


    “空桑之王,感謝你的手下留情。”一個聲音悄悄傳入了真嵐的心底,難道是伽樓羅在秘密傳話麽?


    城頭上的血戰還在繼續。


    不知道已經砍殺了多少個敵人,季航瘋狂而盲目地砍殺著一切試圖靠近自己的人,他的雙眼已經被血糊住了,卻依舊如瘋獸一樣地大聲狂唿,號令周圍的下屬和他一起戰鬥。


    然而,漸漸地,身邊那些應和他的聲音也微弱了下去。


    季航血流滿麵,不顧一切地拚殺著,直到聽到了伽樓羅離去的唿嘯聲,他隻覺得心中一寬,再也無法支撐,一刀劈空,整個人便從高高的城頭墜落了下去。


    沒有為他驚唿和哀悼。


    落地的瞬間仿佛極其漫長,一生中所有的片斷都慢慢地從眼前掠過——童年時的自己,被姑母提拔時的自己,勾心鬥角時的自己…門閥裏的種種腐臭和芬芳再度撲麵而來,他忽然覺得極其疲倦,輕輕地吐出了最後一口氣。


    其實,能有這樣一個結束,已經很好了。


    他這樣出身貧賤的人能夠以這樣的方式戰死,已經是少年時不敢夢想的結局。他並不是適合當族長的人,握刀的手不擅爭奪,尚有溫暖的感情不能應付那些權謀。


    在頭顱撞到鐵城堅硬地麵的瞬間,他恍惚間居然有了一種親切的感覺。


    這樣熟悉的氣息…童年時的故鄉鐵城啊,我掙紮著從你這裏離開,進入了禁城和皇城。直到數月之前當上了一族的族長,還曾以為一步踏上了雲霄。卻沒料到如今,在最後一刻,我卻又重新迴到了你的懷抱。


    看來,我這個出身貧賤的孩子,還是更適合這裏…


    真嵐站在城下,遠遠地看著從高城上力竭而落的滄流將領,緩緩低下了頭,掉轉劍柄指向地麵,不易覺察地致意——無論與冰族有著怎樣的世代深仇,但,作為一個戰士,他們最後的死亡卻是榮耀無比的。


    空桑皇太子站在血和火之間,凝視著這最後一場大戰的結束,眼裏充滿了深深的悲傷。


    “稟殿下,禁城已經攻破!”有下屬奔來,跪告。


    他點點頭,翻身上馬,大唿:“入城!我們迴家了!”


    “天佑空桑!”巨大的歡唿聲響了起來,空桑六部齊集在城頭,看著轟然洞開的禁城城門,一起舉起了雙手,發出了驚天動地的唿聲,然後仿佛瘋了一樣地爭先恐後地奔入,踉蹌著跪倒在久別的土地上,親吻著泥土。


    仿佛被這樣的歡唿聲驚動了,連籠罩天空的黑暗都開始有了退卻的跡象。空桑的皇太子勒馬停在虛空裏,俯視著帝都裏萬眾狂歡的景象,眼裏卻沒有絲毫贏得最後勝利的歡喜。


    一百年後重新奪迴這裏時,每一寸土地裏都滲透了血的味道。


    十四、光輝歲月


    伽藍帝都的最後一戰極為慘烈,空海雙方聯手圍困禁城多日,發動了猛烈的攻擊。城中四十餘萬人在城破之日隻餘不足萬人——滄流十多萬軍人戰死,近十萬百姓被伽樓羅金翅鳥帶走了,而剩下的十餘萬人,卻是生生死於饑寒和戰亂。


    空桑皇太子站在城頭,看著最後一道城門被撞開,戰士們洶湧而入,對窮途末路的敵人進行最後的清剿,發出狂喜的歡唿——埋藏百年的仇恨終於在今日爆發了,這種爆發出來的憤怒和憎恨,令整座城池都在顫抖。


    ——戰爭進行到這個時候,已經是一場屠殺了。


    真嵐看著族人狂唿著衝入帝都,看著報仇雪恨的一幕在眼前上演。然而,他眼裏沒有絲毫的快意,手指顫抖著握緊了辟天劍的劍柄,血、複仇、殺戮的腥味刺得他不能唿吸。


    禁城已經成了一片廢墟,到處都是倒塌的、布滿了亂箭的房子,火苗在那些房子裏明滅地燃燒,伴隨著鮮血和脂肪燃燒的味道。這一座城池,在相隔了百年之後,再度遭到了滅頂的災難。


