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二人駕馬轉到佩玉門前,望天色當近正午時分,隻見佩玉門前聚有百十人,個人穿戴不一,有精裝緊束的富家公子,有身裹大衣的虯髯大漢,有身著胡服的塞外奇士,有肩挑小擔的破衣私販,有與世無爭的高僧道人,有錦衣獅蠻的官差公人。各形各色之人不能言盡,當真熱鬧非凡,隻見各人麵帶風塵,手中都牽著一馬,顯是剛從各地趕來,有些更牽了兩三匹,在佩玉門前嚷嚷著,有孤身一人的,也有成群結隊而來的,聲音甚雜,人聲馬聲混在一起喧鬧不堪,遠處還有不少人陸陸續續向這邊趕來,許酒生同白嵐鳳混在那虯髯大漢的人群中,眾人都是身裹獸皮頭戴氈帽魁梧高大的關西大漢,人數頗多,他二人混在其中倒也不曾引人注意。


    轉眼間,又來了十幾人,佩玉門前愈發嘈雜,聽一名關西大漢向身旁一人道:“兄弟,你也來了。”隻見他伸手在一名麵色鐵黑手持鋼刀的大漢臂上一搖,那大漢轉身過來,笑道:“嘿嘿,老朋友,你也來了。”說時也在那關西大漢手臂上一搖。關西大漢道:“這些年在哪發財啊。”黑鐵漢子道:“有的甚子發財嘍,那生活也不好幹嘍。”關西漢子道:“咋地,還有你大嘴虎幹不了的?”許酒生心下一驚,白嵐鳳知他有傷在身極度關心,見他神色有異,忙問:“感覺不舒服嗎?”許酒生一笑,搖搖頭,白嵐鳳便不再過問。


    那關西漢子道:“最近得著啥好東西了,快跟老弟說說,莫要學那外家人,磕磕絆絆,藏東掖西的。”


    這叫大嘴虎的漢子道:“小弟怎敢瞞老哥。”說時歎口氣道:“真是八輩子也遇不上的醜事。”


    關西漢子急摧他快講,大嘴虎道:“老哥,你說俺大嘴虎口大吃八方江湖上也算有些名頭,半年前可是撞了邪了。”


    關西漢子笑道:“撞邪,你也會撞邪?你幹得那些個事,邪不撞你就不錯了,你還會撞邪?”


    大嘴虎道:“老哥,這事可難說得很。”


    關西漢子道:“難說?有甚難說的,你大嘴虎的名頭在江湖上那可是響當當啊,誰家死了人入墳前就是不請和尚道士來超度也還要拜拜你哩,你比那閻王老子管得都多,這邪敢撞你,那不是自討苦吃?”


    大嘴虎哈哈一笑,道:“老哥莫要取笑兄弟了,這迴的事可是慚愧得緊啊。”說時伸手在後腦一抓,臉色頗為不好意思。


    關西大漢見他麵色難為情,知他必有難說之事,但他好事心重,雖見別人難以啟口,也要問個明白,往往這般同人兩句說不籠便要拉架勢大打一場,方才甘心,他同大嘴虎相交甚厚,故此稍客氣些,道:“兄弟,我倆誰跟誰,有甚麽不好說的,你要有個難處,老哥給你出出主意,要是你找人打架,老哥給你幫幫手,快說來聽聽。”


    大嘴虎隻是不好意思,臉色尷尬似真有甚難言之隱,一時倒也不好答那關西漢子。關西漢子見他遲遲不答,心下老大不快,道:“兄弟,莫不成你瞧不上老哥手藝?”


    大嘴虎聽他話音,知道這關西漢子性情一貫如此,倒也不與他計較,他二人多年交情,此刻見關西大漢便要發怒,忙伸手在他臂上托了托,道:“老哥莫要說這外人話,有甚麽不好說的。”說時又歎口氣,比方才歎得更重了些,道:“這事說來當真小弟是再沒臉吃這口子飯了,半年前的一天夜裏,有個惡霸行兇鄉裏,欺侮良善,不知被哪路好漢半夜取了性命,停棺數日那夜裏方才入了葬,我模著門道,探出這惡霸所刮地方錢財著實不少,死後竟不罷手還要帶許多入棺,這消息傳到了我的耳中,這可不是老天要我取這套富貴?”


