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住被燒得長短參差的頭發,從燃燒著的廢墟裏拖起屍體,確認了被追擊者的身份,滄流帝國戰士看了一下被勁弩貫穿的左胸,鬆了口氣,有任務結束的輕鬆。然而,在翻過屍體、拉起雙手查看的時候,所有人臉色唰的一變——


    沒有戒指!這個女子的手上,沒有他們要找的戒指!


    又弄錯了麽?大家麵麵相覷,頹然鬆開手來,讓屍體沉重的落迴廢墟裏。


    “怎麽了?還不拿下戒指、迴去交差?”頭頂風隼上的副將鐵川還不知底下的情況,在掠低的刹那探出頭來,厲喝,“杵在那裏幹什麽?!天都要黑了!”


    “副將…”地上搜索的隊長抬起頭來,臉色難看地迴答,“弄錯了,不是這個女人!”


    “什麽?!一群笨豬!”鐵川臉色大變,探出頭看著地下一群頹喪的戰士,破口大罵,“那麽多人還找不到一個女人!你們還算是滄流帝國最強的征天戰士麽?知道迴去等著你們的是什麽嗎?還不快給我繼續——”


    聲音未完,風隼掠低的去勢已盡,重新拉起,將副將罵聲帶走。


    “奶奶的,自己坐在上麵,就知道對我們吆五喝六!”隊長臉憋得通紅,鬆開了抓著的頭發,用力將屍體往地上砸去,“兄弟們,給我再細細往周圍搜一遍!”


    “是!”大家重新打起精神,準備繼續。然而就在那個刹間隊長愣了一下,低頭,看著自己剛抓過屍體頭發的手——手心裏居然沾染了奇異的黑色,有奇異的味道。


    脂水?隊長心裏一震,轉頭看向那個被射穿心口的人。


    就在這個刹那,隊伍裏忽然起了騷動——無論天上還是地下,所有人都驚唿著,往天空中看去:“銀翼!銀翼!少將的風隼銀翼!出事了!”


    隊長順著所有人目光看去,臉色忽然因為震驚而抽搐——


    薄暮中,披著如血夕陽返迴的、居然是雲煥少將的座架銀翼!而此刻,銀色大鳥失去了無數次戰鬥中的英姿,折翼而返。勉強保持著平衡,去勢卻已衰竭,跌跌撞撞地向著這一邊飛來,越來越低、越來越低,最後轟然墜落。墜落的刹那,風隼的底艙打開,一個身影如同跳丸般躍出,挾著一個人連續點足,逃離。


    “那個鮫人、瀟?!”看到了風隼上逃脫出來的居然不是少將,所有滄流帝國戰士眼裏都有震驚的光芒,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然而第一個反應卻是相同的——莫非,是少將不聽勸阻一意孤行、最終被這個沒有服用傀儡蟲的鮫人搭檔背叛?!


    所有人的手都按上了劍,扇形展開,將那個從風隼上跳落的鮫人少女圍在中間。


    “少將已經找到皇天!”巨大的機械轟然落下,在狂風和飛揚的塵土中,瀟抱著被束縛住手腳的那笙落地,幾個點足跳開危險區域,向征天軍團奔來,“少將吩咐,立刻帶著這個女子返迴伽藍城!她手上帶著的就是皇天!”


    一邊大喊,她一邊已經奔近,鮫人的力量有限,短短一段路的狂奔已經讓她氣息平匍。


    所有征天軍團戰士都愣了一下。奔來的藍發女子因為筋疲力盡而跪地,雙臂托起了昏迷不醒的少女——那個少女的手指上,如帝國絕密通緝令中描述的銀色藍寶石戒指奕奕生輝。


    “哦,少將呢?”隊長的手還是不曾從劍柄上放下,看著奔來的鮫人少女,問。


    瀟將那笙交給身邊的滄流帝國戰士,按著自己劇烈起伏的胸口,大口喘息:“少將、少將他…剛和西京交手,奪來了這個女子…可是又遇到了一個、一個奇怪的人…居然赤手就撕裂了風隼!少將下去迎戰…讓我、讓我帶著皇天返迴…”


    “赤手撕裂風隼?!”所有人齊刷刷變色,麵麵相覷——雖然無法置信這樣的事情,但是看到折翼落地的風隼、那右翼的確是被強大得不可思議的力量生生撕裂!