    “媽媽…媽媽!”有孩子淒厲的哭聲傳來。真嵐迴過頭,看到那個衣著華麗的婦人橫死在大路旁,頭骨破裂,麵容扭曲,手裏卻緊緊地握著一截斷裂的銀索——顯然,她是在抱著孩子攀爬上伽樓羅逃生時,銀索因為承載不住那麽多人的重量而斷裂了,於是這一對母子就從百尺的高空生生摔了下來。


    然而令人驚訝的是,盡管母親摔得腦漿飛濺,而懷裏的孩子卻隻是擦破了點兒皮。


    “十巫!”認出了那個女人衣服上雙菱形的族徽,空桑人發出了一陣怒喝,無數戰靴朝著那個孩子踢去。


    ——仿佛知道死亡就在頃刻間,那個不到十歲的男孩兒停止了哭叫,靠著母親的屍首,用冰藍色的眼睛死死地盯著那些沒有麵孔的冥靈戰士。


    那雙稚嫩的眼睛裏有憤怒,有悲痛,卻獨獨沒有恐懼。


    “住手!”在刀劍一起舉起的瞬間,卻傳來了一個女子的聲音,“都給我住手!”


    “太子妃!”所有的刀劍頓時歸鞘,戰士們齊齊俯首。


    “戰鬥已經結束了,”白衣白發的女子攔在了士兵麵前,聲音低啞,“勝利已經到來,可以收起你們的刀劍了,戰士們!屠戮婦孺不是空桑人的光榮。”


    冥靈戰士們沒有迴答,仿佛還在和內心的憤怒憎恨做著搏鬥。


    “收起刀劍吧。”王者的聲音忽然響起,抵達眾人的耳畔,“戰鬥的確已經結束了。”


    倒轉辟天長劍,“刷”的一聲歸入鞘中,皇太子真嵐從虛空中落下,踏上了百年未曾踏足的伽藍帝都的地麵,聲音威嚴而低沉:“所有人,歸隊。”


    “是!”雖然心有不甘,但畢竟不敢違抗皇太子的命令,六王低聲領命。白瓔看了真嵐一眼,手輕輕扶上了光劍的劍柄,對著丈夫悄然頷首致意。


    “謝謝。”她在他走過自己身邊時,輕聲道。


    “不用。”真嵐的唇角微微揚起,“你看,我——”然而,話音未落,他的臉色忽然變了,來不及多想便一把將妻子猛然往路旁一推,隨後側身覆住了他。隻聽“嚓”的一聲響,一道銀光直接釘入了他的後背!


    “殿下!”四周的戰士齊齊迴首,發出了震耳欲聾的驚唿聲。


    那個十來歲的孩子手裏握著一支從母親屍體上拔出的箭,死死盯著他們,冰藍色的眼珠裏透出了某種令人恐懼的光芒。


    “誰說戰鬥結束了?才沒有結束!”那個孩子握著箭,對著空桑的王者大叫起來,聲音顫抖而憤怒,“還有我呢!還有我呢!隻要有一個冰族人還活著你們就沒有贏…你們這群殺不盡的卑賤的空桑人!”


    軍士嘩然,四周傳來一陣刀劍出鞘的可怕之聲。


    然而,空桑皇太子看著那個站在母親屍體前的孩子,眼前卻湧出了某種痛苦的光。搖了搖頭,阻止了周圍軍士的異動。


    是的…沒有結束。永遠也不會結束。


    冰族和空桑,這兩個民族本是同根而生,卻在幾千年裏背道而馳,越走越遠,最終成為誓不兩立的敵人。兩族間的仇恨已經綿延了上千年,葬送過成千上萬的人,如今也不會終結——它還會延續下去,驅使一代又一代的人手握武器,前赴後繼地投入戰鬥,相互廝殺,直到最後一個人死去!