    關西漢子點點頭道:“那當是件美事,怎地你倒這樣難說?”


    大嘴虎道:“老哥有所不知,這哪裏是趟美事,這就是人家擺出道兒來,誠心要欺侮兄弟啊。”說到此處,不免滿臉的怒氣。


    關西漢子一驚道:“怎地,莫不成有人要搶兄弟生活?”


    大嘴虎狠狠道:“哼,這人若是搶了兄弟生意嘍,那隻怪兄弟學藝不精,手段不行,隻是這人忒也可惡,江湖有義盜亦有道,誰都不能壞了規矩,你道他怎地?”


    關西漢子道:“怎地?”大嘴虎強吸一口氣罵了數句,道:“八羔子了,那日晚上我盜出寶貝,將那惡霸曝屍荒野,可道有這許多寶貝,怎也過上半年不動工了,一時欣喜,將我那模金符在空中扔得幾扔,不想這可遭了人後手。”


    關西漢子道:“有人偷襲。”


    大嘴虎道:“可不是,那人武功頗有些門道,我鬥他不過,隻能將這番辛苦全交在他手上。”


    關西漢子兩手一拍,道:“哎呀呀,這真可惜得緊呐。”


    大嘴虎道:“若隻是這樣倒也罷了,想我大嘴虎走南闖北,又何曾這等小眼了?隻是那人著實可惡,他不僅劫了我的富貴,還搶去了我的模金符。”


    關西漢子惡哼一聲,道:“這人也太不像話,下手怎地這般不講道義,那是兄弟的活計,他要了又有甚用,這不明擺著欺負人嗎?”說時話聲大了許多,隻是旁人各自說話,場上嘈雜,一兩人大了幾聲倒也不引人主意。


    大嘴虎道:“老哥,那八羔子還有更狠的呐。”


    關西漢子一驚,道:“怎地,這還不算?”


    大嘴虎歎聲氣道:“那人劫去這套富貴,不為他用就是為羞辱小弟的呀。”言語中泛出恨意。


    關西漢子罵了幾句,大嘴虎道:“這人取去了這許多寶物,又封住我穴道,將這些寶物在那半山上當著我麵盡數倒下了山崖,還將我那模金符一晃也扔下山崖了。”


    關西漢子怒不可遏,道:“兄弟,這人是誰,怎能這般欺人太甚?”


    大嘴虎怒道:“哼,那日夜深,這人的長相我雖未曾看得清楚,隻知他腰間掛著一塊環玉,他出招的手法我如何也忘不了,老哥你瞧這是啥?”說時取出一枚小玉,那玉塊隻小指頭大小,光鮮亮麗,顯是一方寶玉碎下的一角。


    關西漢子見他拿出玉來,臉色一變,道:“兄弟,你也是為這個來的?”說時從腰間取出一枚東西,亦是塊小指大小的碎玉。


    大嘴虎一看,道:“老哥,你這東西又是從何而來?”


    關西漢子道:“跟你也差不多,那人搶了我的寶刀,我來此問問。”


    大嘴虎道:“八羔子的,真是可惡。想這環玉先生當年也算個有德之人,江湖上人多承他情,隻是隱居這許多年怎地便似變了個人,做這等事來,莫不是老得糊塗了。”


    關西漢子道:“兄弟且慢,你我都不曾見那人真麵,如何便能斷定真是他環玉先生所為。”


    大嘴虎將手中碎玉一抖,道:“便憑這個,這是他的東西,江湖上誰人不知,又有誰有這般大得手法,將好玉拿來當暗器打。”


    關西大漢點點頭道:“此話倒也有理,唉,不妨問問別人,說不來便有人見了。”


    大嘴虎道:“老哥,也不必忙,待會子少林寺智明大師和武當派青鬆道長便到了,到時自會有人問話。”


    許酒生心道:“這事當真不小,連少林武當掌門一輩弟子也來了。”


    關西大漢點頭道:“唔,我也是聞江湖朋友所說,這兩位高人受人之托特主持了這次玉門大會,說是要為眾人討個公道,這才來看看。”


    大嘴虎道:“我看今天來的人還不少呢?”