    “大家快去救援少將!”頭頂風隼再次掠低,鐵川副將探出頭,看到了墜毀的銀翼,大喝揮手,“時間不早,把抓到的戴著皇天的人送迴風隼上,由我先行帶迴!”


    不由分說,長索蕩下來,卷起了由戰士挾著的那笙,提了上去。


    “他媽的,搶功的時候他倒下手得快!”地上隊長嘀咕了一句,終究無法違抗副將的命令,手一揮,帶領大家轉身,“兄弟們,咱們快去少將那裏看看!看他媽的是哪個怪物、居然能空手撕裂風隼?咱們一起撕了他!”


    “是!”手下戰士轟然迴應,齊齊轉身。


    “等一下,我也一起去!”瀟喘息方定,站起身來,“我帶你們去找少將!”


    “…”所有滄流帝國戰士都愣了愣,看著這個顯然也已經筋疲力盡的鮫人少女——這個沒有服用傀儡蟲的鮫人,倒是比那些傀儡更死心塌地?許久,隊長審視了她一番,點頭:“那麽快就跟上吧!”


    轉過身的刹那,隊長抓抓頭發,有些納悶地恨恨罵:“該死的,雲煥那家夥難道有比傀儡蟲更厲害的藥?要不然怎麽這個鮫人怎麽會這樣死心塌地?”


    放下手,忽然覺得手心粘粘的,他低頭,看到了糊在手心的黑色——方才抓著那個逃跑女人屍體頭發的時候,被沾染在手裏的黑色液體。


    “咦,到底怎麽迴事?”一邊走,一邊將手放在鼻子底下嗅了一下,猛然色變,“是脂水?難道…難道那個人的頭發是…”


    微微一驚,隊長迴頭看著廢墟中那具躺著的屍體,那邊的火已經滅了,黯淡一片。


    方才那個從火中衝出的女子、動作居然超乎他們意料的迅捷,似乎並不是普通人。害的他們一路急追,好容易才在街尾借著風隼的半空截擊攔住了那人。圍追堵截之下,那個人最終還是力竭戰死。


    但是,被一擊射穿左胸後,卻沒有在她身上發現所要尋找的那個戒指——很顯然,這個人是為了保護那個真正皇天的攜帶者,而不顧生死地衝出來引開他們的!


    麵對著滄流帝國的征天軍團,還能毫不畏懼地作出如此撲火般的舉動?一念及此,連身經百戰、斬首無數的隊長都不由暗自點頭——那樣置生死於度外的舉動,猛然間讓這個軍人記起了二十年前、他還做為一名普通士兵時參加過的平叛征戰。那種拚命的架勢。可和當年那些複國軍一模一樣呢…


    “難道又是鮫人?如果那樣可要再往胸口的中間補一劍才行。”喃喃自語了一句,然而畢竟事情緊急,他不再管那個人,轉身。


    “啪”,長索卷起,鬆開,重重地把那笙扔到了風隼上。


    那樣劇烈的震動,終於讓她稍微迴複了一點意識。心口還是那樣劇烈地疼痛著,她張開口,想問自己此刻在哪裏——然而一開口,鮮血從嘴裏湧出,混和著內髒的碎片。


    “嘖嘖,一定是少將下的手,”看到少女這般情狀,風隼上的滄流帝國戰士冷笑,用靴子踢踢那笙,“你們看、外麵一點傷都看不出來,可內髒已經破裂了——除了少將的光劍、哪個能做到?”