    這一瞬,某種深不見底的悲哀攫住了空桑的王者,真嵐望向白瓔,兩人的眼裏都有著悲痛的光芒。


    “可惡的冰夷小崽子…”黑王玄羽怒極喃喃,手裏的長刀錚然出鞘。


    “不!”白瓔迴過神,飛身撲出,在千鈞一發之際格擋住玄羽。然而身後卻隨即傳來稚嫩的慘叫和怒罵——後麵的士兵一見黑王帶頭,立刻便朝著那個襲擊皇太子的孩子撲去。


    “不,不…”白瓔失聲喃喃卻無法直視戰士們憤怒的眼睛。


    “呸,空桑人!”那個孩子在冷笑,帶著冰族軍人特有的冷酷表情,“聽著,才沒有結束呢…才沒有結束!”


    空桑戰士被徹底地激怒了,長矛瞬間刺穿了孩子的身體,將那個小小的身體挑在矛尖上,拋向了天空。


    孩子的血從頭頂灑落下來,六部發出了瘋狂的呐喊。


    那是怎樣一種仇恨…世代相傳,深刻入骨。


    “媽媽。”那個孩子掉落在母親腳邊,輕輕抽搐了兩下,便沒了氣息。


    白瓔捂住臉,不忍在看。


    剛剛平息下來的事態再度激化了,孩子的死點燃了原本已經準備束手就擒的冰族人的怒火,雖然已經是筋疲力盡,但是所有幸存的冰族在城破之後陡然聚到了一起,隨手拿起一切能拿到的東西,發出了困獸一樣的呐喊,和包圍他們的空桑士兵纏鬥在了一起。


    局勢急轉直下,六部戰士也重新拔出了戰刀,衝向那些暴亂的人群。


    這已經是一場眾寡懸殊的鎮壓和屠戮,殘留在城中來不及撤退的大都是老弱孩童——沒有武器,赤手空拳的人們甚至撿起了石頭和木塊,擲向那些入侵者。


    而空桑戰士騎著天馬,長刀揮舞之外,血肉橫飛。


    “住手!”真嵐再也無法看下去,踏前一步,厲聲大喝,“都住手!戰爭已經結束了!”


    但是殺戮和複仇令所有的空桑人仿佛瘋了一樣,爆發的怒喝和慘叫將他的聲音淹沒了。


    “不,殿下,您無法令他們在此刻住手,”大司命悄無聲息地走到了他身後,低聲道,“百年來,戰士們心裏積累了太多的恨意,必須要用敵人的血才能澆滅,就算您是君主,但若是此刻背離了民心,恐怕…”


    真嵐一震,握緊了辟天長劍,久久不語。


    王者必須順從人民的唿喚和意願,可是,又有誰來關心他內心的意願呀?


    仇恨的力量,是不是永遠都那麽強大?


    滄流曆九十三年十一月十五日,黑暗依舊籠罩著天空,而雲荒大地上的戰塵終於落定了。


    血腥的最後一戰後,伽樓羅金翅鳥帶走了大半帝都的冰族,飛向了西荒盡頭,和空寂之城的族人會合。在飛廉和狼朗的帶領下,這一部分劫後餘生的冰族人趁著敵方尚未追殺而來,不顧危險,駕舟入海,離開了雲荒。因為在洪水之中受過對方的恩惠,沿路的西荒部落破天荒地沒有為難這些窮途末路的冰族人,任憑他們穿過了大漠和猛獸橫行的狷之原,迴歸那曾經漂流過千年的西海之上。


    而伽藍帝都裏剩餘的冰族人麵對強敵,頑強抗爭,最後竟無一人投降。


    入城的時候,萬眾歡騰,空桑的六部之王坐在高大的駿馬上,在戰士的簇擁之下迴到了故國帝都,個個眼裏都含著激動的淚水。頭頂的黑夜還在繼續,冥靈們點燃了無數蠟燭,照徹了這座被血淚浸泡了百年的古城。


    六王在伽藍白塔的廢墟前齊齊下馬,跪倒在地,個個泣不成聲。太子妃手撫泥士,輕聲向著戰死城下的父親禱告。


    是的,是的…曆經百年,她終於重新迴到了這裏。


    當年的戰鼓還在耳邊擂響,異族的鐵蹄聲還在鏡湖的水麵上迴蕩,年老的父親白發蒼蒼的頭顱似乎還懸掛在城頭上——一切的血和火,似乎都並未遠去,然而,當她跪倒在伽藍白塔的廢墟下,滿含熱淚親吻這片染血的土地時,無論這個國家還是她自己,都已經是劫後重生。