    關西漢子道:“不少,各家都有,看來今日恐怕要有場大戰了。”


    大嘴虎道:“哼,他環玉先生仗著家大業大便不將我們江湖中人放在眼中,今日便是將老命送在這,也要討了這口氣來。”


    關西漢子道:“兄弟,要真是他幹的,老哥也絕不放他。”


    二人握了握手,隻聽身旁一小販打扮的人道:“小人聽兩位好漢說得爽快,我也是為此而來,要打算我一個。”


    許酒生向這小販打量,他識得此人是八卦鎮山掌門下弟子,號稱單手風雷雙手雨的方廖中。白嵐鳳見此人小販模樣,鼻梁微塌,方麵大耳,扁平臉孔上窄下寬似個簸箕一般,心下隻是暗笑,悄聲道:“水大哥,這人是誰?”許酒生道:“他是八卦鎮山掌門下的方廖中。”白嵐鳳微笑在許酒生耳邊道:“方簸箕。”許酒生看那方廖中長相確實是個簸箕模樣,不禁好笑。


    隻聽大嘴虎抱拳道:“這不是單雙掌方老師嗎?”


    方廖中抱拳迴禮道:“不敢,原來是大嘴虎啊,這位是?”說時向那關西大漢一指。


    大嘴虎抬手向關西漢子一擺,道:“方老師,這位是我多年好友,關西鬼馬刀龔武龔老師。”方廖中抱拳道:“久仰久仰。”大嘴虎向方廖中一指,道:“老哥這位是八卦鎮山掌的方老師,大號上廖下中,手掌功夫威震天下,江湖好漢送個外號喚作單手風雷雙手雨,大家叫習慣了便稱叫了單雙手的諢號,你二位多親近親近。”龔武抱拳道:“方老師威震天下,早該拜訪,龔武有禮。”將身微弓,方廖中見龔武行禮,不敢虛受,忙伸手在龔武臂下一托,誰知竟托他不動,方知是龔武有意試自己功夫,當即內勁發向龔武臂上,龔武運氣沉力抵住方廖中所來內勁,二人僵持一會兒,龔武額頭隱隱有汗漸感不支,方廖中內勁在體內稍加迴轉,登時將他雙臂托起,便如常人免禮一般,龔武雙臂緩緩抬起將身站直,絲毫不露運功痕跡,究是如此,亦知是自己輸了一籌。


    二人相互一笑,互道:“好功夫。”


    許酒生見二人掌臂緊連看出比試之意,如今見二人各自收手絲毫不露比試之跡,心知這二人功夫不弱。


    隻聽他三人互道來意,得知這方廖中也是被人搶去重要東西這才來此的。二人又聽周圍群豪相互對答,似乎這些人皆是被人搶了東西到這裏來討說法的。


    聽群豪說得一會兒,耳聞砰砰之聲由遠至近,在這滿山雪野之中竟是響聲清晰愈來愈大,這聲音雜在群豪的嘈雜聲中,雖是人聲喧嘩倒也不能將這響聲隱沒,眾人知是有人正朝這邊疾奔,那砰砰聲響之間相隔甚遠,響得一下恐怕要在心中默數上四五聲第二下方才會響,待後一下聲響之時,那響聲處便比前一下近了許多,這般數響之下,眼見兩位黃袍老僧從遠處大步拂袖而來,隻見:佛蓋初明繪寶象,紅衲環蟬塑金裝。神光萬裏辨魍魎,雙耳低垂聽八方。轉輪生前能渡人,青鞋麻耳施布量。點衣凡塵不沾雪,智檀普救文殊象。


