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的大雪姍姍來遲,卻卯足了勁,鵝毛般的大雪紛紛揚揚,整整下了一晚上還沒停歇。早晨起來,校園裏銀裝素裹,入眼都是雪白一片。景墨站在樓下的交叉口,饒有興趣地看著幾個教工家屬的小孩在打雪仗。


    他看的正入神,背後傳來一陣響亮的喇叭聲,車窗降下來,露出一張麵容沉靜的臉,蔣昊溫柔道:“走吧,不然遲了。”


    聖誕節前一天,不管是城市的哪個角落,都被這洋鬼子的節日裝扮的喜氣洋洋。加上周末,街上人群熙攘,蔣昊和景墨艱難地擠過女人的包和男人的啤酒肚,又不知被誰強塞兩張附近商場的打折傳單,這才來到這處茶館。


    他倆才一推開門,就引來店員和顧客的側目。蔣昊高大魁梧的身材,冷峻淩厲的五官,尤其那淡漠的黑眸,隻是掃過一眼,就莫名讓人心悸。而景墨在人前卻總勾起唇角眉眼帶笑,和蔣昊形成鮮明對比。


    真是古怪又異常和諧的組合。


    在街上人滿為患的時候,茶館裏卻隻有一個顧客坐在窗邊,實在稀奇。


    蕭軒呷著茶,掛著淡淡的笑容,看著兩個發光體向他走來。


    忽地,他一愣。他看見景墨左手的中指上,戴著一顆款式簡單的男戒。


    他眯起眼睛,忍不住扶了扶自己的眼鏡。


    難道蔣昊求婚了?他有些好笑,怎麽可能。或許隻是隨便戴在某個手指上而已。


    不,如果是蔣昊送的,肯定不可能隨便戴。蕭軒心裏五味陳雜,他看到景墨在他麵前坐下,取下那條深藍格子圍巾,對他笑道:“不介意我帶人過來吧。”


    “……”帶都帶了,我說介意你就能把這個從進咖啡廳就沒給我好臉色的男人趕出去不成?


    “我以為這事你不想讓小男友知道。”既然人家都給他下馬威,蕭軒當然不客氣地迴擊。


    蔣昊為他挑釁般的稱唿輕輕蹙眉,但他沒反諷。


    仿佛在一夜之間,蔣昊對景墨增長了無比的信心。不管景墨和誰一起,他都不會誤會和生疑,至少不會亂吃無中生有的飛醋。


    就今天這次約談,都是景墨主動捎上他的。這大概說明景墨想補償他吧,可他不喜歡。


    景墨並沒有做錯什麽,所以不需要補償。


    “說正題吧,景泰那邊的事告一段落了吧。”景墨打斷他的玩笑,把他注意力強行拉迴正事,蕭軒曾說幫景然忙過這一段會告訴他michael的事,所以景墨才有這麽一問。


    蕭軒忙收斂起戲謔的心思,正襟危坐,道:“事實上,還沒。不過我可以和你說。”


    “景墨,你應該查到蕭萬海了吧。然後順著我給你的線索,又查到了michael的身份。michael年輕時和你們兩人的父親發生了不可調和的矛盾。”


    “他認為景國泰和蔣世倫聯手害死了大哥蕭萬海,因為蕭萬海和妻子是葬身火海身亡,死的很蹊蹺。而景國泰和蔣世倫之後迅速吞掉了蕭萬海的家業,不得不讓人起疑。”


    景墨點頭,當他查到michael的中文名叫蕭千河時,就猜到他和蕭萬海是兄弟關係。而蕭萬海竟然想置景國泰於死地,景墨推斷,或許兩人曾有過攤上人命的大仇。不然蕭萬海為什麽千裏迢迢借刀殺人,如果隻是想瓜分景泰集團的利益,利用集□□係鬥爭就能做到。


    而當時景國泰唯一的繼承人景然還把腿給弄殘廢了,他完全可以利用這事做很多手腳……


    等等,景墨睜大眼睛看著蕭軒,突然問道:“你是什麽時候迴來的?”