    “就是,我都想不出還有誰比少將更厲害…講武堂出科的第一啊!據說他的劍技比飛廉少將都厲害!”旁邊有另一個戰士滿臉敬慕,忽然間愣了一下,“對了,赤手撕裂風隼…真的有這樣的人麽?”


    “能做到那樣、簡直就不是人了。”旁邊一個人嗤笑,搖頭。


    “得了,別吵了!”副將鐵川聽得屬下不住口地誇獎雲煥,陡然有些不耐,喝止,“老三,替我把皇天戒指從她手上褪下——把這個女的扔下去吧,帶著還費事!”


    “是!”屬下領命,其中一個被稱為老三的戰士上來翻過那笙被捆住的身子,一邊喃喃自語,“奶奶的,總算是找到了…老實說,最後殺了那個逃出來女人的時候、發現她手上沒戒指,我還以為我們這次會空手返迴呢。”


    “哪裏,有少將在、哪次完不成任務?”旁邊的同伴上來幫忙,將不停掙紮的那笙按住,“不過說起來…最後那個女人是這丫頭的同黨吧?看樣子是為了引開我們才故意跑出來的。很美啊,如果不是黑發,簡直就像個鮫人了。”


    同黨?同黨?…他們是在說、是在說炎汐?


    那笙不停地咳嗽,吐出血沫,一直到感覺肺開始唿吸,才能思考。然而聽到旁邊那些軍人的對話,她的血忽然一下子衝到了腦裏,全身難以控製地發抖。


    “嘿嘿,是啊,”老三一邊拉起那笙被捆住的手腕,掰開她手指,想去褪下那個戒指,一邊喃喃,“看到勁弩射穿她心髒的時候、老子還叫了聲可惜——不過二十幾歲,和我家婭兒還是差不多年紀吧。”


    炎汐?射穿心髒?那笙剛睜開的眼睛陡然凝滯了,直直瞪著。


    她現在是在哪裏?風隼上?難道、難道那個醉鬼大叔西京也死了?所以她才會最後落到了滄流帝國的手裏?汀死了…炎汐死了,西京也死了?!


    她睜大眼睛,用力地唿吸,吐出血沫,吸入冰冷的空氣,直直瞪著前麵那些逼近的滄流帝國戰士,看到銀黑兩色軍服上佩戴著的“九翼”表記——那是代表十巫直接率領的、雲荒大地上最尊貴和強大的軍隊:征天軍團的九支軍隊。


    那個瞬間,她腦子無法思考。那些人低下身、試圖褪去她手上的戒指。而皇天仿佛生根般地在那笙指間不動,隨著對方的用力反而更加深地勒入她手指,幾乎要勒斷——在那些軍人粗暴的動作下,仿佛電光凝聚、藍寶石發出了微光。


    “副將,褪不下來。”用力半日,絲毫不見鬆動,戰士滿頭大汗,迴稟。


    “奶奶的,真是一點用都沒有的笨豬!”鐵川氣不打一處來,大喝,“反正這個丫頭也要殺,你們費什麽事、就不能直接砍下她手指來?”


    “哦,是、是…”那個戰士抹了一下汗,迴答,然而低頭看著那笙無辜瞪大的眼睛,忍不住皺了皺眉,轉開頭來,對旁邊的同伴道,“先把她眼睛蒙上好不?我好像…好像不大舒服。”


    “什麽?老三你殺一個小姑娘就怕了?”旁邊的同伴哄笑起來,上去拉開他,“得了得了,讓我來好了——你看你那衰樣,要被婭兒看到了,她引以為豪的丈夫的‘戰士的榮耀’就要有所減損呢!”