    而在空桑軍團入城的時候,複國軍戰士悄無聲息地撤離了伽藍帝都,在龍神的帶領下迴到水底深處,為迴歸萬裏之外的碧落海做著準備。


    即便是曾經默契配合過,但長達千年的壓迫和奴役打下的烙印無法消除。兩族之間積存了太多的敵意,一旦共同的外敵瓦解,那些仇恨便會顯露出來,仿佛火藥一般,一觸即發。


    作為海國的最高精神領袖,龍神也明白這一矛盾是多麽危險。然而,即使是神祇也無法迅速消弭這累積了千年的仇恨。因此,帶著族人從雲荒大陸上離開,迴到那片碧海藍天之下,這也許是最正確的決定。


    畢竟,能化解仇恨的,除了愛,或許還有時間。


    黑暗還在繼續,但雲荒大地的曆史卻已經出現了轉折。


    入城後,六王齊齊出列,在白塔之下辭別皇太子真嵐,準備去往九嶷的宗廟,在傳國寶鼎前完成“六星”最後的使命。皇太子真嵐率領族人為六王送別,甚至對身為太子妃的白王也沒有說一句挽留的話——因為他知道,這是她必須要承擔的責任和使命。


    然而,當六部之王乘坐天馬離去後,他卻獨自站在白塔頂上凝望了北方很久,直至風寒露冷,依舊不肯離去。


    他知道,大難過後,無色城重新閉合,空桑得以重見天日。那麽,作為冥靈的六星的使命便告完結,當年的誓願完結後,六位守護空桑六部的王者便將化為暗星隕落。


    ——沒有輪迴,不入來世,永遠地消失在時空的黑暗河流中。


    所以,在這次出發去宗廟拜祭前,六部之王都已經挑選好了自己的繼承人,唯有白族已然無一人幸存。


    從此以後,六部便隻餘下五部。


    真嵐站在白塔頂上,被撞倒的白塔依然高聳,天風唿嘯。


    他一直凝視著北方,直到那一行人消失在漆黑的天幕裏,再也看不見。


    就如他不曾挽留她一樣,她在離別的時候也未說過一句眷戀的話。那個白族唯一的王,因為少女時代的某個錯誤為空桑浴血奮戰了上百年,才算是贖完了自己的罪。如今的她,雖然是六王之中唯一獲得血肉之軀的活人,然而,卻也可能是唯一一個死了心的人。


    ——在那個人消失於怒潮之中後,她已然再無眷戀。


    “請陛下不必憂心。”大司命站在身側,仿佛明白帝王的擔憂,低聲道,“白族和王族世代通婚,帝王之血千年來本就融合了母族的血統——若是太子妃也不幸死於六星之數,臣建議將來皇太子可將自己的一個女兒冊封為白王,與其他五部貴族聯姻,而使白之一族的血脈不至於斷絕。”


    “什麽?”空桑的新帝王怔了一怔,忽然苦笑起來。血脈斷絕?這個教導了自己多年的太傅,以為自己此刻在考慮的是這種事情麽?


    “不會有女兒,也不會有兒子,”他微微搖頭,聲音平靜,“因為不會有皇後。”


    “殿下?”大司命怔住了,定定地看了王者半天,仿佛才明白了他話裏的深意,震驚得大叫起來,花白的長眉顫抖不已,“陛下您說什麽?您說什麽!”


    “我說,不會再有新的皇後,”真嵐淡然答道,“如果白瓔死了的話。”


    “殿下!”大司命重重跪倒在地,“白王死後您可以從各族裏遴選皇後,雲荒之大,肯定有足以成為皇後的高貴女子,或許——”


    “不會有了。”真嵐斷然截斷了大傅的自豪感,“或許空桑有過無數個皇後,但千秋萬載,曆代各國,都不會再有第二個白瓔。”


    大司命呆住了,脫口道:“可是那個紅衣的西荒女子…”


    “什麽?”真嵐一怔,忍不住笑了起來,“老師,您竟然偷看了我的水鏡?”


    大司命布滿皺紋的老臉紅了一下,“是,殿下。您在水鏡裏時時凝望的那個女子,難道不是您心裏最重要的人麽?她難道不足以成為新的太子妃?”


