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軍列穿過城鎮後就進入一片廣闊的天地,外麵夜色太濃,小北瞪大眼睛也看不清楚任何景物,因為轉眼間身邊的景色就消失不見。


    車廂裏打鼾聲此起彼伏,她現在一點睡意也沒有,幾個小時前肖鳳鳴跟她說的話依然縈繞在耳邊。


    “萬物並作,吾以觀其複,夫物芸芸,各複歸其根。”


    肖鳳鳴說完這句話,微微一笑,“我知道你能理解這是什麽意思,有些人會帶著前世的記憶重新在新的載體上生活,這樣的事情有,但是不多見。”


    “姑娘心存善念,若能拋開心中怨念平靜求活,這一世人前顯貴,安樂無憂;冤冤相報何時了,不如放眼世界,尋找快樂有何不可?”


    小北心底的恨全是上一世父母給她的,她也嚐試去忘記,也曾經的確忘記了他們的存在。列車越往南,她的心越不安,總覺得會發生跟自己有關的事情,彷徨不知。


    肖鳳鳴不會把即將發生在她身上的事情說出來,隻能給她一句忠告,指明一條路罷了。


    “睡不著嗎?”


    聽到腳步聲往兩節車廂的接縫處走,林向明起身跟了過來,把身上的一件薄毛衫披在小北的身上。


    小北點了點頭,擰亮手裏的手電筒,“你呢?”


    “我也睡不著。”向明靠著玻璃往外看,略長的頭發遮住他的額頭,青年的臉色蒼白,到顯得很憂鬱。


    “小北,人真是奇怪的生物,二十天前,我還在西南是一處沼澤裏求生,沒想到兜轉了一圈後,又要迴到這裏。”


    “林大爺的安排自有他的道理,讓你受苦了。”


    小北隻能這樣安慰他,誰也不知道現在東北的天空籠罩什麽雲,他們不是逃跑,而是為了更好的戰鬥。


    “我走後發生了很多事。”向明苦笑一下,目光投向小北,“現在你願意說一下嗎?我很想知道。”


    知道什麽?是那些見不得她好的人的迫害?還是為了積累資本,三九天凍的渾身哆嗦扒海蠣子肉?


    “向明,沒什麽好說的,比起你來,我過的不知多輕鬆自在,倒是你,不想把你的經曆分享給我?”


    向明看她目光狡黠,不由的一笑,搖頭說道,“你啊,總有操不完的心。”


    嗬嗬,突然間老氣橫秋的,可不像跨入八十年代好少年。


    向明斂起笑容,看著外麵極速倒退的黑影,慢慢說道,“我去的那個地方,很多人都和你一般大,甚至比你還太小。”


    小北不解,“參軍不是有年齡要求的嗎?”


    “他們不是戰士,是逼不得已拿起槍保衛家園的孩子。”


    小北靜靜聽著他的講訴,從來就沒想到過向明經曆的事情和她知道的不一樣,她以為向明最多充當衛生兵做收尾工作,沒想到確是混進一個少年軍團。


    “那些孩子呢?他們現在在哪裏?”


    向明淒然的一笑,“我帶他們出來,半路上遇到越南兵,雙方交戰後,因為沒人掩護,我和他們分散了,是生是死……我也不知道。”


    “向明!”小北目光灼灼的看著他,“你有什麽打算?”


    林向明微微一愣,淺笑到,“到昆明後,我也許會脫離海豚隊,去尋找那些孩子的下落。”


    “你不怕被人發現自己並沒有死?”


    林向明笑的更加的苦澀,“聰明反被聰明誤,有時候想平靜的做人反倒很難。”說著話,向明轉過頭來看著小北,“我想你早已發現我的相貌和以往有所不同了吧?謝謝你沒有追問,保留了我的一點尊嚴。”


    “向明……”蘇小北大吃一驚,“你怎麽了?”


    “小北,物是人非,我在西南的數月,漫長的好像渡過了數年,那裏蛇蟲鼠蟻遍地,都不知道自己下一秒會被毒蛇咬死還是被流彈打死。


    我想活命就必須壯大自己,我也曾經心理扭曲過,覺得世界對我不公,我是將門之後,為什麽不能和京城裏那些紈絝一樣逍遙的生活?”


    小北眼底一片濕潤,曾幾何時,她也曾替這位青年鳴不平?


    人生要經曆的事情有很多,可是對一個孩子來說,有家人的陪伴和叮嚀勝過優渥的物質條件。林向明的童年是陰暗、無助的,所以他才會設身處地的為那些早早端起槍參加戰鬥的孩子擔憂。


    “沒有吃的就在叢林裏尋找能咽下去的草根,沒有衣服穿就把腥臭的沼澤泥塗在身上防毒蟲,久而久之,相由心生,不變的鋒利,不變的圓滑就適應不了那裏的惡劣條件。”


    他的聲音沙啞,重重的喘了口氣還要說下去,幾不可查的腳步聲讓他警惕起來,把小北拉在身後,戒備的盯著前方過道。


    “小友不要緊張,我是道人肖鳳鳴。”肖道長大概是要解手,聽到這裏有說話聲才過來看一下。


    小北恭敬的對他鞠了一躬,一旁的林向明也跟著彎腰行禮,“道長,驚擾你的休息,很抱歉。”


    “言重了,人老了睡眠也跟著少,很多時間都是清醒狀態,並沒有影響到我。”


    肖鳳鳴擺了擺手,和他倆並排靠在車廂壁上,火車晃晃悠悠的不知駛向何方,三人默不作聲,靜靜聽著鐵軌發出沉悶的聲音。


    肖鳳鳴說過,他隻給有緣人看相,所以林向明並沒有像其他學員那樣圍著他,央求他給他們也指點迷津。


    現在肖鳳鳴就站在他的旁邊而不說話,他心裏有些失望,不管這位道長是不是江湖騙子,他都希望能得到和小北一樣得到關照,能有人跟他說說話,答疑解惑,尋找正確方向。


    第二日一早,火車進入徐州地區,走了十幾個小時,氣溫越來越熱,車上的小子們一個個熱的受不了也坐不住,偷偷的溜到其他車廂去打屁聊天,被阮參謀罵的狗血噴頭的迴來。


    陳偉信也不管,不睡覺時就和肖鳳鳴談天說地,累了就躺下,餓了就吃,到下午的時候,火車到了安徽蚌埠停了下來,肖鳳鳴和他的徒兒要下車。


    “不是說要去南京的嗎?”蘇小北不解,雖然她現在搞不清楚地區位置在哪,也知道南京離蚌埠遠著呢。


    “我先到這裏拜會一位朋友,能做到這裏已經省了不少力氣,餘下的路自然好走。”


    肖鳳鳴和小北談完話之後就顯得十分的疏離,小北也不介意,高人自然有高人的風範,能遇到他自然是自己的福氣。


    “我徒天賜十年後會與你相遇,到時候煩請蘇姑娘照拂一二,老朽感激不盡。”離開時,肖鳳鳴悄聲跟小北嘀咕一句,就連身邊的肖天賜都沒有聽清楚,話已經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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