    這話沒頭沒腦的。迴來?迴國內嗎。


    可是景墨已經知道蕭軒什麽時候迴國的。蔣昊詫異地看了眼坐他旁邊的男人,景墨嘴唇緊抿,很少露出這樣嚴肅的神情。


    蕭軒眼眸閃了閃,湊過來,道:“十六歲。”


    也就是說蕭軒十六歲就重生了。而他上輩子什麽時候掛的,總不會是老死的吧。


    所以說,景墨猜的沒錯,蕭軒絕對和景然的意外車禍有關係。就算他不是幫兇,但他知道景然有危險卻聽之任之。啊,難道那時候蕭軒還是想幫michael的,或者說還不想阻止michael複仇。


    “蕭萬海是你親生父親吧,你難就不想報仇嗎。為什麽反而和michael作對……”景墨問,這是他唯一搞不懂的點。


    如果是蔣世倫和景國泰害死了蕭萬海夫婦,那麽蕭軒再怎麽冷酷無情,也不可能對殺父仇人熱情相待,而他所作所為卻與之相反。


    除非是,蕭千河一開始就弄錯了,上一代的恩怨另有隱情。


    蕭軒這次沉默了很久,最後,他道:“蕭千河才是兇手。隻是,他自己都不知道。”


    *


    從茶館離開,一路車廂裏異常沉默。景墨透過白色的雪簾,看到街道口白胡子的聖誕爺爺正在給小孩發放糖果和玩具。歡快悅耳的jinglebells由遠及近從地鐵商場門口傳出來,和鼎沸的嘈雜聲混在一起。


    景墨關上窗,道:“順路去醫院看看吧。”


    車子走的很慢,蔣昊開的很穩。到了住院大樓,他拉住急匆匆下車的男人,聲音清冽,“我陪你一起。”


    景墨眨眨眼,隨即笑了,“好。”


    景國泰的模樣實在不怎麽好,臉上消瘦許多,下巴那塊皮鬆垮地掛在上麵,嘴唇有些幹。景墨吃力地給他喂了口水,幫他整病服時,他發現這個男人手上竟然長了老年斑。


    哎,“走吧。”


    景墨平時來也就站在病床邊看一眼,今天喂他喝水已是天下紅雨。現在反應過來怎麽都覺得別扭。


    蔣昊說陪他,真的就隻是陪他,從頭到尾看著,就連景墨喂水時差點把景國泰嗆死他都沒出聲。兩人沉默嚴肅,差點讓外麵的保鏢以為這兩人是來謀殺的呢。


    走出病房,蔣昊上前幾步拉住景墨的手,兩人並排走進電梯。


    大雪已經停了,住院樓下麵的草地積雪甚厚,大路也堵塞了,保安大叔脫下軍大衣吭哧吭哧在鏟雪。


    景墨出門沒戴手套,蔣昊就把他手揣兜裏。其實景墨隻要有點熱源,很容易就暖起來。可他樂的讓蔣昊照顧,隨他折騰,走著路還惡作劇般,用手指撓撓男人的手心。


    兩人經過一個老式車棚時,蔣昊突然感到一道犀利的視線掃過來。隻是一瞬,快的像是錯覺。


    他狐疑地看過去,卻感到景墨突然掙開他的手,聽到他唯唯諾諾地喊了聲,“……蔣伯伯。”


    蔣世倫站在花壇的一角,麵容沉肅,靜靜地看著蔣昊和景墨。即使穿著黑色大風衣,他也扣的整整齊齊。配上黑褲子黑皮鞋,這不加修飾的黑在茫茫雪白中顯得很突兀。


    蔣昊愣了一瞬,他沒想過會在這碰到蔣世倫。


    旁邊的景墨像突然被點了穴道,呆呆地站在原地,剛才那欲蓋彌彰的動作和那一聲招唿似乎用了他全力。


    蔣昊擁著任他擺布的景墨走上前,喊了聲,“爸。”


    “嗯。”蔣世倫點點頭,他的視線從兒子泰然自若和景墨慘白呆滯的臉上收迴來,淡淡道,“你元旦放假吧。”


    “三天。”蔣昊迴。


    “那幾天我出差,你迴家陪陪你媽。”蔣世倫銳利的視線停留在景墨群瑟縮的左手上,即使一半藏進衣袖,那銀質戒指的反光也無法掩蓋。


    “嗯,我會帶景墨迴去的。”蔣昊說完也不管蔣世倫的臉色,補充了一句,“媽很喜歡小墨。”


    這時景墨才後知後覺地感受到這兩個男人升起的無聲的硝煙。


    “別忘了去看你爺爺,他可是念叨你很久了。”


    這句話殺傷力原子能級別的,景墨敏銳地感到蔣昊莫名地一僵。蔣世倫已經走遠了,他才敢拉了拉他,仿佛要渡給他一點點勇氣。


    蔣昊迴神,摸了摸他的手,看景墨嚇得不輕,他笑道:“看樣子不必等到過年了。”


    先帶景墨去看看爺爺,其實也不錯。他故作輕鬆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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