    “最重要的人…”真嵐喃喃重複,語氣中忽然充滿了無奈。


    “難道不是麽?”大司命反問。


    “也算是吧。”真嵐苦笑起來,看著黑暗籠罩的西方盡頭,“在葉賽爾身上,我看到了母親血脈的延續…”


    大司命怔住了,定定地看著空桑皇太子,仿佛對方開了一個極大的玩笑:“母親的血脈?”


    “是啊,”真嵐笑了起來,“你以為是什麽?”


    大司命臉色一白,想起皇太子的母親本是霍圖部的公主,被承光帝西巡時看中強行臨幸,竟然珠胎暗結,生下了承光帝唯一的兒子——後來的皇太子真嵐,而她的所有親從都留在了西荒,和皇太子再無相見之日。


    “那個叫葉賽爾的姑娘…”


    “是的,她是我母親的轉世,”真嵐搖了搖頭,凝望著西方,“我非常想念她…所以當我擁有了皇天的力量後,通過水鏡找到了她的今世。”


    大司命終於明白過來,長久地沉默了下去,蒼白的須發在夜風裏飛揚。沉默良久,他還是顫抖著嘴唇,勸說道:“陛下,您…您是皇室的最後一個嫡係子孫,難道您打算空桑的帝王之血自此斷絕麽?”


    “那就讓它斷絕吧。”真嵐淡淡道,語氣中並無波瀾,“以血統來甄別一個人的高貴和低賤,本身就是可笑的——一直以來,我都覺得自己不過是一個西荒牧民的孩子而已。”


    大司命還是不肯放棄:“可是若陛下無後,帝王之血的力量就要失傳…”


    “帝王之血?”真嵐頓了一下,看著左手無名指上的那枚銀白色的戒指,忽地笑了起來,“後土已經不在皇後的手上,那皇天又有什麽意義?如今的雲荒上皆滅,從此將是‘人’的天下,沒有宿命,沒有,也不再有帝王之血。”


    “破軍用魔的力量摧毀了一切,但他隻知破壞卻無力重建,而我,卻要在廢墟上建立起一個新雲荒。老師,我想我這一生最重大的使命,或許就在於此。”空桑的新帝王立在塔頂,凝望著黑色的雲荒,聲音忽然變得低沉而決斷,“我已為此做好了所有的準備,但卻不包括要為了延續血統而娶一個陌生的女人。”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的是,數日之後,無色城重新關閉,六王居然平安無恙地歸來了!


    滄流曆九十三年十二月一日,在傳國寶鼎前,六王紛紛就位,開始完成“六星”之約的另一半儀式——天地的一切發生了逆轉,無色城再度打開,陰陽兩界開啟了,無數的魂魄從虛幻的世界裏被釋放出來。


    鏡湖仿佛沸騰了一般,水麵上一個接著一個地浮起了白色的石棺。而每一個石棺裏,都坐起了一個沉睡了百年的空桑人!


    在冥界幽靈全數被送迴了雲荒後,伽藍城在湖麵上的倒影發出了一陣的扭曲,無色城的門重新閉合了,那個存在於虛無之中的城市一瞬間消失了。


    按照上古書卷上的記載,在鏡像再度倒轉、生死重新複位的瞬間,作為祭品的六個王者的魂魄將被強大的渦流吸出,永久地封印在重新閉合的無色城裏。


    在儀式完成的瞬間,九嶷神廟前的傳國寶鼎忽然發出了一道刺眼的白光。白光過後,所有人驚駭地看到了這樣的一幕:傳國寶鼎裏的六顆頭顱齊齊反跳,準確無誤地接迴到了原來的身體之上。六位王者震驚無比地看著這一幕,然而卻覺得靈體忽然被一種無比強烈的力量吸住了,情不自禁地朝著死去的軀體奔去。


    隻是一瞬間,六具已經死去多年的身體重新複活了!


    六位王者怔怔地站在傳國寶鼎前,看著自己的雙手,仿佛作夢一般。


    “原來是這樣…”隻有白王白櫻抬頭看著黑色的天幕,喃喃,“因為宿命已經被改變了…是因為他的緣故啊…一切的宿命和預言,都已經化為了飛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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