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樣一驚之下,所有鎮野軍團的士兵都將注意力集中在了這個鮫人身上,看到寒洲已經掠到了雲煥馬前不足三丈,狼朗一聲喝令、四圍箭如風暴卷起——然而令人吃驚的是,就在發出驚動千軍的一搏之後,寒洲的速度忽然變緩了,出手霍然衰弱。


    無數箭簇刹那射穿了他已經開始潰爛的身體。


    “住手!”看到鮫人的眼睛,雲煥陡然明白過來,厲聲,“住手!”


    那是瀕死的全力一擊,所以沒有後繼!——那必死的出手,隻為暫時鎮住所有人、贏得刹那的生機。這個鮫人的一擊不是為了求生、而正是為了求死。隻以自己的死,來換取異族的一線生機。


    然而喝止的已經晚了。四軍驚動的刹那、箭雨吞沒了寒洲。當黑色的暴風過去後,四野裏一片寂靜,所有人注視著沙地上的複國軍戰士。寒洲踉蹌著往前走了幾步,終於失去力氣,卻始終無法倒下——長短的箭簇支撐住了他已經不成為“軀體”的軀體。


    “寒洲…你?”刹那間雲煥眼神微微渙散,仿佛被那樣義無返顧的氣勢所震懾,勒馬。然而那一陣遲疑不過一瞬,少將目光立刻重新尖銳起來,跳落馬背、迅速過去拉起了寒洲,厲聲追問:“湘呢?湘逃哪裏去了?快說!”


    長長的箭羽隔開了他的手,對方肌膚上潰爛的膿液流了下來。然而垂死的人側頭看著黃塵遠去的大漠,再看了看雲煥梟厲的臉,忽然就是微微一笑。鮫人的臉在毒液裏浸得潰爛流血,那一笑異常可怖,沒有半絲這個民族天賦的俊美。


    然而那樣的笑容裏有一種說不出的震懾人心的力量,居然讓破軍少將都刹那一震。


    “其實…當日湘對慕湮劍聖下手,大錯特錯…隻求一時之利、卻不顧後患是如何可怕啊…我若是早知道了,必盡力阻攔。可惜…”沒有迴答雲煥的逼問,寒洲合著殘餘唿吸吐出來的、卻是幾句似乎在心裏存了許久的話。雲煥的臉色刹那蒼白,然而吞吐著肺腑中的寒氣,他抓住瀕死之人的手,不依不饒厲聲追問:“湘去了哪裏?”


    “湘…嗬嗬,”寒洲碧綠色的眼睛裏,光芒漸漸渙散,忽地微笑,“好女子、好女子啊…鮫人果是優柔寡斷,隻有她這樣的、咳咳,才能對付少將你這樣的人…”


    “湘去了哪裏!”雲煥終於忍不住地暴怒起來,厲喝。然而立刻想起眼前這個命懸一線的人、是再也不受任何威脅的了——


    “湘麽…”寒洲眼裏的神采在消失,然而嘴角忽然泛起了一個諷刺的微笑,“她去了哪裏,如意珠就在哪裏…”


    “什麽?”聽得臨死前那樣奇怪的囈語,雲煥一怔。


    “無論去了哪裏…到最後,我們鮫人都會化成雲和雨…迴到那一片蔚藍之中…”低微地喃喃,寒洲的眼睛緩緩闔起,身子向前猛然一栽、無數箭簇頂著地、透體而出,人卻終不倒下。


    一陣猛烈的砂風席卷而來,唿嘯過耳,帶走了一生浴血奮鬥的靈魂。


    碧綠色的珠子在雲煥指間滾動,蒼白幹裂的手上尚自沾染著幹透的黑血。直徑不過寸許的珠子握在手裏,感覺涼意直欲透入骨中。


    純青色的珠子,迎著光看似乎有碧色隱隱流動——這就是付出了那麽多生靈和鮮血換來的東西?雲煥刹那間握著珠子,有點失神。


    空蕩蕩的寨子裏隻有風唿嘯的聲音,到處都是堆疊的屍體、被攔腰斬斷的馬匹和插滿了亂箭的房屋。這一片廢墟上流滿了鮮血,到夜來、定會吸引鳥靈那些魔物雲集而來噬咬屍體,然後再過不了多久、便會被黃沙徹底埋沒。


    如同五十年前博古爾沙漠中興盛一時的霍圖部。


    副將宣武和狼朗隊長帶著鎮野軍團在廢墟上搜索,雲煥卻一個人坐在村寨中心廣場的旗杆下,低著頭看著手裏握著的如意珠。風沙吹在臉上,如同刀割一般。少將有些出神地仰著頭、看著碧藍高曠的天空裏飄來的一片孤雲。


    海國的傳說裏,鮫人死去後、都會化為雲升入天空吧?寒洲此刻便是魂歸故土去了?