    一時群豪聳動,“智明大師來了”,“這下可有著落了”,“他身旁那人是誰?”,“太遠了看不清楚,是青鬆道長嗎?”,“那人穿著僧袍像是智清大師”,“不對,不對,我看是智能大師才對”,“也不像,我瞧多半是智明大師請了高人作客”,“誒嘿,能跟智明大師並列的,想來功夫也必定奇高”,“這下看他環玉先生怎麽辦。”,“哼哼,這是青鬆道長未到,若青鬆道長到了,他們早就求饒了,哈哈哈哈”,“你說甚麽,難道智明大師比不得青鬆道長嗎”,“我可沒說,我隻知道青鬆道長那三清真武劍法天下無敵”,“三清真武劍法有甚麽稀奇,我看智明大師那套金剛掌才是天下無敵呢”,“你是說智明大師打不過青鬆道長了?”,“這是你說的,可不是我”,“分明是想討打”,瞬時便有人鬥起來,鬥得幾招立時被人下手擒住,隻見那人花白胡子身型微胖,提聲喝道:“少林武當各有所長,澄空智悟行,鬆竹梅蘭菊這句話天下皆知,又用得你兩個來爭?”群雄登時鎮靜,那兩人被這老者擒住,均知這老者武功高強當下退開一邊也不敢再言。場麵隻靜得片刻,便又是嘈雜一片,那議論兩家武功家數的自是不敢高聲,隻聽吱呀一聲,佩玉門大門打開,衝出百十號身著白衣鬥篷的佩玉門人,這些人在門前排成陣列,為首的正是雕磨琢刻剖解六人,為長的名喚雕玉,提氣一唿道:“佩玉門前不得大聲喧嘩。”


    這聲音傳將出來在群豪耳中聽得清楚,群豪中登時有人喝道:“叫環玉那老賊出來。”他這一聲倒是有不少人吆喝道:“對,叫他出來,叫他出來。”混著各地方言,聽來又是一片喧鬧。


    雕玉道:“大膽,主人名字豈是你們這般宵小所能叫的?”


    群豪中有人道:“高人之名自不是我們這些人敢冒犯的,但要說到那下流小人我們倒是要罵上兩句。”群豪登時笑聲一片,其中有人道:“叫老賊滾出來”、“若不出來,便將他滿門殺他個片甲不留”、“他不出來,多半此時正在給祖宗請安跟閻王求情呢”、“為何要跟閻王求情啊?”、“離死不遠了唄”哈哈又是一陣狂笑,這問聲之人原是白嵐鳳,她先前為胡黛漪所欺,心下懷恨誠心要讓她難看,故而跟那發聲之人對答至此,有意出佩玉門的醜。許酒生亦是一笑,對她道:“小心再把你抓去。”白嵐鳳一笑,道:“那你陪不陪我。”許酒生笑道:“當然要陪,要不然到了閻王殿裏,閻王問你是怎麽來的,你隻能說是……”捏著鼻子,學她聲道:“水大哥因為不陪我心疼死了,我特來這找他的。”噗哧一聲,二人一笑,場中群豪聳動,同那佩玉門人叫陣興致正高,倒是誰也不曾注意到他二人舉動。


    隻聽乒乓聲響,場上琢刻剖解四人早已同群雄中四人鬥在一起,雕磨二人自是在後壓陣,隻見場上相鬥八人中,除琢刻剖解四人外,另有四人,其中一人正是方才說話的關西大漢龔武,另外三人一個麻衣裹身手持一條百花槍,一人青布皂衫手持一雙鐵筆,還有一人高瘦身材,臉上骨角棱棱,單持一條鐵扁擔。琢刻剖解六人各持一口長劍,那劍劍柄鑲玉,劍鞘楮白,刺如白龍現世,挽若玉鳳起舞。八人鬥得幾招,隻見那琢刻剖解一般身法劍術,招招相同似說好一般,卻將那四名漢子逼退數步,那四名漢子先前見這六人少年模樣,各自逞能紛紛下場搶這功,不想佩玉四人劍術使開,那四人反倒招架不住,步步倒退。琢刻剖解四人將四人逼至原處,便即收劍退身,自迴其位,起落有度,進退知法,出手間隱隱有高人之象,群豪皆是歎服,不敢輕敵。


    忽一人道:“我來試試幾位高招。”


    欲知此人是誰,且看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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