    “你們看,戰士就是不能成親——一娶老婆啊,都變成老三那樣憐香惜玉。”大家紛紛哄笑,相互推搡著,上前來。


    小隊裏排行第三的戰士被推開,換上其他戰士,低下來粗暴拉起那笙的手,拿出解腕匕首。那笙的手很小,握在軍人粗礪的手心宛如一片葉子。


    那個戰士忽然也愣了一下,但是眉頭皺了皺,還是一刀劃了下去。


    “你們說…你們射殺了那個逃開的人?…你們射殺了…炎汐?”危在旦夕,但是那笙的眼睛是茫然的,空洞洞地看著麵前的滄流帝國戰士,那一雙眼睛宛如嬰兒般無知無覺、然而又是怎樣一種令人震顫的“純黑”。


    那個揮著匕首切向她手指的滄流帝國戰士愣了一下,下意識地點頭,繼續砍落。


    “該死的…你們殺了炎汐?你們殺了炎汐!”刀尖接觸到肌膚的刹那,那笙陡然間爆發似地喊了起來,黑色的眼睛凝聚起驚人的憤怒和殺氣,哇的一聲大哭,“我殺了你!我殺了你!我不會饒過你們的!”


    匕首切入她的右手中指,血湧出。


    ——就在那個瞬間,本來一直隻是微微彌漫的藍光、隨著少女圓睜雙眼帶著哭腔的怒喝,宛如閃電般騰起!


    地麵上,座架被攔截的雲煥握劍站在了那個詭異的傀儡師麵前。


    “很強嘛。”蘇摩收迴手裏滴血的引線,稱讚,“居然也用光劍?你是劍聖的什麽人?”


    已經是第七次將光劍震得幾乎脫手,然而那個滄流帝國的軍人依然攔在前方,用盡全部力量、不讓他前進分毫——雲煥身上至少有四處被引線洞穿,血從細小的孔洞裏噴湧而出。外麵看起來這樣的傷毫不顯眼,然而內部絲線經過的髒腑卻是全被震裂。隻要一處這樣的傷、便足以讓壯漢癱瘓。


    而麵前這個滄流帝國的年輕軍人居然依舊握劍攔在前方——顯然是原先就有傷在身、雲煥眉心和咽喉的傷口在不停流血,讓原本英挺的麵目變得可怖。蘇摩看到了對手的眼神,不由自主微微頷首:那樣的眼神仿佛鐵與血的組合,沒有一絲“人”的軟弱。


    難怪…滄流帝國裏居然有這樣的戰士。果然可以鎮住這整個雲荒大陸。


    方才趕來時、也遠遠看到了風隼的攻擊能力——原來冰族的滄流帝國、居然擁有這樣出色的戰士和戰車…那簡直是鋼鐵般不可摧毀的力量!即使是自己、麵對一架風隼也罷了,如果三架以上風隼同時攻擊、隻怕要全身而退也不是容易的事吧?更何況複國軍裏的那些天生不適合作戰鮫人…又要如何麵對這樣強大的軍隊。


    短短一瞬間,蘇摩腦中已經轉過千百個念頭。


    而此刻,用光劍駐地、勉力支持著身體不倒下的滄流帝國少將,卻也是用同樣複雜的心情看著麵前這個盲人傀儡師。


    這、這還是人所能擁有的力量麽?居然就用那樣細細的引線扯裂了風隼!


    就算他沒有和西京交過手,用全部能力來對抗這個人,也未必有獲勝的把握。


    這個人是個鮫人吧?看那樣的容貌和發色,並不是普通雲荒人所能擁有的。然而,這個雙目無光的傀儡師,居然能用看起來如此沒有力量的雙手、操縱著纖細到看不見的絲線,將一切有形的東西切割成一片片!


    一個鮫人怎麽可能擁有這樣的力量。


    看著麵前十指上戴著奇異指環的鮫人傀儡師,看著他空洞的深碧色眼睛,雲煥不自禁地倒抽了一口冷氣——那樣無與倫比的五官、是他至今未曾在鮫人一族中找到可以媲美的。然而那樣漂亮的臉卻沒有絲毫女氣,一望而知是個男子——因為眼中陰梟的殺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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