    可曾獲得一生追求的自由?


    “少將,戰場已經清掃完畢,是否拔營返迴空寂城?”耳邊忽然聽到副將的稟告。


    他不出聲地揮揮手,表示同意——在寒洲倒下、戰鬥結束的刹那,仿佛殺氣忽然消解了,帝國少將眼裏妖鬼般的冷光就黯淡了下去,換之以極度的疲憊。


    終於是結束了…如意珠握在手裏的時候,內心堅硬的壁壘仿佛喀喇一聲碎裂。


    “複國軍右權使的屍體,如何處置?”宣武副將看過雲煥暴烈的一麵,此刻戰戰兢兢,事無巨細地請示。隻怕一個不小心、又會惹動了這尊殺神。


    “一個蠢材…在毒河裏潛遊了那麽久,就為了迴來送命。”雲煥低聲喃喃,想起石門洞開那一刹、寒洲滿身膿血仿佛要徹底腐爛的樣子,以及最後一刻他臉上那種奇異的微笑——那種超越了生死愛憎的笑容,在生命最後一刹變成匕首,深深紮入了雲煥空洞漠然的心裏。那是令他這樣的人、都不得不敬畏的東西。


    一個鮫人…怎能有如此的笑容…?


    那個笑容、居然和師傅臉上遺留的微笑一模一樣!


    “帶迴去,路上遇到赤水就投入水裏。”雲煥站了起來,有些煩亂地下令,“按照鮫人習俗水葬。”頓了頓,厲聲補充:“不許毀壞屍體——若敢私自挖取凝碧珠者,淩遲處死!”


    “是!”宣武副將全身一顫,恭謹地領命退下。旁邊狼朗聽了,帶著略微詫異抬頭看了這個臉色蒼白嚴肅的破軍少將一眼。


    “迴城!”雲煥卻不想再在這個屍體橫陳的修羅場上多待,翻身上馬,“迴空寂城!”


    馬蹄踏動黃沙之時,手握如意珠的少將轉過頭,不易覺察地抬頭看了看天——那一片孤雲已經沒有了蹤影。


    半夜時分,大漠上冷得徹骨。


    狼朗的甲胄上都結上了薄薄一層冰,稍微一動、就喀嚓喀嚓地往下掉。然而他和手下的士兵都不敢活動身體,恭恭敬敬地等待在古墓外,看著那個黑洞洞的墓。


    分明已經完成了任務、可破軍少將卻沒有急著返迴帝都複命。這幾日帶著士兵來這個曼爾戈人的聖地,吩咐眾人在外頭等候,便一個人進入了那個古墓。第一二日、每天傍晚雲煥開門出來,卻是拖出了一堆奇形怪狀的水草和幾具屍體,令士兵搬走——都是曼爾戈部的牧民,看來是在古墓中傷重死去的。第三日起,少將再也沒有清理出屍體,卻依然一進去一天。外頭守著的士兵心下疑惑,然而嚴格的軍紀讓他們不敢相互之間交頭接耳。


    隻有狼朗的心裏是明鏡也似。


    這座古墓裏到底是什麽,這片大漠上隻怕沒有人比他更清楚——甚至那些每年來祭拜的牧民、也不知道那個被他們視為“女仙”的女子究竟是誰吧?


    那是隱居於此的空桑前代劍聖:慕湮。http:///zuojia/cangyue/


    幾十年前,荒漠的盜寶者裏曾經有過關於“白衣單騎”的傳說。那些兇狠的盜寶者都說、百年來這片博古爾大漠上遊蕩著一位白衣白馬的女子,手中操縱著閃電化成的利劍,一擊便讓鳥靈沙漠辟易。這位孤獨的女子行蹤無定、如果每次被她碰到了暴虐的行徑,那些盜寶者便要倒黴——然而,也曾有一隊盜寶者在大漠裏被沙魔所困,奄奄一息中,卻看到蒸騰的熱氣中一騎白馬飛馳而過,閃電騰起、替他們斬殺了龐大的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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